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汽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等到行人过马路时，司机都把车停在安全线后看着一群小黄帽乖乖巧巧地走过去，偶尔几个小孩会朝车子鞠躬以表他们的感谢。


    车潮之中，一辆白色滴滴车的车门被打开，走出一个穿着厚重羽绒服的女人。


    女人的脸几乎被围巾和棉帽完全遮住，唯一露出的眼睛暗沉沉的，充斥着不小的怨气。


    她灵巧地穿过那些嗡嗡叫的车，走到了左侧人行道上，随后飞速狂奔进一家商场。


    约莫五分钟，女人将已经烘干的手揣进兜里。脚步轻盈地从商场的洗手间里出来。


    没走几步路，兜里的手机发出消息振动。不等女人拿出手机，商场大楼上的电子屏先响了声。


    “现在是滨市6：49，刚刚，国家地震监测中心发出紧急通知，预计滨市今晚8：48会发生一场高等级地震，请各位市民提前做好避险准备，预先前往宽阔处避震。”


    屏幕一转，是一位身形瘦削、 西装革履的专业人士正在接受采访的现场。


    “对于这次提前两小时预警人民群众避震是真实且正确的一个预测。而这种更严重的地震也不是史无前例……”


    大屏幕之下，围观的顾客议论纷纷。


    “高等级具体是有几级也不说清楚。要不是之前几次大地震都能看见这个人，我都怀疑消息是假的了。”


    “但是平常不是只提前十几秒才预测到的吗。”


    “怎么可能有假！喏，你看这个官方也通知了。”


    “哎呀谁知道呢，咱们既不是专家也不是机器，耗干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都散了吧。下一场电影要开始了，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


    人们七嘴八舌地猜测着，而裹着白色羽绒服的女人摁开手机屏幕后，点掉了消息，发现了两个不认识的未接电话。


    她回拨了最近的一个，对方几乎秒接，然后咬牙切齿道：“林笙你自己数数看多久了，我就换了个号码，叫你备注你怎么老是忘记！”


    电话那头的声音传过来，迫使林笙不得已将手机拿远了些。


    而男人劈头盖脸地说完后，又开始翻找什么东西，边找边说道：“项目的核心资料精简你存到哪里去了？一个U盘容量很小吗？这么多乱七八糟的U盘搞什么……”


    金属碰撞的声音叮铃哐当地响起。那人所幸随便插入了一个U盘。


    “我是佩奇，这是我的弟弟，乔治，这是我的妈妈，这是我的爸爸，哈哈哈哈哈……”


    林笙没忍住，笑出了声：“加班愉快啊李阳。”


    “我靠，合着你U盘上的这些吊坠用来标动画片。那资料呢？”


    “我想想……好像在左手边抽屉里。这个我有贴标签，号码241115。”


    趁着打电话的空隙，林笙缩着脖子走到了商场三楼的儿童乐园去兑游戏币。


    等到电话那头又着急地敲起键盘时，林笙才重新把电话放到耳边。


    她把游戏币投进娃娃机，随后甜美的启动音立即响起。


    李阳敲键盘的手顿了一下，重新拿起手机问道：“……你怎么又去抓娃娃了？”


    “不知道。”


    李阳想到林笙房里堆积如山的娃娃，沉默了好一会儿。


    “……算了，这次记住。东西记得收好，等这边忙完了我们该回去陪爸妈了。”


    说完，李阳自己把电话挂断。


    林笙看着手机熄屏，内心不免有些惆怅。


    她六岁被父母送进孤儿院。


    那天早上，父母第一次带她去商城里玩，林笙很开心，抓到了三只娃娃。


    但是当她穿着已经有些褪色的牛仔裙，牵着父母的手欢欣雀跃地回家时。


    他们把她推进了另一个女人的怀里。头也不回，自顾自地抛下林笙走了。


    女人蹲下来和她平视，熟练的抚摸她的头，温声安慰道：“小笙乖，爸爸妈妈最近有点事，你先住在阿姨这里好不好？”


    林笙极不情愿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抓着装娃娃的袋子。但是袋子已经被她抠得坑坑洼洼。


    那一次，陌生的手牵起她走进了新的家。


    林笙至今记得那年夏天，喧宾夺主的日光挤满了狭小的卧室，亮堂堂的房间，那三只娃娃被玩弄到开线，却藏在阴影里没有任何存在感。


    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晚上都窝在自己的床上小声抽泣，心里期待着爸爸妈妈来接她回家。


    可是命运仿佛在告诉她之前种种不过梦一场，现在应该开始新的生活。


    不知道抗衡了多久，林笙妥协了。


    她开始不再浑浑噩噩，每天早睡早起，坚持努力学习。


    她把曾经的记忆关起来，落上一把又一把地锁，久到自己都已经忘记这些。


    或许真如命运所安排的，她必须走进新生。


    而在她高二这一年，孤儿院倒闭了。


    李阳留级一年和她是同班同学。他的爸妈平常对她多有照顾，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赶过来办了手续，收她为养女。


    她很懂事，欣然接受了这个改变。


    林笙照顾到李阳爸妈，怕他们心里膈应。于是主动提议改名改姓。


    但李阳妈妈视若珍宝地抚摸她的头，笑着说：“改了就不好听了！小笙就不要多想啦，在阿姨这里，你还是你。”


    她内心并无波澜，只是乖巧地笑笑。


    “啊哦，失败了，不要灰心，再来一次吧！”


    “哼，再来就再来！”


    外界的声音重新钻进耳朵，林笙缓过神来，把手机重新放回兜里，拿着新买的游戏币投了进去，开始认真地抓娃娃。


    “啊哦，失败了，不要灰心，再来一次吧！”


    林笙不急，很听话地投币，再来了一次。这次，她把按键往死里摁。


    “啊哦，失败了，不要灰心，再来一次吧！”


    林笙有点无奈，放弃了第三次抓娃娃。


    她拿着手机拨打第二个未知电话，转身离开。


    “对不起，您的用户已欠费……”


    今天真是不宜出门。


    林笙长吁一口气，麻木地拉高围巾走出商场。看着水泄不通的车道，她果断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出来，往家里骑去。


    天还没完全黑的时候，林笙在贴满广告的水泥电线杆附近放好单车。


    当她正大步走进小区时。她突然想起来等会还有一个大地震要来。


    又想到她家在三十几楼，去了还要下来很麻烦，于是她直接到对面沙县小吃吃了一个多小时的炒面。


    店里的老板娘呆呆地看着一直吃，吃完再点继续吃的林笙。


    “姑娘今年多大了啊，干什么工作的，家住哪里？是不是没钱打车了？姨这边有点零钱，你看着路就回家吧。一个人在外面多不安全啊！”


    老板娘呵呵笑着，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币亲切地拉过林笙的手放上去。


    林笙45度抬头看时间。


    8：31。


    她把钱退还给了老板娘，微微一笑道：“谢谢姨，我不用。您家的炒面很好吃，我下次再来。再见了姨。”林笙不舍地结了钱，和老板娘挥手告别。


    老板娘高兴坏了，走到门口送林笙，“哎，好好好，慢走哈！”


    林笙慢悠悠地走向老早就亮了大灯的避震区。


    人们零零散散地站着玩手机，林笙则坐在从保安大爷那里顺来的小马扎上，把手机锁在口袋里，缩着身子不断哈气取暖。


    当防空警报响起时，林笙已经被后来的人包围在避震区的里面。


    大地在剧烈地颤抖中苏醒。平常一眼望不到头的高楼轰然倒塌。霎时，烟尘滚滚，唯一的月光被遮挡。


    惊慌失措的人们都聚在大灯庇佑下的避震区，像极了砧板上待宰的羔羊。


    大家都紧张地稳住身形，以防自己被震出去。


    没有及时撤离的人一窝蜂地涌出来。重物不断从层面坠落，尖锐的碎裂声和轰鸣声通过耳膜，一下又一下刺激着人们的神经。


    “麻烦退一下麻烦退一下！这里面可是我的命，你们能不能给我腾个位儿？”一个提着深蓝色大布包的中年男子毫不客气地往里挤了进来。


    林笙循声望去，秀气的眉毛不满地轻轻皱起。早有防备地向人群的缝隙里挤去。


    才刚坐稳，林笙就闻到身边有股浓重刺鼻的香水味，她虚掩着鼻子，将头挪得远远的。


    “游真金！死到临头了你要我跟你说多少遍命比钱重命比钱重，没有命，你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啊你！”“香水”指着游真金气势汹汹地赶来。


    “你吵不吵啊！泼妇！”


    游真金不服气被她压一头，挺直了腰板和她咒骂起来。


    他们两个似乎是熟人，“香水”没好气地一边破口骂男人一边自觉地帮他提东西。


    有认识的人偷偷碎碎念：


    “这有病的老两口又和好了？”


    “和好？唉，我们邻里的又要遭罪喽……”


    又是一声毫无预兆的巨响。分扬的尘土像巨兽一般，张开大口吞食聚在一起的人群。


    在混乱中忙着苟命的林笙突然被什么东西一顿乱砸，她连忙摸了摸后脑勺。又向前定睛一看。


    一沓一沓的百元大钞。


    没站稳的家长来不及拉住一根筋的孩子，天真地孩童兔子般卷钱就跑。


    见状，游真金瞬间火冒三丈，抽出水果刀就朝卷了钱的孩子扑过去。


    “不许动，都不许动我的钱！把钱还我！还我！”


    家长也立马急眼，忙把孩子护在身后，开始和游真金拉扯起来。


    场面顿时乱成一锅粥。


    而吴梅香不去拉架，钻了空子把小孩手上的钱一把抢回来。


    游真金看到钱回来也不闹了，横竖比划了两刀以示威胁。


    大家都被吓到了，而游真金却和“香水”两个人若无其事地捡钱，仿佛钱是他们最宠爱的孩子。


    留下来的武警在最外围，听到动静连忙要赶过来，可后来的人站在了最外围，都是些老弱妇孺，受了惊吓也不管武警说什么，死活不让道。


    他们实在挤不进来，见到里面没有人受伤，就先安抚众人的情绪之后再做打算。


    互相搀扶的家长们中，有一个手臂上纹满凶兽的小年轻朝他俩的方向吐了口痰，低声骂道：“妈的，真他妈该死。”


    大家以游真金为中心退后到他们认为最安全的距离，继续专心于防震。


    经过这么一闹，林笙已经被逼到在安全区的边缘了，她想往回挤一点，却被里面的人往外推了一把，地震也开始上上下下，跟摇盅一样。摇的林笙吃饱的炒面都要吐出来了。


    林笙的后背被汗水打湿，冷风没眼力见地拼命吹，仿佛在用一把钝刀砍断林笙的脊椎。


    不知道为什么林笙的右眼皮开始狂抽，可惜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女孩惊恐万分的大叫道：


    “奶奶！奶奶我要……”


    “妈快拉起田田啊！田田！”


    “快让我进去一点，地板裂开了！”


    位于裂缝附近的少部分人手脚并用地往里爬。


    与此同时，堆得高高的废石陆陆续续滚了下来，地面也不留余力地开了一道深不可测的口子，把小女孩和边上的人都扔了进去。


    很快，地面又悄无声息地愈合了。


    在喧嚣的灾难中，几个人的呼救无法引起任何注意，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人仿佛祭祀的牲口般就这样被自然抹去。


    同样倒大霉掉进去的林笙没有被碾成肉酱，反倒是嵌进了什么东西。


    她感觉周围的环境逐渐昏暗，直至伸手不见五指，等她的大脑昏昏沉沉的时候，额角慢慢有一股热流滑至下颚。


    与其说是被砸，倒像是被人打了全麻，然后凉飕飕地剖开大脑一样。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几息之间，她感觉自己的记忆被当作胶片一样不断播放着任人观赏。


    随后她好像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说话。林笙怨恨自己根本动不了，只能勉强呼吸，尽力而为也只能抖如筛糠地挣扎着。


    最后，她感觉额头被人凿开便完全没了意识。


    就在这时，一道蓝光进入林笙的眉心。混沌的空间响起了一阵极不稳定的嘈杂的机械音。


    “匹、配成功，指、指令下达完毕......”


    坎坎坷坷地首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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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林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