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汴京小厨娘

    “这铺子,娘子您看,真真儿不能再便宜啦!”牙人搓着手,一张脸笑成了风干的橘皮。


    “东角楼街巷,您打听打听去,四百贯?那是小人割肉放血孝敬您的价儿!”


    前半句倒也不假。


    东角楼街巷虽比不得马行街、州桥夜市那般摩肩接踵、灯火彻夜不息,却也是汴京城里数得着的人流旺地。


    林知味心里已满意了七八分,面上却只蹙着眉尖,慢悠悠踱着步,目光挑剔地扫过铺内每一寸角落。


    地方不大,堪堪摆下四张八仙桌,倒是拾掇得极干净,青砖地面泛着水洗过的光。


    她踱到门口,作势抬脚要走。


    “哎呦喂!我的林娘子!”牙人急得嗓子都劈了叉,“三百八十贯罢!再少一个子儿,小人回去就得被东家剥皮抽筋!”


    林知味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屈指在桌面上笃笃敲了两下。


    嗯,木料厚实,并非朽木。


    抬头望向狭窄的二楼,笑意便再也藏不住,她仿佛已瞧见了开张那日,食客盈门,自个儿忙得脚不沾地,末了抱着沉甸甸的铜钱匣子上楼数钱的快活光景。


    “成,就它了。”她语调舒缓,仿佛应允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见她袖中滑出几块碎银,“哐当”一声拍在桌上,“辛苦仁兄跑前跑后,这点心意,打壶好茶润润喉。”


    牙人霎时笑逐颜开,连声道谢,待契书交割完毕,揣着银子一溜烟儿便没了影。


    “呼——”林知味长长舒了口气,背着手,仔仔细细欣赏起这方得来不易的小天地。


    青砖墁地,光可鉴人;墙上几幅烧鹅挂画,油亮诱人,瞧着就让人口舌生津。店门外行人如织,偶有好奇目光投来。


    一股暖融融的喜悦自心底漾开。


    自打莫名来了这大宋朝,整整一年,从街边支摊卖些新奇点心,到如今盘下这临街铺面,总算在汴京城里扎下了根。


    前世在“天下一粤菜馆”苦学的手艺,便是她安身立命的底气。


    将来?


    她眯起眼,定要叫这“林记”成为汴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


    “咚——咚——”暮鼓沉沉,穿透市井喧嚣。


    林知味猛地回过神来,坏了!城郊破庙里,阿箩那丫头还在眼巴巴等着呢!


    她手忙脚乱落了锁,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城外。


    刚踏上城郊松软的草地,脚下不知绊到什么,林知味整个人向前扑去。


    “哎呦!”她揉着膝盖爬起,扒开绊倒她的那丛乱草,“……什么东西?”


    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少年昏死在地,胸口赫然插着一把短刀!刀身没入寸许,离那要命处只差着两指宽的距离。


    林知味心口怦怦直跳,指尖颤抖着探到他鼻下。


    还有气儿!


    “啧,算你小子祖坟冒青烟,遇上了人美心善的本姑娘。”她嘀咕一句,挽起袖子,抓住少年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架。


    前世为了揉出顶好的叉烧包面团,她狠练过臂力,如今这力气竟也跟着来了。少年虽比她高壮许多,竟也被她半扶半拖,稳稳当当地弄到了破庙门口。


    “阿箩!”林知味扬声唤道,“快!把灶上温着的水烧滚!”


    庙门口探出个小脑袋,十三四岁的阿箩瞧见这阵仗,惊得张大了嘴,愣了一瞬,旋即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回灶边生火。林知味将人小心放在铺了干草的地上,那边水壶已发出“滋滋”的闷响。


    “阿味姐,这……这是怎么回事?”阿箩盯着少年惨白的脸,眉头拧成了疙瘩。


    “路上捡的。”林知味答得干脆,顺手抄起灶边一把薄刃的鱼刀,凑到火上燎了燎。利落地剥开少年染血的衣襟,将那烧得滚烫的刀尖稳稳贴上翻卷的皮肉内壁。


    “唔……”少年身体猛地一颤,又没了声息。


    “放心,拆蟹肉怕刺破蟹黄,我惯用这法子,”她对着无知无觉的少年念叨,手下动作又快又稳,“你就当自己是只顶肥的黄油蟹好了!”


    手腕一抖,一道寒光闪过,那倒刺短刀已被她捏在指间。创口处竟只渗出些微血珠。


    林知味嘴角微扬,头也不抬吩咐道:“阿箩,把那坛子酒拿来。”


    阿箩应着,眼睛却还粘在少年身上,小声道:“捡这么个麻烦回来作甚……”


    这话却正巧被林知味听了去。


    “小丫头懂什么,”林知味接过酒坛,顺手撕下少年半幅衣襟浸透,“瞧他这身打扮,八成是官家人。咱们救他一命,既是积德,也算在官府里结个善缘。万一人家念着恩情,日后给咱们馆子行个方便,岂不是一石二鸟的好买卖?”


    她边说,边用那浸满烈酒的布巾利落地擦拭伤口。


    阿箩撇撇嘴,递过酒坛:“好吧……”


    布巾擦过伤口,少年却依旧毫无反应。


    “阿味姐!”阿箩小脸煞白,声音发颤,“他……他该不会是……”


    “死不了,血淌多了罢了。”林知味搭上少年腕脉。


    脉搏虽弱,却还平稳。


    “阿箩,把灶上煨着的猪骨汤舀半碗来,兑点温水。”


    “失血的人要温补,猛灌参汤那是外行才干的事。”她想起前世师傅教的药膳经,心下庆幸。


    她小心扶起少年脖颈,舀起温热的汤,一勺一勺耐心喂下。


    少年喉头微动,竟真咽了下去。


    “算你有口福,”林知味轻笑,又喂一勺,“六个时辰的老火靓汤,便宜你了。”


    将人放平,她目光不经意扫过少年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玄色锦囊,囊口微敞,露出一角深紫色的硬物。


    她心下一动,轻轻抽出。


    竟是一块木牌。


    火光跳跃下,牌面上阴刻的獬豸兽首狰狞毕露,透着森森寒意。


    “开封府的獬豸腰牌?”


    林知味心头猛地一沉。


    獬豸乃刑狱神兽,寻常衙役岂能佩戴这等信物?


    方才盘下铺子的那点悠然自得,瞬间被这寒意冲得无影无踪。


    官府的朋友?能让人在汴京城郊动刀子追杀的朋友?这哪里是善缘,分明是块烫得能烙熟手的山芋!


    “阿味姐,你怎么了?”阿箩瞧她神色不对,怯怯问道。


    “没什么……”林知味声音有些发飘。


    救?不救?


    若救下,日后追杀他的人寻上门来……她这小铺子,她那点微末家当,还有阿箩……顷刻间就能被碾得粉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便不救!趁这山芋还没醒透,赶紧扔出去!


    “阿箩!过来搭把手!”林知味脸上显出破釜沉舟的决绝,“把他抬走!扔……扔远点!”


    阿箩:“???”


    虽满心疑惑,阿箩还是听话地抓住了少年的脚踝。


    三!二!一!起——


    “这……是何处?”


    还没等两人发力,地上那少年竟悠悠睁开眼,茫然四顾。


    林知味吓得魂飞魄散,一个趔趄差点坐倒。


    “啊哈哈……”她干笑两声,原本要去抬他肩膀的手,瞬间变成了替他整理凌乱的衣襟,动作僵硬得像在捏泥人。


    “公子,”阿箩反应快些,“这里是汴京城郊的废庙。”


    少年眨了眨眼,眼神清澈懵懂,如同初生的小鹿。“城郊……废庙?”


    “小公子,”林知味强自镇定,试探着问,“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看着他那副全然无害、甚至带着点傻气的模样,林知味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


    莫非……这人真摔傻了?无甚威胁性?


    “啊!”少年眼睛一亮,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阿岩!大家都叫我‘小石头’!我今年十二岁啦!”


    林知味长长地吁了口气。


    “姐姐!你真好看!”只见那自称十二岁的“阿岩”伸手想抓林知味的衣袖,眼神依赖,“阿岩没家了……能跟着姐姐吗?”


    “不行!”一旁的阿箩猛地跳起来,气鼓鼓地打断他,“阿味姐是我一个人的姐姐!”


    话音未落,她已没好气地一脚踹向阿岩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