2094年4月30日01：33。


    凌晨时分的平安酒店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只有应急灯投下惨绿的光晕。


    走廊里，陈教授的脚步声在厚重的地毯上几不可闻。


    “童童，醒一醒。”


    这声轻唤像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


    范童本就浅眠，感受到肩膀被轻推的触感，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在黑暗中迅速调整焦距，看清了站在沙发边的身影。


    陈教授打开主灯，“先穿上这个，四月的凌晨，寒气重。”


    他递来一件黑色女士西装外套，这是他从这层的管家房里找到的。


    外套剪裁精良，左胸口处用暗金色丝线绣着“平安酒店”的字样，在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


    “直升机五分钟后到，我们稍后去楼顶登机。”


    范童道了声谢，接过外套利落地穿上，布料完美贴合肩线，衬得她身形越发清瘦。


    单手系纽扣时，她小心活动着手上的左肩，那里绷带下的伤口已经没有那么痛。


    陈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银色药剂盒，金属表面反射着冷光，他将其放进范童的军用背包的医用夹层里。


    “这是特效药剂，里面还有两管，给你和微星备用的。”他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别再想着转账给我了。”


    陈教授帮她穿戴好军用背包，又补充道：“我平时没少吃你们做的便当，就当是预付未来的伙食费。”


    ——活着回来，才有未来。


    陈教授话里的祝福没有说出口，但范童听懂了。


    范童抿了抿唇：“余队长随身带这么多特效药剂啊！”余晖队长是搞批发特效药剂的吗？难道巡查司的队长购买特效药剂没有限制？


    范童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倒卖特效药剂，赚得盆满钵满的画面。


    虽然知道这想法很刑，但那些飞舞的小纸钞实在太过诱人。


    想想又不犯法。


    范童笑出声。


    陈教授摇头：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像覆了层霜：“巡查司队长购买特效药剂是有限制的，每年一管。余队长任职十年，也就存了四管。”知道范童不懂这些，担心她以后好奇乱问得罪人，他耐心解释：“这两管是吴副队之前从余队长那里买的，知道我是给你用，吴副队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虽然明令禁止交易，但私底下......”陈教授做了个心照不宣的手势，“熟人之间少量的流通，只要没人举报，巡查司通常睁只眼闭只眼。”


    其实吴樾本来不想收钱，但谁没有家人需要照顾？


    作为被变异者抓伤的伤员，他的家庭日后将有巡查司负责基本开销，但想要更好的生活，就必须提升公民等级——而这一切都需要公民积分来支撑。


    所以陈教授是用他个人分配的任务额发布任务，给的公民积分。


    金钱是很难直接买到公民积分，只能通过社会任务、官方任务来获取公民积分。


    或者捐钱给慈善机构，也会得到一定数量的公民积分。


    提到吴樾，范童轻声问道：“吴副队和其他被变异者抓伤的伤员......会怎么安排？”


    “已经暂时隔离了，直升机运来了特制金属笼。”陈教授的声音沉了下去，“他们都自愿成为ROSE病毒的实验体。”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范童不自觉地摸向自己被巨虎利爪刺伤的肩膀，“我被变形兽抓伤......真的没事吗？”她问出心中的隐忧。


    范童害怕见到林微星时，自己一个华丽变身后抓伤林微星。


    那就很玩笑了。


    “放心。”陈教授示意她跟上，两人向顶楼走去，“这么说吧，现在蓝星上所有生物，体内都携带或多或少的ROSE病毒。”


    “变异者体内的是R1病毒，未来还会有R2、R3......当正常人被变异者所伤，R1病毒会迅速吞食R病毒，吸收的R病毒越多，变异者就越强大，同理，正常人如果吸收的R病毒越多，也可能变成变异者。”


    “而变形者和变形兽，则是生物体内的R病毒进化成了J病毒，进化诱因尚未查明，但目前来看，被变形者和变形兽所伤不会导致正常人变异，不过......”陈教授神色凝重，“J病毒会吞噬R病毒和R1病毒，尤其是神能者也在吞噬范围，在它们眼中，全是移动的口粮。”


    “即使它们没有伤害人的意图，还是能跑多远跑多远，不要存侥幸心理。”


    “至于神能者......”陈教授突然停下脚步，“是感染了R病毒后，体内基因依然稳定，只是多了一种神奇因子。”


    “你可以理解为它就是神能者的超凡之力来源。”


    “J病毒和R1病毒都对这种神奇因子趋之若鹜，就像饿狼群见到肥美的鲜肉。”


    范童听得头晕目眩，好一会才理清头绪——变异者、变形者和变形兽都是来者不拒的掠食者。


    好家伙，这是一点也不挑食啊。


    这个认知让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陈叔，这个神奇因子......能用来制作ROSE病毒疫苗吗？”


    “这就是我们研究人员的工作了，你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接到微星，如果路上情况还可以，你可以去大学城和陈润汇合，跟着大部队去南区驻防部队。”


    在第一封联盟官方通知信后，他通过人脉得知了更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某些研究院何尝没有尝试过用神能者制作疫苗？


    只是接果往往令人扼腕，过程更是惨不忍睹。


    “童童。”陈教授的手搭在天台门把上，没有回头，他声音压得很低，“如果有一天你或你亲近之人成为神能者......在时机成熟前，最好不要声张。”


    门还未开，夜风就从门缝钻了进来，带着硝烟的气息。


    范童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但面上不显，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陈教授见她答应，才推开天台门，凛冽的夜风迎面扑来。


    不远处的众人闻声回头，又很快继续各自的工作。


    范童看到巡检员和安保员正在协助伤员登上直升机。


    一共两架直升机，分别是容量较大，负责载人的中型直升机，和灵巧速度快的小型直升机。


    范童走近后才看清，那个特制金属笼占据了中型直升机机舱近半的空间。


    网格状的设计让人可以在内部转身，内侧的折叠板可供休息。


    而笼外的座位同样简陋，都是可收放的折叠板。


    装有“初代04”的生物保险箱被送进小型直升机，先一步起飞离开。


    待所有伤员安置妥当，陈教授等人才依次登机。


    余晖等范童系好安全带后，从裤袋掏出四支手枪弹匣递给她。


    “客套话就不多说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经历了这一场，他很是疲惫，“步枪我没有权限给你，这些是我的备用弹匣，你拿去用吧！留个通讯号吧，等你到了驻防部队，我请你吃饭。”


    范童救了吴樾，而吴樾不仅是他的副队，更是他的妹夫。


    范童稍作犹豫，便与余晖交换了通讯号，将手枪弹匣装进军用背包侧面的防水袋中，这样即使单手也能快速取用。


    中型直升机缓缓升空。


    范童给林微星发了条简讯，告知自己正乘直升机前往中。


    林微星的回信很快——好，童童小心。


    范童单手调整了下降噪耳机，透过舷窗俯瞰。


    舷窗外，平安酒店的楼顶在视野中迅速缩小，城市的灯火零星闪烁，像垂死之人的心电图。


    窗帘缝隙后的影子模糊不清——不知是躲藏的居民，还是游荡的怪物......没人知道。


    范童无声地叹了口气。


    ......


    刺耳的仪器警报声在机舱内形成令人窒息的声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范童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视线在剧烈摇晃中变得模糊，降噪耳机早不知被甩飞到了哪个角落。


    机舱照明系统忽明忽暗，映照出对面座位上那张正在扭曲变形的脸——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直升机像片落叶般在空中打转，每一次剧烈的摇摆都让范童的胃部翻江倒海。


    她能感觉到驾驶员有拼尽全力控制着坠落轨迹。


    范童顾不得擦去脸上沾着的胆汁，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应对这时的危机。


    “低头！”


    范童一把拽过陈教授，变异者锋利的指爪堪堪擦过老人花白的鬓角。


    几滴黑色黏液飞溅到机舱上，瞬间腐蚀出几个冒着白烟的孔洞。


    范童反手抽出腰间的工具斧，当暗器一般甩出，斧刃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


    “砰！”


    斧头深深嵌入对面刚挣脱出安全带的变异者前额，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那个怪物钉回还未回弹的折叠板上。


    几乎同时，两颗子弹擦着她的鼻尖呼啸而过。


    一枪击中副驾驶变异者伸出的肘关节，另一枪精准命中它眉心。


    范童转头看向持枪的余晖——这个硬汉将步枪抵在舱底稳住身形，任由趴在他身上的变异者队友撕咬脖颈，暗红的血液早已浸透他半个肩膀。


    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的头颅忽地低垂，双眼无力地闭上。


    “我们走！”


    范童冲陈教授吼了一声，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清，她扯开自己的安全带，单手抓住顶部扶手，往后面的机舱门移动。


    经过倒地的变异者时，她拔出工具斧，用力甩掉金属表面沾着的黏稠黑血后，插回战术腰带里。


    范童：这玩意当暗器使，还挺顺手的。


    舱门被她暴力拉开的瞬间，她瞥见舱内其他幸存者还在挣扎，但现在她只能确保陈教授的安全，她只能在心底祝福他们好运。


    漆黑的夜空中，燃烧的直升机像颗坠落的流星，旋转着砸向江面。


    范童护着陈教授率先跃出，身后陆续又有五道身影跟着跳下。


    入水时她绷紧全身肌肉，像柄军刺般笔直刺入水中，又立即下潜避开直升机砸入水中产生的冲击波。


    当她在远处浮出水面时，江面已经恢复平静，只有漂浮的油污反射着诡异的光。


    范童望着漆黑一片的江面，扯开嗓子呼喊：“陈叔——陈叔！”


    她的呼喊在空旷的江面上回荡。


    陈教授年纪这么大了，她真怕他直接被江水拍晕过去了。


    “我、咳咳——”远处传来断断续续地咳嗽声，“在这！咳咳咳——”


    循着陈教授虚弱的应答声，范童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陈教授的位置游过去。


    “陈叔！”


    陈教授觉得自己心脏病都要犯了！


    他自从陈润上高中后，就没有下过泳池了，更别说是从十几米的高处跳入水中......


    范童借着浮力，把陈教授抬出水面，乌漆墨黑的，看不清陈教授的脸色如何，但他浑身颤抖，时不时咳几下还能往外冒江水。


    范童：老人家是真的遭大罪了。


    范童一手托住陈教授，两脚蹬水，往有灯光的岸边游去。


    她游了十几米，看到之前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跳的驾驶员，正整个人昏迷着仰面浮在水面上。


    也不管是死是活，范童推着他就往前游，时不时还需要把他捞出江面避免他沉到江底去。


    江水灌进她的伤口，刺激得左肩火辣辣地疼。


    幸运的是，直升机坠落的地点没有在江中心，范童又游了几分钟，脚底便触碰到江底的软泥和滑溜的石子。


    她一左一右扶着两人上岸，让陈教授坐在沙地上休息，而她放下驾驶员给他做急救，才按两下心肺复苏，他微张的嘴里吐出江水，然后他自己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借着远处路灯的光亮，范童起身走到陈教授身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把湿发撩到耳后，“陈叔，你还好吧？”


    陈教授坐在潮湿的沙地上，灰白头发湿漉漉紧贴头皮，脸色是咳出来的潮红。


    “老了，真是老了......”他苦笑着望向不远处的高楼群，“还好，我们得找个地方先休息，你的伤口裂开了。”


    范童的左肩伤口在水里还不显，这时候撕裂开的伤口里，血水顺着手臂，从指间滴落在沙地上。


    “好。”范童转身往江面看去。


    水里肯定还有幸存者，但她不能再下水了，接下来寻找地方休息，不知还会不会需要战斗，反正不会轻松就是了，她得保留体力。


    想到几分钟前的事，范童感到心累，沉重地叹了口气。


    以后不仅要注意受伤的人，连没有外伤的人，也得注意会不会突然变成变异者......虽然陈教授说过，普通人吸收R病毒过多也有可能会变异，但其中缘由还不明。


    这让人头疼的问题，还是让专业的人去想解决的办法吧！


    被救的驾驶员终于缓过劲来，他走到范童面前，“谢谢，我叫林渊，南区驻防空军。”


    “范童，研究院安保员。”范童礼貌回应他，单手扶起陈教授，“我们要找个地方休整，你是留在这里原地等待，还是跟我们一起走？”


    林渊表示跟着二人一起离开，他用手点了点耳后，“在直升机出事时，我已经给指挥部发送信息说明了情况。”


    “行，走吧。”


    林渊走到陈教授身边，伸手想要帮范童一起扶着陈教授，被范童直言拒绝，“经过了直升机上发生的事，我想，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


    范童可以信任陈教授，因为陈教授如果感觉自己身体不适，肯定会说出来。


    至于对林渊，范童可以伸手帮他一把，但谈不上信任他。


    林渊讪讪地收回手，不觉得范童有错，他抽出腰带后枪套里的手枪，走到二人前面，帮助警惕。


    陈教授拍拍范童的手，表示自己恢复了点力气，可以自己走，然后不远不近地跟在林渊身后往前走。


    范童右手持着手枪，走在最后，时刻警惕着四周。


    街道空无一人，也没有变异者。


    范童再次绕过一具残尸，视线从街道被破的商店，移到上面的楼层，提防那些窗户是否会跳出变异者。


    范童跟着前面两人，绕过几辆撞在一起的车，还有一些车是一头撞进了旁边商铺，有的起了大火，火蛇有两三层的高度，无人灭火，火光照明了半条街。


    破碎的橱窗后，隐约可见凝固的血手印，远处几具残缺的尸体以诡异的姿势堆叠在消防栓旁。


    混乱、破败、血腥的街道，能从中感受得到当时事发，恐怖的场面。


    天网数据库里，把病毒大爆发的时间段，称之为至暗前奏曲。


    全球病毒大爆发，大约是晚上六至八点左右，动物和人陆续昏迷过去，昏迷时间长短都有，醒来后，有的人身体暂时没有异变，有的却成了变异者、变形者、超能者......


    那个时间段，仿佛奏响了来自地狱的锁魂曲。


    惨叫声四起，血花四溅，火光冲天。


    尤其是在人流量多的地点——死在昏迷时的人，死在清醒后的人......


    走在二人中间的陈教授，手里提着几件外套，这是他从路过的车里看到，拿出来的。


    路边的车辆，车门大多开着，只留下干涸后的血迹。


    “这条街没有变异者，看来这附近是有救援队，把这边都清理过了，我们先找一家商铺进去休整，再联系巡查司。”最前面的林渊停了下来，等他们走到他面前，继续压低声音说：“那家便利店，我刚看到有人在玻璃门那露头，我们过去那边。”


    后面两人顺着林渊指着的方向看去。


    约百米外，一家便利店的卷帘门半悬着，货架在玻璃门后堆成简易路障。


    外面的招牌被车辆撞倒在地，招牌的灯带接触不良，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只眨动的眼睛——福龙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