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一朝失算

    纪泱泱脑子转得快,脱口而出:“金丝作坊说不定就在在尸廆山上!”


    “当然这些还只是猜测,石头门不就在尸廆山上么,咱们一会儿到了问问。”酒当歌说完,船“哐当”一声靠了岸,震得所有人身形一晃。


    四人下了船,莫云欲将藤条编成的缆绳牢牢系在岸边的石柱上。


    一尺宽的石柱似人半截进了土,上面刻了三个大字——尸廆山,胭脂生漆像极了干涸的血,描满凹进去的字痕,倒真应衬了“尸”这个字。


    “今晚的月亮不够亮啊。”莫云欲惋惜地摇了摇头,掏出一张光符和一张飞行符置于左手掌心,右手食指与中指并起,点了点符纸,随即一声喝令:“起!”


    两张符纸紧紧贴在一起,晃晃悠悠地飞起来,像从地上倒着飘向天空的落叶,最后高高地悬在空中,把四人脚下的路照了个昼亮。


    “哇,还能这样!”纪泱泱拉着酒当歌的衣角,依她带着自己走,自己则惊叹地仰望起符纸来。


    “哼,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莫云欲得意地摇着扇子,旋即被酒当歌一脚踹到最前面,打头阵去了。


    “嘁,这都是御符宗最基本的符纸用法,”酒当歌双手抱着胸,不屑撇嘴,“泱泱要是喜欢,回头我教你更高级、更好玩的!”


    “嘿嘿,谢谢师姐!”


    白墨轩跟在最后,撑伞将视野里的符纸挡住,盯着纪泱泱后背的双眸冷得出奇。


    这时候怎么不用那只虾灯了?


    石头门坐落在山脚上方,山腰下面一点,穿过一条不算太倾斜的灌丛山路,还要走上几节长长的台阶。


    整个建筑似是在山体上凿了个洞,直接在石头上雕成的镂空艺术品——触目所及,全是石头,连池塘里养的花都是石头雕的。


    大家似乎都歇下了,门里空无一人,守门的弟子将四人带到厅堂,就去叫门主了。


    三人都在盯着大门,目不斜视,唯有纪泱泱鸟一样一直伸着头左顾右盼。


    厅堂以中轴线为基准,左右两边的建筑结构完全对称,门主的座位立于最里处的高阶之上,虽是门里的最高象征,却也还是石头雕的。


    八根竹叶浮雕的石柱撑起了整个屋子,石灯只在角落处摆了四个,蜡烛内嵌在里面,竟也能点亮会客厅。


    而当纪泱泱的目光移到天花吊顶时,动作却倏忽顿住:那是夜明珠吗?她缓缓眨着眼,脑中冒出疑问——可为什么要用石头雕?难道是门主虚荣心作祟,即使没有,也要拿石头雕来装饰?


    没等纪泱泱琢磨明白,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酒当歌和莫云欲率先起身,白墨轩和纪泱泱而后跟上。


    石头门门主卫磐石,约莫五十来岁,一身粗制青灰布衣,在身旁两名弟子的搀扶下拖动着肥胖的身子,气喘吁吁地走进来,一见到莫云欲和酒当歌,立刻拱手做辑,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哎呀,莫同道和酒同道对吧?久仰两位大名!”


    “卫门主不必客气。”


    二人回礼,面上满是谦逊。


    卫磐石屏退了弟子,扭过头来:“你们是不知道啊,所有上山的道士,至今呐,没有一个下来的!”他摇头说着,一半愤懑一半悲伤,被油水撑润的脸毫无征兆地转向纪泱泱和白墨轩:“这两位是……”


    纪泱泱露出一个标准的客套微笑:“我叫纪泱泱,师出剑霜山,这次出山,是为历练。”


    “历练?历练好哇,增长本领……”吧啦吧啦……一堆长辈对晚辈的客套话。


    纪泱泱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偷偷移向自己身旁的白墨轩:自己说完了,该他了吧?他好像从未介绍过自己来自哪里。


    看他一身的锦衣玉袍,手中执的伞更是价值不菲的样子,想必一定是师出哪个大宗门。


    可现在的大宗门又有几个呢?纪泱泱开始走神——


    莫云欲师出的御符宗算是一个,天下道士手中的符纸,十张中有七张都是来自那里;师姐和自己师出的剑霜山也算一个,但自门派创立之日,就遗世独立、避嚣习静;药王谷,为伤者医,予弱者庇,也算一个。


    不过,这三个宗门近些年却或多或少都落魄了,甚至还有被新兴小宗门派赶超之势。


    “在下白墨轩,来自卦镜殿。”白墨轩拿着伞,又作一揖,脸上还是挂着那副温和的笑。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全都愣在原地,仿佛他提到了什么禁忌之词一样。


    只有纪泱泱一脸茫然,她刚想问,随即被酒当歌用眼神示意:嘘,不要说话。


    终于还是白墨轩自己打破了沉默:“我自知宗门衰落,在世上已销声匿迹,此番就是下山去寻振兴之法的……”说着,他微微低头,眼神黯淡下去。


    白墨轩的模样生得实在优越——眼形狭长,眼尾微翘;黑漆漆的眸,墨汁里泡过似的浓厚;鸦黑的羽睫纤长浓密,装可怜时,一身白衣为他更衬几分悲伤。


    他是无尘清夜,负雪梨枝,是寒潭映白月,是云山画图中悠然坠地的一片云。


    酒当歌见他这幅模样,于心不忍地拍向他的肩:“没事,我们陪你一起找。”


    “对啊,”莫云欲也紧跟着应声附和,“天下之大,总有办法来解决嘛。”


    纪泱泱脑海中却浮现出少年初见时恐吓自己的阴狠面庞,脑中浮现疑问:不是吧,他来真的?


    那自己不安慰他,会不会被他再记一笔?纪泱泱在一旁杵着,低下头,绞尽脑汁地想。


    算了,她在脑海把自己学过的客套话想了一遍,还是决定不说话——她不怎么会安慰人,只知道如何气人。


    白墨轩捏伞作揖,不着痕迹地后撤,让酒当歌的手离了自己的肩,“多谢两位同道。”语毕,他微微侧身,眼中浮现的阴翳却被这边刚好抬起头的纪泱泱瞧见。


    完蛋了,自己一定是被记恨上了……纪泱泱欲哭无泪——现在安慰他还来得及么?


    “纪同道,怎么了?”白墨轩的语气很是温柔,勾起的唇角却隐隐出露着危险的意味。


    那样瞅着自己作甚?干脆就在这里把她捅死算了。


    此时此刻,什么阴谋,什么算计,统统都化作了云烟散去,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疯狂劲儿猛地涌上白墨轩心头。


    “哦,没事,没事。”见原本谈论着的三人都看了过来,纪泱泱心虚地打着哈哈。


    酒当歌将目光重新放到卫磐石脸上:“卫门主,我听说山上有一间金丝作坊,不知您可知晓?”


    卫磐石原本低着头发呆,脸上的油光被阴影尽数笼罩,闻言抬头看向四人,重新拾起笑。


    纪泱泱忍不住在心里感慨:纵使肥胖,卫磐石的眉骨依旧突出,想必年轻时一定帅得很。


    “金丝作坊么,”卫磐石的肘部生硬地弯折,继而带动整条手臂缓缓上扬,“确实就在这山上,”他胖胖的手指低垂,手腕猛然上折,食指跟着翘起,指了指自己的门主之位。


    说不出来的奇怪。


    纪泱泱不动声色地瞧着,脑中忽而冒出衣寸生的走路动作来。


    “时辰不早了,诸位远道而来,想必一定舟车劳顿,”卫磐石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歉意微笑,“西厢客房的被褥今早刚晒过,屋里还备了安神香助眠,请诸位贵客早些安歇,若有任何需求,拉床边铜铃自会有人照应。”言罢微微颔首,不等众人回话,已率先转身,仍旧由那两位弟子搀扶,急促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回廊里响起,越来越远。


    哪有把客人晾在这儿,自己先走的道理?纪泱泱目瞪口呆。


    刚想着,大门又进来两个弟子。


    “诸位请随我来。”


    跟在两人身后,纪泱泱的眉头越皱越紧:一旦拿审视的眼光来看待石头门,就会发现这里所有人多少都沾着点儿不对劲——他们走路的动作简直与衣寸生如出一辙。


    今天的月光确实很微弱,路上没有石灯,全靠这一抹微光,六人的影子淡得几乎不可见。


    四周寂静极了,没有人说话,只有起此彼伏的走路声“吧嗒吧嗒”地响起,衬得这只有石头的建筑更加阴森。


    再次经过一处拐弯时,纪泱泱终于忍不住出声:“这里……”


    “嘘!大家都睡下了!”其中一名弟子扭过头,警告似的狠狠瞪了她一眼。


    纪泱泱心脏猛地一缩,瞪大眼,一股寒气从她的心底腾起,慢慢爬上了脊梁——那也叫眼睛?不知名虫子的拟态花纹像眼珠子一般嵌在人的眼眶,瞪自己时,似乎还从里面露出了毛茸茸的腿……


    她现在可以确定,这里的人绝对都不是活人。


    走在纪泱泱前头的莫云欲死死摁住酒当歌欲拔剑的手,到最后,俩人甚至有大打出手的意思。


    两名弟子对后面的骚动充耳不闻,像是急于完成某种任务一样加快了脚步,带着四人不一会儿就到了。


    依旧是石头垒成的房子,一眼望去全是灰色,甚至看不出屋顶与墙的区别;与厅堂连接的抄手游廊尽头,画框一般严丝合缝地框住一扇门。


    门上仅有一个人头大小的蜘蛛铺首,头朝下安在两扇门的最中间。


    那个瞪纪泱泱的弟子将眼睛贴到蜘蛛前两排的大眼上,额头当门环用,“叩叩”地往前直敲,石门被他撞得直发颤。


    突然,“轰隆”一声,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