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问前情

作品:《穿成恶女后我用催眠反霸凌

    谷朵儿再醒来时,摸着手上的锦被,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锦世青终究不是铁石心肠,或许是看她实在伶仃惨淡,才帮她捡回一条性命。


    此时丫鬟推门进来,一看榻上的人醒了,眼睛一亮回身便又跑了出去。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锦世青推门而入,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你向本官求一个解释的机会,可以。”他淡淡道,“你说他们霸凌你在先,一炷香的时间为限,将所有原委如实道来。”


    “多谢大人拨冗来见。”


    谷朵儿说着,苦笑一下,伸手便解前襟衣扣。


    拨开高襟的中衣,但见细如银针的伤口纵横交错,似乎还隐隐带些墨色。那伤口蜿蜒如蛇,爬向后背脖颈;也像溪脉涓流,转向抹胸之下。


    锦世青一惊,一时竟分辨不出,如此骇人的伤口是否确为人力造就。


    “承蒙监正大人开恩,给民女一炷香的时限,可民女要说的话,用不了一炷香便能说完。”她拢起衣襟,“学堂中的同窗个个有钱有势,唯独民女家境贫寒,他们便专挑软柿子捏,以霸凌民女为乐。这些伤疤,便是他们留下的。”


    锦世青无言。


    他自以为那些世家子弟明里暗里的纨绔行径,他至少知道十之**。可就是他不知道的那一分,竟是一道漆黑深邃的裂隙,若不凑近去看,谁也见不到其中千丈恶意。


    “有一天,民女终于决定不再忍耐。他们恶事做尽,死有余辜。往后的事,大人都知道了。此后世人唾弃恶女谷朵儿,却不知道怪罪那些将我变成恶女的人。”


    她平平淡淡地将自己所受的苦难屈辱一笔带过,如同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


    锦世青只觉得浑身一紧,像是心口被这冰山一角的森森寒意挂住,打了一个寒战。


    “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本官?”


    虽然他只是偶尔去学堂讲学,却到底是为人师者。先立心而后向学,倘若他真的听说这样的荒唐事,哪怕丢了这顶乌纱,也绝不会放任自流。


    谷朵儿面色惨白,只是苦笑摇头:“您也是寒门贵子,回望来路相似,民女窃有惺惺相惜之意。明知道大人孤身一人不可能斗得过门阀世家,又何苦拖您下水,白白葬送您的官职甚至性命。”


    锦世青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叹一声。


    “罢了。昨日不可追,本官也信你一番剖白。但是收徒之事并非儿戏,既要看品性,也要看天资。”


    谷朵儿见他态度松动,立刻喜形于色:“大人尽可以随意命题,民女一定竭尽全力!”


    锦世青也不客气,开口便问:“你如何让人知道确切的时间?你所说的‘确切’,又是何标准?”


    “如今钦天监所使用的计时器具乃是漏刻,而漏刻能够达到的精密程度,便是将一日划分为百刻的其中一刻。然而漏刻依赖水力,而水又不经寒暑,故而经常需要依靠日影星象校准;还要设置多级,方可使其精确,实在费时费力。”


    锦世青闻言深以为然,点头表示认可。


    “然而民女所说的计时器具,名为‘机械钟’,也称作‘钟表’。其形制与罗盘类似,却不受外力所扰。校准一次之后,只要一直上弦令其不至停转,那便无需再次校准,比漏刻还能精确百倍。”


    谷朵儿说罢,看一看锦世青的脸色,明显感觉到他并不相信她的话。


    然而他不做质疑,只说:“既然如此,那你便做出一个让本官看看。”


    “没问题。”谷朵儿答得爽快,“现在还不到巳时,只要您答应平日里为钦天监制作罗盘仪器的工匠全部听民女调用,那么今晚戊时之前,民女便能将东西做出来。”


    锦世青当即应允。


    二人来在工坊,谷朵儿调兵遣将,颇有一番派头。锦世青则始终在旁观看。


    日头西沉,在万家灯火点亮之前,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落定,谷朵儿抱着钟表来到锦世青面前。


    “监正大人请看,这便是民女所说的钟表,已经依照目前钦天监的漏刻校准了时刻。您看,这表盘上有三根指针,其中最短最粗的一根为时针,其次是分针,再次是秒针。原本一日只分为十二时辰,如今民女将一个时辰又分为两个小时。一个小时分为六十分钟,一分钟分为六十秒。秒针转一周便是一分,分针转一周便是一时,而时针转一周便是六个时辰。如此一来,只要一直上弦,便再也不用依靠日晷和漏刻校准了。”


    锦世青不答话,只是盯着那根最细的指针。


    如同时间亘古流传的心跳,原本只在云翳之中沉默地鼓动,将川流注入无人可见的血脉,牵引万事万物走向未知、走向终点——


    如今却竟然被几块寒铜冷铁轻描淡写地捕捉入怀,就如此沉静而雀跃地在人眼前跳动。


    逝者如斯,周而复始。


    纵观古今,向来是人依照天地法度刻画时节,却不成想,此物竟就这么自顾自走着,不论日月以何等节律变化,它都不受所扰。


    “从来天地法人,如今此物现世,人,也能法天地了。”锦世青感慨道。


    谷朵儿却笑:“倒也没有这么夸张。应时当令,顺势而为。在时令历法上,钦天监虽为一国之法度,终究也只是谛听天地之法,再向他人传授罢了。”


    锦世青闻听此言,十分赞赏地看她一眼。


    “你的天资的确极好。既知事在人为,也懂得敬畏。”


    谷朵儿抱着钟表,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看。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决定,却依旧期待听他亲口说出来。


    锦世青道:“本官认你这个徒弟。”


    “多谢师父!”


    “别高兴的太早。今日你做出这东西虽然珍奇,却也只是敲门砖而已。真想入门,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是!徒儿明白了!”


    “另外,你身上的官司还没有尘埃落定。”他说着,提步便向工坊门外走去,“你若不能尽快学会自保,往后我也保不住你。”


    谷朵儿闻言一愣。


    分明一句生硬告诫,谷朵儿抓到的重点却是,他终于不再同她自称为“本官”了。


    “放心吧师父,您的教诲我记住了!”


    锦世青也不说话,自顾自走在前头,谷朵儿自觉地紧随其后。


    走着走着,二人路过街市。琳琅满目的小吃勾出了谷朵儿的馋虫,直让她移不开眼。


    锦世青看她这样子,念她到底也太久没吃什么好的,于是轻叹一声:“恰好该用晚膳了。有什么想吃的?”


    “可以吗?”谷朵儿眨巴眨巴眼睛,“那我想吃炸糕油饼馄饨绿豆酥——”


    “只能挑一样。”锦世青毫不留情地打断她。


    见她登时蔫了下去,锦世青多少不落忍,加了一句:“走之前我让他们预备晚膳了,你多日未曾进食,回去吃些正经东西省得伤胃。真想吃这些,改日再来。”


    就看谷朵儿的眼睛又亮了:“那就绿豆酥吧!”


    “昨日不过看那小贩可怜,临到宵禁还不收摊,随手买了他摊子上的尾货而已,你还惦记上了。”


    锦世青在一旁掏银子,谷朵儿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的意思是,昨天他在路上给她的那块点心,正是一块绿豆酥。


    她略带尴尬地笑道:“昨夜那块点心,原来竟是绿豆酥。那时候只顾着能活命,真是没尝出味道。”


    锦世青动作一顿。


    原自以为设身处地,终究还是自恃慈悲。他忽然有些后怕,昨日她若没有如此声嘶力竭地向他求救,便真的要明珠暗投,枉下黄泉了。


    然而此时此刻,与其说令他介怀的是她这一身本事有可能因他一念之差而烟消云散,倒不如说,他更挂心她那一身伤痕。


    他恐怕此生也再忘不了这伤痕了。


    常听人说凌迟之刑能让人活着受三日三夜苦,他嫌残忍,从未看过。


    然而眼看那一身旧伤,他甚至想象不来她痛过多久;加上目睹亲人被杀,又独自在街头饿了十日,如今她却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即便只是对这苦难隔岸观火,他都颇觉令人窒息。


    “既然我收你为徒,往后诸事,都可以说与我听。”锦世青将手中的绿豆酥递给谷朵儿,“伤心难过了,就不必笑。”


    谷朵儿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出这么一句,点头应下也并不深想。


    二人回到锦宅用罢晚膳,锦世青只留下一句早些休息,便径自离去了。谷朵儿满口答应,转身却又回屋抱了钟表,往宁公主府去。


    这位“宁公主”,正是原女主云依然。她从小深受宠爱,及笄之年皇帝便赐了她一座宅邸。


    谷朵儿去找她,为的正是要借她的权势保全自己。


    锦世青的话的确中肯。尽管他有心保她,到底人微言轻。世家贵族联手对付她一个人,若是真想要四两拨千斤,一抬头就能上达天听的宁公主是最好的人选。


    等来到公主府叩响门环,谷朵儿心中却忐忑起来。


    她在学堂放火的时候,云依然其实也险些遇难,眼下很有可能借此事为难她。


    不多久,门扇洞开,云依然施施然从院内走来,借着灯火看清来人,竟惊得向后退了一步。


    “你——你这个杀人犯,竟还敢来找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