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隐舟亲自来处理这件事，其实是受这些人的亲人朋友所托。


    商场里魂魄浑浑噩噩，商场外生人的眼泪都几乎流尽了。


    女孩的闺蜜一直在接受心理疏导。


    她一闭上眼就是那天血光满天，利刃直直刺入好友的身体，拔出来时血液飞溅，溅在她的衣服上，怎么也洗不掉。


    “我要是拉住她，她现在就还在我身边。”那姑娘捂着脸，眼睛通红，已经流不出眼泪，“我明明很用力拉着她，为、为什么最后、最后还是没救得了她呢？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池隐舟摩挲着翡翠珠串，语气平静，眼神却悲悯：“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凶手，不要自责了。”


    不远处女孩的父母抱着女孩的骨灰盒和遗像，一动不动，女孩的父亲搂着妻子，机械地轻轻拍着妻子的肩膀，像是安慰她。但是那位母亲只是看着骨灰盒，他们眼神凝滞，没有焦点。


    他们不说话，也不哭泣，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将绝望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而阿姨的女儿站在角落，看着手里的护身符。


    她求来了两个，其中一个特意给母亲用红绳穿上，带在身上。


    她曾经求过神佛，保佑她的母亲平安健康，快乐幸福。


    而如今她自己都几乎站成一尊不言不语，不动不笑的神像。


    神佛并未垂怜。


    而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抱着流泪的母亲，眼神中满是愤怒和不甘，他捏紧自己的手指，恨不得亲自冲入鬼蜮，为他见义勇为而死的父亲报仇。


    他是保安老宋的孩子。


    他的母亲抓着孩子的衣角：“你爸人那么好，谁有难都去帮你一把，谁不夸他是好人啊！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命这么苦，为什么老天不开眼，要这么对一个好人啊？”


    年轻人抿着唇，眼泪摇摇欲坠，但他忍住，轻轻为母亲顺气，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会痛哭出声。


    他们都是好人，缘何不得善终？


    “帮我们带他们回来吧。”他们哀求着，“帮他们报仇好吗？”


    池隐舟垂眸，诸多情绪自死者家属身上向他袭来，他习以为常照单全收，虽说难免心酸，但是因这样悲剧上演了千百年，故而他司空见惯，一如既往给了承诺。


    身边带着面具的青年男子问道：“小叔，你亲自去么？”


    “我亲自去。”


    青年语调温柔，声音如春风，他一开口。便让身边的人们心安定一些：“这件事我已经安排了人去解决，既然小叔要去，那我就让他们在外围布结界，免得生人入内。”


    “好。”池隐舟转身，像是长辈那般搂着青年的肩，带着他往外走，“现在就去。听竹，你在结界外等我，等这件事结束，再说我去太虚任职的事。”


    青年迟疑片刻，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问道：“小叔，我安排的人是总部高手，对付厉鬼绰绰有余。你刚刚才结束一个大案子，身体吃得住吗？”


    “没事。”池隐舟笑起来，“我的体质特殊你忘了吗？放心，镜琰回到我身边前，我绝不会有事。”


    听到镜琰这两个字，青年神色一动，叹了口气：“我想着让镜琰前辈回来的功德已经够了，本想着让你歇一歇。”


    “功德是够了，但是这种事怎么能置之不理？”池隐舟回眸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人，眸色深深，“他们求到我面前，我就不能不管，咱们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那你小心。”青年点头，“我在外面等你。”


    池隐舟摸了摸腕间的虎齿：“放心。”


    他眸光一转，看向窗外隐约可见的山脉：“我还得去接我那心思深沉高傲面瘫离经叛道明明是老虎却倔得像头驴天天除了想和师尊结婚之外就是打打杀杀外冷内热的徒弟呢，不会有事的。”


    青年：“……”


    “您前阵子去天津学贯口了吗？”青年给长辈递水，温柔平静地问道“等您那位整天想着和师尊结婚的徒弟复活后，您是打算给镜琰前辈来段报菜名还是单口相声好给他一点点现代的震撼？”


    “崽啊，你这口条也不错。随我了。”池隐舟喝了口水，一甩袖，家属们所在的房间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他整了整衣襟，沉声道，“我去带他们回来了却最后的心愿。”


    结束思绪，池隐舟侧耳一听，发现门外不死心的死鬼们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我来的时候发现有点麻烦。”池隐舟对着阿姨和女孩说道，“你们两个和老宋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这种情况要徐徐图之，骤然让你们认清死亡真相很可能会让魂魄撕裂。而且我要确定你们三个有没有变成伥鬼或者厉鬼。一旦成了厉鬼，就不能带你们去见家人，所以才演了这么一出戏。”


    他话音刚落，四周倏然响起指甲抓挠的声音，墙壁每一处都出现带血的爪印，池隐舟啧了一声，打了个响指，他身前倏然凭空出现一把长剑，剑鞘漆黑，雕刻着鹤衔海棠，穿云献月的图案，无论多强的光照上去，都照单全收，丝毫不反光。


    剑柄尾部镶着一颗珍珠，而剑身剔透，如冰如玉，非钢铁所铸，剑坠是一块纯金铸成的金虎，下面坠着翡翠米珠流苏。


    宝剑华丽，锐气更是难挡，女孩和阿姨只是看了一眼，神魂震荡，一时竟有些飘忽。


    池隐舟一张黄符甩过去，护着二人的魂魄，剑锋一转，直刺隔间小门。


    那剑堵上一层水光，只轻描淡写一挥，房门瞬间断裂，裂口整齐，半扇房门落地，露出门口的理发师鬼。


    池隐舟眼睛都懒得抬，用长剑一指，破风声方气，那男鬼已经尖叫着化成一摊血水。


    鬼哭声四起，尖叫声刺得人耳朵疼。池隐舟漫不经心叹了口气：“完咯。”


    女孩战战兢兢问：“怎么了？”


    “用力过猛，然后他们意识到实力差距太大，这几只鬼吓得四处乱窜了。”池隐舟叹口气，哀愁地说道，“本来都在这附近我打算一网打尽，五分钟收工回家和我家孩子喝茶聊天呢，这么一来我还得和他们捉迷藏抓鬼。”


    女孩看着外边也就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结合刚才他说的乖孙，终于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孩子？你也就比我大一两岁啊！？”


    “我们这种人能活三百来岁，青年期极长，别看我好像和你是同龄人，但其实我比你大很多哦。别说我了，我家孩子都比你大几岁。”池隐舟笑眯眯说到，“所以我有晚辈也正常。不过我家孩子，哦也就是我的乖孙们，不是我的后人，算是我侄孙吧，这样的崽我有两个哦，都长得玉树临风俊美无双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是文武双全的大美人哦。”


    女孩：“……”


    不是自己亲生的亲妈滤镜也会这么深吗？


    接近着池隐舟说道：“长相智商和武力值都随我。”


    女孩：“……”


    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吧。


    阿姨则痛快笑起来：“要是随你，那肯定特别好看，先生你长得多俊啊，那电视上的明星都没你好看，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生。”


    被池隐舟这样打诨插科一番，两人倒是不那么害怕了。女孩好奇问道：“所以先生你比我大多少？”


    “大个几千岁吧。”池隐舟手指散出水光，向四面八方流去，他随口回答道。


    “你刚不是说你们的寿命是三百多岁吗？”


    ”小孩记忆力还挺好，反正是能做你爷爷了，不是占你便宜哦。”池隐舟笑道，“我的年龄太大了，我都快忘了具体的数字，纠结这个没意义。”


    “天师，你这是在做什么？”阿姨把护身符收好，大着胆子向外面昏暗的走廊看了一眼，自从知道自己也是鬼后，她倒是不那么紧张了，“这些水一样的光是有什么用吗？”


    “鬼都吓跑了嘛，我懒得出去找，就让它们代劳了。”池隐舟捻了捻自己的手指，感受着水光的动向，漫不经心说道，“我们在这里闲聊，这水光就能自己找到厉鬼，多环保啊。”


    女孩：“……好精准的雷达！”


    “过奖过奖。”池隐舟毫不客气，空出一只手，从虚无中抽出六根香，香无火自燃，各三根对着两位女鬼，“吃点东西吧，我没带贡品，先吃点速食。”


    “速食？”


    “这种香基本就等于鬼的自热小火锅吧。”池隐舟说道，“垫一口，马上带你们回家。”


    说到回家，两位鬼魂又安静下来，一时间只有香灰坠落的细微声响。


    无论是重入轮回还是回归天地，总该一了心愿的。


    有冤申冤，有仇报仇。


    舍不得红尘亲人的，自然是要回家见最后一面的。


    女孩想着自己的父母和朋友，忽然问道：“道长，你想见的人见到了吗？”


    池隐舟微微一怔，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翡翠手串上那一颗虎齿。


    ——“送给你，师尊。”


    平时深压心底不敢回忆，却总是因为一花一木，一言一语而想起的青年表情沉静，垂眼敛目，将那虎齿郑重放在池隐舟的掌心。


    “这是我五十岁那年换下的利齿，辟邪镇福。愿师尊此生万事顺遂，如风如鹤，云行万里，肆意风流。”


    “若镜琰不能陪着师尊，那这利齿便是我，与师尊永不分离。”青年抬眼，看着池隐舟的眼睛，漠然的表情下似乎暗燃一团火，时刻要融化冷漠的表面，破冰而出。


    ——“还请师尊赐弟子一缕青丝，倘若弟子当真逃不过命，死后有师尊陪伴，也不枉今生一场相遇。”


    他徒弟就算说情话、送信物都是面无表情一张脸，丝毫瞧不出心里的感情究竟是如何翻腾千年不息的。


    池隐舟手指的水光一动，他欲盖弥彰收紧手指，回过神对女孩笑道：“马上，就要能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