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鸟断翅
作品:《锦鳞盲盒破迷踪》 第一章——青鸟断翅
暮春时节,一场细雨刚过,洗净了长街的尘嚣。
位于城南鱼藻巷深处的一家盲盒店——锦鳞阁,铺门被轻轻叩响。
“笃,笃笃。”
“请进。”她的声音清冷悦耳,如玉石相击。
沈宵绮临窗而坐,面前一张梨花木小几上,摊着几只尚未完工的盲盒。
锦鳞阁铺面不大,仅一扇门脸,门楣上悬着一块朴素的楠木匾额,镌着“锦鳞阁”三字,字迹清隽流丽,透着一股与巷弄的喧杂截然不同的雅致。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但手脚麻利,眼神灵动。
他叫阿木,是沈宵绮从街边捡来的小乞儿,如今是锦鳞阁唯一的伙计。
“掌柜的,”阿木将手中的一个食盒放在桌角,压低了声音,看似淡定的神色难掩眸中的不安,“方才有伙计来传话,说昨天咱们放出去的那只‘青鸟’,被人给截了。”
沈宵绮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锦鳞阁在出售盲盒的同时,也以“解忧”之名接些特殊的委托,并以流转的盲盒作为信号。
“青鸟”,是一个重要情报中转站的联络信物。那是一只特制的盲盒,外盒用青色丝线缠绕,内里藏着需要传递的加密信息。
按照约定,这只“青鸟”会通过一个固定的渠道,由饭馆中一名不起眼的杂役,在送菜的途中,转交给线人。
这条线,她用了近两个月才铺设稳妥,传递的都是一些相对重要的信息。如今,竟然被截了。
“可有说,被何人所截?”沈宵绮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那伙计也说不清楚,只说是在半路上被几个看起来像衙门里的人给拦下盘问了几句,搜走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那只盒子。”阿木快速地说道。
沈宵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衙门里的人?是京兆府的捕快,还是……缇骑司?
京兆府行事,不会如此低调,且只为一个小小的盒子。那就只可能是早在锦鳞阁开始搜集情报时,就对自己抱有警惕的缇骑司禁军统领麟翎安排的人。
沈宵绮知道自己迟早会被盯上,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对方的手段如此直接。
“青鸟”里装的是关于宁王府一个马夫赌钱欠债,可以作为策反对象的情报分析。
这份情报本身并不算绝密,但传递的方式和加密的手段,一旦被破解,就等于向对方暴露了锦鳞阁的部分运作模式。
“这可麻烦了。”沈宵绮思索着。
“阿木,”沈宵绮抬起头,沉声道,“你现在去一趟‘陈记米铺’,就说家里的米吃完了,要买五斗最好的‘玉牙米’。记住,一定要跟陈掌柜亲自说,让他给你拿仓里新到的那批。”
阿木愣了一下,有些不解。锦鳞阁生意虽有起色,但远未到可以奢侈地吃“玉牙米”的地步,平日里她们吃的都是最普通的糙米。而且,为何一定要找陈掌柜亲自拿新米?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掌柜的,我这就去。”
待阿木走后,沈宵绮看向木几上刚刚完工的盲盒。
方才他敲门进来时,沈宵绮正用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一小片裁切得整整齐齐的竹简上,小心翼翼地穿梭。那竹简不过拇指大小,上面已用极细的墨线勾勒出一幅残缺的《春江垂钓图》。
沿着画中渔翁的蓑衣纹理,嵌有一根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金线。这工序极为考究,必须金线与原有的墨线浑然一体,在常光下绝看不出任何异样。
唯有在特定的角度迎着日光,那隐藏的金丝才会折射出一点若有若无的微光,如锦鳞戏水,一闪而过。
这本是近来一件委托的关键信物——“金蓑钓叟”限定盲盒。
委托人是城东“瑞丰祥”绸缎庄的少东家,张允。三日前,他通过锦鳞阁的老客辗转而来,面色焦急。
他的妹妹,三月前在城外上香时离奇失踪,报官数月,杳无音讯。张家动用所有关系,只查到妹妹失踪前,曾收到过一枚雕着奇特双鱼图案的玉佩。
张允怀疑此事并非寻常拐卖,背后另有隐情,却苦于无门路深入调查,又不敢过分声张,恐对妹妹名节有损。
他听闻锦鳞阁的主人手段奇特,能解旁人难解之忧,便带着那枚双鱼玉佩的拓印图和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前来求助。
沈宵绮接下了这桩委托。她要做的,便是利用锦鳞阁这张正在京城地下悄然铺开的情报网,找出张家小姐的下落。而这枚“金蓑钓叟”盲盒,则是启动这张网的“钥匙”。
她已通过初步的情报筛选,将调查范围锁定在了京城几个与“双鱼”图腾有关的隐秘会所上。
其中,嫌疑最大的,是一个名为“观澜会”的所在。此会所表面上是文人雅士吟诗作画、品茗赏鱼的清流之地,实则鱼龙混杂,是京中一些权贵子弟寻欢作乐、进行一些上不得台面交易的秘密场所。
这“金蓑钓叟”盲盒,她一共只做了三只。
一只会“偶然”流落到观澜会的一位常客手中;一只会交给她在城南负责收集市井消息的线人“百里耳”;最后一只,则会放在锦鳞阁的柜面上,等待一个特定的“买家”。
三只盲盒中的竹简画看似一样,可那根嵌入的金线,在三幅画中的位置和走向各不相同,组合起来,便是一句加密的指令:“查观澜会三月内入会女眷,寻双鱼玉佩踪迹,急。”
她将那枚刚刚制作完成的“金蓑钓叟”盲盒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片刻后,她起身走到铺子内侧的一个多宝格前,从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取出了另一枚一模一样的“金蓑钓叟”盲盒。
这两个盲盒唯一的区别,是沈宵绮方才取出的这一枚盲盒底部,用极淡的墨色,画了一片与木纹融为一体的鳞片印记。
她打开这枚带有印记的盲盒,取出了里面的竹简。将原本隐匿于竹签上的加密文字用药水显形。
她将两枚竹简调换,将那枚背面藏有文字的竹简,放入了没有印记的盲盒中。
然后,她将这个盲盒仔细地用锦缎包裹好,放入一个稍大的食盒里。食盒里还放着几碟精致的、从“百味楼”叫来的点心。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门口,对着巷子口一个正在卖糖葫芦的老伯,轻轻招了招手。
老伯佝偻着背,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老人家,天色不早了,这几串糖葫芦我都要了。”沈宵绮递过去几文钱,又将那个食盒递给他,“另外,劳烦您跑一趟,将这个食盒送到禁军统领衙门,就说是城南一个受过麟翎将军恩惠的百姓,聊表心意,放下就走,不必通名。”
老伯浑浊的眼中亮起了一抹精光,他接过钱和食盒,点点头,沙哑地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步履竟比来时稳健了许多。
沈宵绮站在门口,望着老伯远去的背影,眸色沉沉。
食盒里的盲盒,是她下的一步险棋。
那枚竹简背面的加密文字,如果麟翎的人有能力破解,看到的内容将会是:“东城有变,瑞丰祥易主,双鱼现,速查。”
这是一份真假参半的情报。缇骑司的人定然早就了解张家嫡女失踪案中双鱼玉佩这一线索,瑞丰祥则是沈宵绮设置的一处随时可抛弃的会所。
这密文将失踪案引向了瑞丰祥,如果麟翎的人破解了这份情报,并立刻派人去查瑞丰祥,那么就说明,他们已经掌握了锦鳞阁的加密方式,并且对她传递的情报很是关注。
如果他们没有动静,那就说明他们暂时还无法破解“青鸟”里的信息,这次拦截,很可能只是一次基于怀疑的行动。
做完这一切,沈宵绮才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与权势的博弈,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耗费的心神远胜于制作一百个精巧的盲盒。
心思一旦放松,先前的回忆便不受控制地浮现。
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将沈宵绮拉回那个雨夜。她曾是现代世界最顶尖的商业调查师,却被竞争对手安排的车祸夺去了性命。
再醒来时,她已经成了与自己同名的户部尚书嫡女,沈宵绮。
少女的记忆在她醒来时便一齐涌入脑海:
她的父亲沈尚书,因在黄河修河款的用途上,与权倾朝野的宁王产生激烈冲突,并掌握了宁王挪用巨款的初步证据,结果反被宁王先下手为强,罗织了“贪墨巨额修河款,勾结水匪,意图动摇国本”的滔天罪名。
沈家被抄,她和母亲被赶出府邸,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千金,哪里经受得住这般天翻地覆的打击,加上贫病交加,在一个寒冷的雨夜,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去了。
沈宵绮继承了这具身体,也继承了这份绝境与仇恨。
她用身上仅剩的几两碎银,盘下了锦鳞阁这个小小的角落,用现代流行的盲盒撑起了这家店铺。
初期,沈宵绮还只是为了糊口。渐渐地,当“锦鳞阁”以新奇的玩法有了名气后,她便开始将自己真正的目的,如蛛丝般一点点地织入这看似无害的盲盒生意中。
她要建立一张属于自己的情报网。一张能渗透到京城每一个角落,最终将宁王那张伪善的面具撕得粉碎的网。
发觉自己有些愣神,沈宵绮轻按两下额头,回到铺内,关上门,静静地等待着。
缇骑司衙门,一间幽静的书房内。
麟翎身着一袭玄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正立于窗前。他的面容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清冽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的手中,正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用青色丝线缠绕的木盒。
正是锦鳞阁那只被截获的“青鸟”。
“都统,”一名校尉躬身站在他身后,恭敬地汇报道,“已经让司里的能工巧匠看过了,盒子里面这张竹简上的加密方式很奇特,并非军中或江湖上任何一种已知的密写手法。破解需要一些时间。”
麟翎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木盒上光滑的漆面。
锦鳞阁,沈宵绮。这个名字和这家奇怪的铺子,在他脑中盘旋了已久。
一个罪臣之女,没有任何背景和依靠,却能在短短数月内,在京城最混乱的城南站稳脚跟,并且建立起一个看似不起眼、实则触角已经开始延伸的情报网络。
他的人汇报,锦鳞阁的盲盒,不仅仅是卖给孩童和百姓的玩意儿。有很多时候,是一些特定的、身份各异的人,在特定的时间,前来购买特定的盲盒。
他们从不交流,买完即走。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锦鳞阁,是一个组织严密、运作高效的情报据点。
而它的主人,那个看似柔弱文静的沈宵绮,是最神秘的核心。
麟翎对沈宵绮的父亲沈尚书有印象,那是一位真正的铁骨之臣,刚正不阿,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当年他虽职位尚低,但也曾对那桩“铁案”心存疑虑。只是圣意已决,又有宁王在背后推动,无人敢再多言。
如今,他的女儿,却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京城。她想做什么?复仇吗?
凭什么?就凭这些小小的、如同儿戏般的盲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