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画魂·一

作品:《他靠作画捉鬼

    是了,问题就出在这。


    明塘没有直接将试图开窗的恶鬼除掉,而是拿出朱砂,在窗户上画了个“驱逐”的符。待拨动窗户的声音平息后,他转身看向白夫人:“冒昧一问,‘二娘’可是夫人的闺名么?”


    白夫人吓得和白公抱作一团,半晌,才稍冷静道:“是,我出嫁前为家中二女,故叫‘二娘’。”


    这便对了。闺阁女子的小名哪是人人能叫的?这个敲窗的“恶鬼”,显然和白夫人是熟识。不过,熟识也得分好坏。也不晓得它是想寻仇,还是有憾事未尽,才不依不饶地纠缠。


    明塘正要开口继续提问,院中忽然传来婴孩的大哭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不好!恶鬼去找梅婶了!


    开门追至庭院,喊叫声戛然而止。


    静了片刻后,黢黑的院中多了一个光点,浓浓夜色中走出一个中年的白衣修士。修士左手持火折子,右手掏出一方手帕,正在给被吓哭的梅婶递帕子。


    梅婶手里攥着护身符,心有余悸道:“幸好忍冬仙君给了我护身符,那恶鬼才没能近我的身。刚才我听到门口有脚步声,还以为是仙君来了,谁知道一开门,外头什么东西都没有,屋里的蜡烛却熄了,然后我的符就亮了起来,闪着金光,它怪叫得好吓人……”


    中年修士看起来有点面熟,哦对,有印象,是黄昏时候聚在茶肆吹牛的那帮人之一。


    中年修士见正堂有人走出,朝明塘和白夫人、白公拱手作了一礼道:“在下群峰宗大弟子连秤,带师弟师妹们云游时路过此地,方才听得宅内传来厉声尖叫,又见宅邸上方有黑气缭绕,恐有人遭遇邪祟,情急之下便不请自来了。擅闯民居,还望恕罪。”


    群峰宗这个名字,明塘略有耳闻,它是靠“人多”出名的。如今玄风昌盛,遍地都是宗门,每个宗门在招收弟子时都有自己的特色。像明塘在的南竹无声,招人时便是“求精不求多”,入门门槛极高,整个山头的弟子长老加起来也不过就五十来人。


    与之相反,群峰宗鼓励“全民向道”,无论什么阿猫阿狗给他们递帖子,他们定照单全收。弟子太多,自然到哪都是成群结队。于是修真界就给他们取了个诨名,叫“蟑螂宗”:如蟑螂一般,只要你看到一个群峰宗的人,就说明你附近已经全是群峰宗的人了。


    刚想到这里,明塘正猜想连秤是不是独自出行,眼前就齐唰唰闪现出十几个修士,有的捧夜明珠,有的举利剑,清一色穿着标志性的白色雪袍,袍角绘有微雨连绵、山川叠嶂的暗纹,意为“雨泽青山,厚披大地”。


    人气儿足了以后,寂寥的庭院一时之间变得非常热闹。再加上来的都是修士,白夫人一下子安心不少,很快就从惊惧中回过神来,感激道:“多谢连秤仙君,我家家宅近来的确不宁,刚刚有恶鬼游荡,危难之际,幸得诸位相助,真是多谢了。”


    明塘亦还了一礼道:“在下南竹无声忍冬,受丹青苑白夫人委托,亦是来驱邪的,多谢诸位同僚相助。”


    连秤:“啊,忍冬,好熟悉……”


    明塘心想:“当然熟悉了。两个时辰前我还听见你们编排我呢。”


    连秤拱手道:“早听闻忍冬仙君名头,今日竟有缘一见。若是可以,我等想留在这里,既能给小友帮把手,又好带师弟师妹们实战一番长长见识。”


    明塘心想:“给我帮把手?我怎么觉得你们是不服我,逮着机会了想看我热闹呢?”


    五岁那年,他的故乡被焚毁得蹊跷,他在背井离乡后便隐瞒了自己的出身,从来没告诉过别人自己来自梨花里。凡有人问起他的往事,他一概宣称自己是个被爹娘在逃荒路上抛弃的孩子。


    野鄙流民之中骤然冒出一个碾压众人的后生,心眼少的同行感叹天意弄人,心眼多的同行则质疑他的实力。当然,也有脑回路特别清奇的人,怀疑他是兰宗主的私生子。与他朝夕相处的师兄们都曾为他辩解过,只是没什么人信。


    明塘料想这个叫连秤的,还有他背后这群目光炯炯的师弟师妹,十有**就是心眼多,还很不服他的那种人。


    巧了,明塘这个人“表里不一”,表面上谦虚藏拙,背地里却是锋芒毕露。他的一大爱好,便是先装菜,再在适当时机一鸣惊人。嘿嘿,他最喜欢装腔作势了。


    正愁找不到机会秀你们一脸呢,想不到你们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而且,其实站在白夫人的角度想,自己家闹鬼,肯定是来帮忙的人越多越好,岂有拒绝的道理?


    明塘语气谦逊:“这是我第一次下山驱邪,手法不甚成熟,今日能得各位前辈相助,是我之幸。”将这里发生的事转述一遍后,明塘问道:“方才那‘恶鬼’去找了梅婶后,连前辈是将它驱逐了,还是直接降伏了?”


    连秤惭愧道:“不才,本想直接暴力降伏,奈何它脚速太快,一下子就闪没了影。”


    明塘舒了口气:“啊,那就好。”


    连秤很困惑:“为何恶鬼逃脱,小友却要说‘好’呢?”


    连秤背后师弟师妹们疑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在明塘身上。明塘说:“关于‘恶鬼’的背景,我心中有个猜想,不过还不确定。若我的猜想是对的话,直接除了邪祟,兴许会有点可惜。诸位请随我来。”


    一群人沉默地跟着明塘在黑夜中行走。一阵阴风吹过,修士手中的火折子轻轻摇晃,明暗交叠。明塘冷不丁想,这么小个院子,挤了二十来个活人,人多脸杂又视线不清,若是中间掺了个假的……


    据白夫人所说,这“恶鬼”是一开始是从祠堂里出现的,那么它被连秤等人吓跑以后,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就是祠堂。


    明塘在祠堂门口站定,祠堂许久没人敢来,门口落了不少灰。一靠近门,门缝里就传来一股明显的腐烂腥气。


    夏季昼热夜凉,随着夜愈深,周围腾起了一层薄雾。今夜的风不多,雾便愈发浓。祠堂里传来的腐臭只来不散,熏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连秤身后跟了个十来岁的小修士,刚入宗门,第一次随师兄云游,好奇地把脑袋左探右探,探到了明塘身边来。刚吸一口气,没忍住:“这什么味啊,哕……”


    连秤:“金中!注意仪态。”


    其他弟子压根没把连秤的话听进去,见金中吐了,本来还在熬着,刹那就都憋不住了,整个院子的味道顿时变得非常可怕。


    明塘给身侧的金中讲解道:“这就是鬼身上的气味。每只鬼的气味是不同的,一般来说,他们的气味跟死法有关。自然老死的人是淡淡的幽香,这种情况不多。病死的是腐烂臭,遭凶杀的是血腥臭,淹死的就是海鲜味,当然,要是有被烧死的,那就是烤肉味了。”


    金中边哕边感叹:“真恶心,我再也不吃海鲜和烤肉了!”


    明塘慈祥道:“你觉得恶心,是因为你还没闻习惯,你多跟你的师兄见识见识,见识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他十一岁那年,师父在教授“妖精鬼怪”四样的区别时,第一个介绍的便是鬼。师父为了让自己的课堂生动些,逮了八百多只死法不同的鬼来,放在后山和弟子们关了三天三夜,逼着弟子撰写交涉心得。恐怖如斯,终身难忘!


    等了一会儿,明塘问:“缓过劲了吗?要是你们缓过来了,那我就要开门了。”


    祠堂的门上挂了把铜锁,锁扣处有一道淡淡的符文。白夫人给明塘递来钥匙,明塘将钥匙塞入锁孔中,咔咔转了两下,锁纹丝不动。


    又试了一下,锁还是不开。明塘问:“夫人可是拿错钥匙了么?这把钥匙与锁并不相配。”


    白夫人从腰间拿出一大串钥匙,连秤贴心地将火折子举过去帮她照明。借火光核对了半天,白夫人笃定道:“没错,就是这一把。那天师傅给的锁和钥匙上都刻有符咒,你看,这钥匙和锁的符文样式是一样的。”


    白夫人亲自将钥匙插入锁孔中,转了转,疑惑道:“怪了,当初师傅还特地试了一下,是能转开锁的,断不会给错我钥匙。怎么会打不开呢……莫非,是锁被谁换过了吗?这不可能吧……”


    梅婶害怕地说:“自从闹鬼以来,我就没敢往这里走过,我绝对没换过啊。”


    白公瑟缩在白夫人旁,浑身颤个不停,嘴里怯怯道:“我,我没,我也没。”


    连秤沉吟道:“丹青苑人口简单,仅白夫人、白公、梅婶,和春生四个人住,春生还是襁褓婴孩,自是不可能换锁的,若是其他三位真的都没做过这事的话,恐怕……”


    刚刚还呕个不停的金中漱了个口,揣测道:“是不是这恶鬼怕我们进去逮它,就自己把锁换了?”


    明塘:“不可能。”


    连秤、金中:“为何?”


    明塘肃然道:“各位仔细想想,如果这锁真是恶鬼自己换的,那它也该是从祠堂里面落锁,而不是把锁放外面,因此肯定不对。我看,丹青苑可能有人在说谎呢~”


    明塘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还有,这把锁在祠堂外侧,说明这个说谎的人肯定也不希望祠堂里的东西出来。同时,他大费周章把锁换了,定然也不希望外面的人进去。”


    连秤反应过来了:“唔,换锁的人想必也不会承认自己换锁。咦,小友,你的脸上为何隐隐浮现出一抹笑意?”闹鬼闹得那么复杂,寻常人早就眉头紧锁了,可为什么这个叫忍冬的不仅不紧张,甚至好像还在努力压抑笑意呢?连秤觉得他有点神经了。


    明塘:“我笑了吗?连前辈肯定看错了。”他确实笑了。因为他真的很神经。遇到的事越难办,他越兴奋。


    连秤:“……”


    金中拿着剑站到门缝中间道:“既然打不开,那我就来劈开吧。”


    “且慢,你的剑这么厉害,万一把里面的恶鬼又吓跑了怎么办?”明塘劝开金中,把自己后背的大包卸了下来,继续道,“没有钥匙,我来画一把就是了。诸位请稍等。”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