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秘密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夏天白天燥热,晚上却凉爽无比。点点明星错落布着渺远的天幕,月亮高挂,散着清黄的光。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不断与月亮携手驱散浓稠的黑暗。


    不过,还是有看不见的地方。


    在波斯世界的某一处地方——


    “不……不行,不弄死他,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王平缩在角落,整个人紧紧蜷起,即使身后已是墙壁,但是不停地颤抖、后退,像是要把自己融进墙里。他脑海中浮现着下午小巷中那三个围打他的男人,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无论他怎么游说都没有半点反应,而自己想反抗,却如没骨架一般,使不上力气。


    “他妈的……畜生……崽种,他要害老子,就像害六哥那样……不、不是!是他老子那样,他要杀我,他要杀我!”王平哆哆嗦嗦,嘴里不停地念叨。


    方形的胡同没有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墙壁是青黑、布满蜿蜒苔痕的老墙,还带着几条从最顶端迂至地面的裂痕。无数只爬虫在墙面上走动,一只只、一堆堆,有时连在一起,有时分流成几条。


    它们一个个肚子浑圆,鼓鼓胀胀,这模样像是进食完毕,打算回洞休息。


    其中,领头的小爬虫想钻进角落的洞穴,却发现面前有一个庞然大物。微如小米的脑子想不通为什么今天和以前不一样,也不会做过多纠结,就像你把手伸在蚂蚁面前,它会顺着往上爬一样,于是它带领着小队,沿着贴近的皮肤,爬上了带有些许水渍的庞然大物。


    “他要杀我……”


    王平的掌心死死地按着太阳穴,手上的青筋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皮肤,他恨不得把脑子挤扁,眼睛戳爆,把那似在眼前,存于脑中的人狠狠驱逐,但他不敢,在下午看见巷口那个侧着的人脸的时候,在那个曾经被自己揍到狼狈如犬的人,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仿佛承认真的可以选择带来灾厄的时候,王平没有冲上去,那时他已经没了勇气。


    对弱者恣意,对强者畏惧,这估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要杀我……”王平还在喃喃,他现在的样子和之前的蛮横自信相比,判若两人。


    忽然,王平感觉到脸上有点痒,转而又有些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叮了皮肤一下。他下意识地一拍,摊开手掌,发现上面有几粒啪开的血珠,上面躺着仰翻的,已经死掉的虫子。


    他愣了许久,两眼呆呆的凝视着手掌,忽然,眼里骤亮,开始有东西在里面搅动、翻涌、膨起,如同迅速吹起的气球,最后变得饱胀、盈满。


    他起身,对着寂静的空气大笑一声,吼道:“他妈的,崽子,是你逼我的!”


    突然,他身子震了一下,前上方的窗子被人“砰”地一下打开,狠狠地磕上后面抵着的水泥墙。


    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探出半个身子,视线转圈。


    “大晚上的叫什么叫,小孩被你吵醒了不知道啊!”


    *


    大课间,我撑着头,略带思索地看着易渠。


    昨晚上床睡觉的时候,我发现我没进入梦乡,而是进入了一个原本不可能进入的地方——游戏休息区。


    无边无际的浅灰色空间,像是灌满了浓稠的迷雾,系统的蓝色电子屏浮在半空中,连带着它那充满激情的呼嚎。


    【请记住——永不放弃!】


    嚎完这一声,它的声音变得正常。


    【你找到了他的秘密吗?】系统说。


    我略带苦恼:“并没有,想获得他的信任很难,想得知他的秘密,更难。”


    “如果能这么快就获取的话……”我苦笑了声,“就不会有前九十九次的失败了。”


    系统似乎很理解我,安慰我道:


    【不要着急,你这次做的似乎比前几次好,相信你会成功的……】它的声音随着周边的灰白色一起渐渐淡去,在完全消失之前,它又略带神经质地说:


    【记住,永不放弃。】


    我的意识慢慢清醒。睁眼,被月光倾洒到的地方还是这个有着小衣柜小书桌的房间。


    我有些奇怪。


    这是第一次在任务途中,系统与玩家进行对话。


    我不禁觉得有点奇怪,如果系统会实时监控玩家的话,那这感觉就不像是在玩游戏了,会很别扭的吧?


    而且,我骗了它,进入波斯世界已经半月,我没采取任何行动。但是似乎它……不知道?


    原本忌惮的心有一点点松动,我试探性地对着空气喊:“我放弃了!”然后迅速躲进被子。我等待了几秒,发现外面没有动静,松了口气,但这时又想到它可能是在睡觉的时候出现,心又提了起来。


    于是,我心怀坎坷地闭上眼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原本毫无睡意的我,在外面的雨声下,渐渐睡着了。


    睡梦中没有空间。


    我在白天暗暗说了几句也没有任何电子屏突然冒出来大叫“永不放弃”。


    那这样来看,系统并不能对玩家时时监控,那为什么昨天……?


    是提醒吗?


    提醒什么?


    “检查数学作业。”


    正在我愣神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了胡源的声音。胡源依旧手拿一张白纸,指间夹着一只黑笔。在她身边的,还有英语课代表杨霖。


    “还有英语。”杨霖浅笑。


    他们不仅是对着我说,还是对着易渠。


    这两位,自从开学检查过易渠作业之后,就再也没有漏掉他。而且记得格外牢,导致有几次我忘了写作业想着躲走廊那避避风头,等他们走了再回去,结果一次都没成功。我也连带着被记住了。


    我回神,拿出作业摆在桌上。


    “不错,比昨天的好了点。”胡源翻看了几页我的作业,“十道对了五道。”


    他把我的作业放下,再去看易渠的,也同样夸赞了一下。杨霖负责的英语作业是几道完型,一时也看不出答案,所以检查完就走了。


    对检查易渠作业,除了这两位,其他课代表依旧没有检查。胡源和杨霖好像不在意易渠的那些似捕风捉影的传闻,但对他也没有过多接触。


    “给你。”我把易渠的作业本放在他桌上。


    开学的那一次提醒,让易渠每天都多了一项被检查作业的事儿,我刚开始感觉有点愧疚,但是渐渐发现易渠好像没厌烦,就放下了心。


    这次的数学留的习题知识点串以前的比较少,所以上课听了的我会写一些,不像第一次,十七道选择全军覆没——选择如此,填空计算还能看吗?


    思及此,我有一点点翘嘴。


    我没注意到,一个头渐渐进入我的视线范围,缓缓从桌边探起,如一个缓慢又不缓慢生长的蘑菇。


    “青稞!”


    我被吓了一跳。何同面色兴奋,咧着一副耀眼堪比太阳的大白牙。


    “周末有时间吗?”


    我略微思索:“应该有,怎么了?”


    “昨天我在回家路上接到一条小传单,伯云街那儿新开了一家小商品店,什么东西都有,有没有兴趣看看?”


    “伯云街?”我说,“要绕很长的道吧?”


    何同摇摇头,一脸自豪地说:“走正道吧……确实要绕几条马路,但我知道有条小路,省去拐几道弯的时间。而且,我可以试试把我妈的小电驴借来。”


    “行,”我点点头,“那就去看看。”


    “那周末不见不散。”何同笑着站起来,正转身离开,又停了下来,他看着易渠的方向,有点踌躇,但还是说出了口,“易渠……你去吗?”


    易渠捏着笔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淡淡笑着:“不了。”


    我感觉易渠有点不一样,好像窗外明亮的阳光进入了他的眼睛。


    “我有事。”他说。


    说完,预备铃声响起。


    “那好吧。”何同起身,打算回到位置上。他视线转移,对着我摆出约定的手势,伸出小指轴转了几圈了,提醒道:“青稞,可别放我鸽子哦。”


    我点了点头。


    老师还没来,趁着休息时间,我转过头,有些好奇地问:“你有什么事?”刚问完,就有点后悔,因为易渠的眼睛正在慢慢结冰,又融化,又再次结冰,从刚刚的温泉,慢慢变成了一潭照不透的寒潭。


    “看望一个人。”他说。


    我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情绪


    ——悲伤。


    左前方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人踏上木制讲台的踩踏声。


    “同学们,今天讲……”


    数学老师在上面的讲话涛涛不绝,带着激情,明明逻辑很顺畅的一道证明,我却思维卡住,无法听进一句。


    我摸了摸口袋,把里面仅有的一颗糖拿出来,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好“对不起”,就把它包了起来。


    我拿着纸团,在课桌下面碰了碰他的腿,感觉到他低头,就塞进了他的桌肚。


    易渠拆开看了看,没有什么神色,平平淡淡的,我再补充了一张纸条,这回是直接推到他课桌上。


    尝尝吧,我心里想。


    虽然不清楚什么事让你难过,但吃颗糖也许会好点。


    以前,我从没有在易渠身上感觉到过悲伤。


    在偏僻的胡同里,他被打的满身伤痕,嘴角溢血,如同一个垃圾一样趴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的眼里只有冷漠;在险些被车撞,穿过不停诅咒的人堆的时候,他还是淡漠。


    而现在,仅仅只是问出一句“你要干什么?”,牵扯到的东西就足以压过殴打,咒骂。


    想要攻略易渠,真的得逼问出他的秘密吗?


    想到坠楼那最后一眼,我想,或许他忍我很久了,对一个不停引诱他自剖伤口的人,很讨厌。


    突然,感觉到有东西在戳手臂,我转眼,发现桌子与手臂的缝隙间被夹进了一张纸条。


    我移开手臂,捏起纸条。


    纸上写:没事,听课。


    我偏头,易渠的脸颊被球形的糖果撑起了一点弧度,似乎是怕被老师发现,他放下笔,指背抵住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