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作品:《秘密

    新开的小商品店货架上琳琅满目,一眼看不过来。这不像商场,什么样的家用器具都有,它专门卖小物品,有些东西精致又便宜,如可以挂书包上的小挂件、生肖小人、饰品等等。因此,有很多学生在这逛的不亦乐乎,兴奋非凡,我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等出店时,太阳已经没下午二三点时那么烈。天空明亮不燥热,应该是四点多。


    我今天穿的背带裤,背带上被我系了几个买的小风铃,走起来小石子磕碰瓷壁,发出悦耳的声音——叮叮当当,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何同买了一大袋零食,正从店里走出来。他看到我空空如也的双手,有些震惊。


    “青稞你没买东西吗?”


    但当我转过身,看到我裤子上系的一排整整齐齐,瓷面上画的表情各异的小风铃,他噗哈哈笑出了声。


    “我就说你怎么会不买。”


    我们两个准备原路返回,却发现来时还人群还十分稀少的小道上挤满了人。他们围作大大的一圈,似乎在观望着什么。


    等我挤进人堆,看到里面的景象时,发现这段路全被警戒线围了起来。


    一个面色黢黑的男人正向着站在他旁边的警察极力辩解。他眼神看起来有些模糊,脸颊透着红晕,不断摆动的手配合着所说的话,身体有些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


    “警察同志,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哇,我的车钥匙昨天晚上就被偷走啦,今天车就没啦,不信你可以问我老婆,我昨天还被搓衣板打了一顿。今天没车子开,我拉不了货,都赚不到钱。”


    “那个车子嗝……不是我开的,是偷走钥匙的人开的,是他撞人,你可不能怪在我身上。你要抓只能抓他,可不能抓我!”


    站在他旁边的警察神色冷峻,将男人的解释写在记录本上。


    我注意到被环住的道路左侧,地面上有一摊血迹,大部分已经干涸,小部分血浆仍旧湿润。


    我走出人群,何同凑上来说:“这是怎么了?”


    “走不了了,前面出了车祸。”


    “啊?”何同睁大了眼睛,“车祸?!”


    “还有别的路走吗?”我问。


    来的时候何同没有借到他妈妈的小电驴,我们是走来的,现在这条最近的路堵住了。如果按原本的大路走,凭这两条腿,得绕一个小时。


    何同:“有是有,不过……”


    “大概要走多少时间?”


    “四十分钟吧,比这条路多绕了个圈,多十分钟路。”


    “那走吧。”


    我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何同还在后面,不知为什么有些踌躇。


    “怎么了,不走吗?”我有些疑惑。


    他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跟了上来带路。


    走了一段时间,我慢慢地猜到了何同刚刚为什么会有些犹豫。


    多绕的这一圈偏离城市,半倚树林,道路宽大,略显寂寞,从树林深处传出的鸟鸣声充斥着这片空间,尖锐奇怪,一点也没感觉到婉转悦耳。


    道路上除了我们两个之外,一个人都没有,连车子都很少经过。


    “这么偏?”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是有点……这条路虽然近,但是路上有一个……”


    何同噤住声,因为前方的画面已经告诉了我他想说什么。


    随着弯道的渐渐深入,在半壁黄土和翠树交映间,一栋惨白的楼房在树林中显现身影。它砌入茂林,被葱翠重叠的树叶掩饰。全是绿的幕布中,白色的墙面显得格外明显。进入楼房大门的小道旁边立着一块石碑:福利精神病院。


    何同继续说道:“这里防护围栏做的不是特别好,之前有病人扑出来抓伤了好几个人。自那以后,这里就很少人走了,连车子都不愿意往这过,怕沾上晦气……”他拉着我走到马路的另一边。


    “不过没事,这里的墙听说翻新过了……诶,真的你看,门栏都变粗了!……”


    虽然距离离得有点远,但是能看得出组成门栏的铁杆很粗。


    福利精神病院的铁门是棕色,呈拱形,很像进入某个古老庄园的大门,两指粗的铁杆看起来很牢固。越过门栏的间隙,几个服饰各异的男女在草地上呆坐,仰望天空。


    我收回视线,走着走着,完全拐过脚下这个大弯,变成了直道之后,我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他穿的还是白色校服,背着身,和我们同方向走着。


    我本想喊一声,但是声音刚准备出喉咙,就被一个奇怪的现象给堵住了。


    ——一辆蓝色的大货车贴着路沿,朝易渠那边高速行驶。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它就从一个点大变成了一个冰块大。


    易渠走着走着,注意到了迎面而来的车子,往路边靠了靠,退到了精神病院门前小道与马路连接处的草地上。


    “诶?那车没看见有人吗?”


    何同也发现了,挠了挠头。


    我也心说奇怪,这人开车未免也太霸道了些,人就在前面也没有一点让路的迹象,幸好易渠看见了。


    刚想松口气,却见迎面而来的大货车挡风玻璃忽地被树叶一挡,不再反光,王平狰狞扭曲的脸庞出现在后面。


    我的血瞬间凉透了。我飞奔出去,大声喊:


    “易渠!!!!跑进去!!!!”


    “快跑进去!!别在路上!!!”


    易渠听见我的喊叫,转过身,看见我,表情有些怔然。


    车子就离不远,以我们两个之间一两百米的距离,就算跑过去也赶不及,我不得不停下身,急忙地打着手势,指着前面同样仅仅只有几百米距离、极速行驶的货车,心急如焚。


    躲开,快躲开!


    呆着干什么!快往旁边躲啊!


    王平似乎发现了我,车子的速度更加快速,紧紧只是几秒,就变得如一个苹果样大。


    货车越发逼近路沿,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挖在路边,用于疏水的沟渠之中。


    在我的不懈示意下,易渠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往旁边退了几步,退到了精神病院的门前的大道。


    可是这时货车已经离得很近了,仅隔十几米。而且,王平反应很快,他转动方向盘。车头紧紧咬着易渠。


    片刻之后,易渠的身影被蓝色所吞噬。


    “砰——”的一声巨响,福利精神病院的大门被一辆大货车撞开,墙壁倒塌,铁门扭曲,无数人嘶声尖叫,奔跑的脚步声重叠嘈杂。


    粉尘弥漫,蒙蒙中不见易渠身影。


    我心跳停了一拍,直到跑过去后才身体才渐渐回温


    道路的旁边砌着一道长长的沟渠,因为天热少雨,沟渠中十分干燥,长着长长的杂草,易渠倒在沟渠中,手臂被划破出几道血痕,衣服黏上了些泥土,面上有些漫起的划痕,模样有些狼狈。


    他两只手捏着沟渠的两边,想起身,但似乎没有力气。


    “行啊你,这都能躲过。”


    我走到路边,弯下腰,伸出手想要拉起他。可是易渠刚开始明明握住了,却又突然松开,眼睛盯着我,看起来怔色又茫然。


    我有些不解,刚想收回手时就听见他说:“我们以前见过?”


    这是记忆摔出问题了?


    我有些失笑,反问道:“哪天没见过?”说着抓住他犹犹豫豫悬在空中的手,一把将他拉起。


    空气中还弥留着几分烟尘,有些呛人。尖叫声被迅速赶来的警车给压下去了。王平被严重变形车厢挤压得失去了意识,捡回一条命。不过,犯了故意杀人罪,他以后的日子估计都要在牢狱中度过了。


    因为道路上有摄像头,王平蓄意杀人外加伯云街的那起肇事逃逸,证据确凿,我们配合警察做了一些笔录就可以直接回去。


    天色渐渐暗淡,灰蓝的白云只有上层还残留着金色的余光,像是给自己描了个金边。


    我想走,却发现易渠站在原地,眉头微微皱了一点,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取下口袋上系着的一个小风铃,捏着绳子,垂到他耳边轻轻晃了晃。


    清脆悦耳的铃声一下子就唤回了易渠的神智,不过看我的眼神还有些许茫然。我笑了一声,把风铃放他手上。


    “走了,发什么呆。”


    他好像变得更呆了,拿着风铃的手悬在空中不放下,就知道看着我。我又解下一个小风铃,这次是绘着吐舌头表情的,在他面前摇了摇。


    “走了。”


    易渠这才回神,注意力转到我的小风铃上,我把手一收,藏到背后,笑道:“这个可不给你。”


    他像是学我,拿着笑脸风铃的手也背到身后,眼珠漆黑:


    “这个不还你。”


    我噗哈哈地笑了一大声:“本来就是送给你的。走了走了,再不走就天黑了。”


    我们三个没走出几步,就听见有一声尖锐的叫声从我们背后传来。


    一个女人冲着我们,张牙舞爪地挥舞着不知从哪来的树枝,脚步有些虚浮。她面颊凹陷,肤色偏黑,头发虽然扎在后面,但却很凌乱,穿着一身宽松的蓝白条纹服。


    女人死死盯着我们这边,距离越来越近,等到面前,她用树枝不断地朝着我身边挥舞,一下一下,全落在易渠身上。易渠的脸上又多加了几道血痕。


    我不明白为什么女人要打易渠,但也不能任由他受伤害,便看准时机,紧紧攥住树枝的一边。


    女人试着往外抽了几下,发现树枝没办法动了,有些愤怒,死死的瞪着我。她突然扬起右拳,连续不断地向下做出劈砍的动作,紧握的拳头像是握着刀把,挥舞看不见的空气刀。


    我有些害怕,往后缩了一下。


    疯女人越来越逼近我。


    正当她离我半步距离的时候,一只手拦在了我前面。


    “够了。”易渠的声音有些冷。


    女人对于这只突然出现的手臂愣了一下,高扬的手停滞空中。她有些奇怪,头稍稍转了一点,正巧与易渠对视。


    突然,她的手迅速坠落,松开,那把无形的空气刀好像掉落在了地上,发出“哐”的声响。整个人也蹲伏在地上,用布满针口的手臂护住头颅。


    “别杀我、别杀我——”她开始呜咽,“别杀我,我是你的妈妈,你不能杀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瑟缩着,不断重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身体不断颤抖。


    她是……易渠的母亲?


    我转头,易渠的脸色很沉。


    这时,两名护士从破门里小跑着出来,迅速控制住了女人。


    “非常抱歉,她应该是散步时听见了你的名字,又受到刚才撞击时巨响的惊吓,院门被破坏,这才让她偷跑了出来。希望没有伤到你。”


    护士一脸抱歉地对易渠说。


    “没有。”易渠道,“让她回去休息吧。”


    护士连连应声,把女人带了回去。


    空气有些沉静。


    “你们先回去吧。”易渠眼睛弯了弯,“我在这呆一会儿。”笑容毫无温度。


    何同支吾了几声,捏着我衣服的一点:“那……那我们先走了,时间也不早了。”


    易渠:“嗯,走吧。”


    我走出一段距离,就快要转进一个弯。回头,易渠仍站在原地,看着我们的方向。


    我摆了摆手:“易渠,再见。”


    说完,便继续向前走,直到土堆完全隔绝我们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