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太傅GB

    秋十月,朔风起,夜深露重。


    一场暴雨,冲洗了半个汉南府,连带着山路也泥泞。


    “驾!”


    一辆轻快马车行在山道上,夜间的山路马蹄踏着泥水的啪嗒声清晰无比。


    陡然间,一声刺耳哨响尖锐地响起,大路上凭空横出一道不显眼的钩锁,紧接着只听漆黑大马哀嘶一声,呜地便滚倒,车夫神色一厉,急忙勒住马头,喝道:“何人胆敢冲撞贵人车驾!”


    哨响处一人笑了笑,站起一个黑影来。


    赵亭峥懒洋洋道:“喂,起来干活,有肥羊来了。”


    黑影傲然站着,车夫困难地在陡峭山崖上分辨出了一道瘦削高挑的影子——是很纤细的人,而身后还有抖抖索索地蹲着个矮小圆胖的,一高一矮,活脱脱一个“鹤立鸡群”。


    矮胖影子四肢并用地扒在山崖上叫苦连天,声音尖细,被山风吹出了一股披头散发的癫狂:“我的姑奶奶,姑奶奶,太傅的车马就要来了,您在这关头别再惹祸了——哎!”


    赵亭峥才不管身后小侍卫的絮叨,一跃而下,大笑:“少怂得跟个太监似的,周禄全,赶紧跟上,主子要给你打狗粮吃呢!”


    说着,她一跃便下山崖,动作又快又敏捷,还没等车夫反应过来,人竟然已经落到了车前。


    周禄全吸了一口气,屁滚尿流地往下出溜,惨叫:“——殿下,靖王殿下,等一等小的!”


    待那山匪走上前来,车夫才看清了她的容貌,一见,却是登时一怔。


    她长得实在太不像山匪了。


    她完全算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女,身子骨很是单薄,长得却十分精致,眉眼中带着老于世故的算计,却在三分笑的桃花眼下隐匿无形,一抬眼一挑眉,竟如春水桃花般勾人心魄。


    除了脸色实在是苍白,否则她大概在京城也能叫出个某某美人的名号。


    失神间,忽然一道雪亮刀光当头劈来,他吓得一哆嗦回了神,只见“葬花人”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一开口,匪气横生:


    “恶心巴拉的眼神看谁呢?穷酸,把你的钱拿出来。”


    车夫登时微恼:“你?你是什么人?!你可知车上载的是哪位人物?”


    没等他说完,赵亭峥就有些忍俊不禁,她眼睛一眨,笑眯眯:“什么贵人,肯露面叫我一瞧么?”


    车夫马上愣住了。


    忽然,车内淡淡一声道:“阿南,钱财不过身外之物,送给姑娘。”


    这声音着实戳人,低沉,却带着些青年的涩意,赵亭峥微微地转过头,睁大了半眯着的眼睛,心想:“这声音的确贵,放乐坊里,一曲十金不为过。”


    阿全听了话,不情不愿道;“公子,这匪类实在冒犯。”


    一只手从车帐子里探出来,赵亭峥的目光登时被他玉似的手指吸走了视线,再一抬头时,男人已抬起车帘,露出半张脸,微微一笑:“身在江湖,便要守江湖规矩,你我借了姑娘大道,银钱自不足惜。”


    月亮不知道何时爬了上来,赵亭峥听着哈哈一笑,正要赞此人上道,一回头时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他那半张露在月色下的脸。


    眉眼清隽,俊秀瘦削,眼角带着些说不清的沉肃,俊美板正,周身皆是清冷不可犯的淡然气。


    唯有手上持一卷书,赵亭峥眼神好,一眼就认出上面的大字——《春信》。


    ……


    一本走俏于民间的、撰写大宁朝六代宫内秘辛的、荤素不忌节操满天飞的野书。


    发行人言之凿凿,挥舞着小书大喊:“此乃皇室中人亲笔所撰,所见所闻皆亲身经历,若干秘辛非事中人岂能娓娓道来?买一本少一本啊,很快就要变成**啊!”


    于是非但没有买一本少一本,《春信》还在越传越广的“**”名声下越印越多。


    刹那间,赵亭峥顿的脸色精彩无比,她顿了顿,明知故问道:“……喜欢读史?”


    楚睢合上书卷,看了她一眼,温声:“姑娘称它为史吗?”


    赵亭峥:“……”


    赵亭峥觉得自己好像被微妙地呛了一下。


    她见势不妙,果断道:“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来汉南有什么公务?”


    楚睢:“姑娘一介山匪,倒是盘查起了官差。”


    “少废话,哪来的官差用三品文官印?”


    “京城天家。”


    刹那间,山野间寂静了。


    四周静得只能听到风过林梢的沙沙声,间或还有不知何处的几声狼嚎。


    半晌,一声冷笑打破了这片寂静。


    赵亭峥嗤笑一声,抬手把刀收回去,刀锋被刀鞘吻上,发出一声小小的“嚓”:“哦,京城天家——我猜猜,你是楚睢?”


    车夫气道:“不许直呼大人名字!”


    当朝太傅楚睢,年少以容色得举世传闻,十七登科,十九入朝为言官,二十四岁时孤身上表《粟论》,进而引出了震惊朝野的军饷贪墨大案,自是朝中第一刚正有才名之人。


    只是不知为何官途颇为不顺,困于翰林院许久未得寸进。


    直到三月前女帝病重,榻前封楚睢为太傅,命其辅佐皇太女。


    只是这一脚登天般的抬举,也着实有些太微妙了。


    赵亭峥也心里有数,不免多看了楚睢两眼:


    “原来是那个爬龙床的贱人。”


    她登时倍觉没意思,只觉得方才那阵心乱喂了狗,一转身,忍不住又斜睨了一眼。


    怪不得这人能爬得上龙床。


    长刀收回去,赵亭峥面上懒洋洋地收拾出了一副以假乱真的礼数。


    “楚太傅,”她意思地拱了拱手,“久闻不如一见,果然容色照人,小王失礼了。”


    楚睢平静地看着她。


    这时喘着粗气的周禄全也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了,一见眼前诡异景象,登时心里咯噔一声,再见车中楚睢,脸上登时精彩得像开了染料铺,险些把没喘上来的气一口咽了。


    “靖靖——靖王门下七品鹞麟卫周禄全见过楚太傅!”


    赵亭峥不耐烦道:“靖靖靖王是谁。”


    周禄全吓飞了魂儿,一见赵亭峥的刀更是当场快哭出来了。


    楚睢微笑:“我正是为了靖王殿下而来。”


    阿南恭恭敬敬地从马车中取出了一锦匣,楚睢接过去,赵亭峥一眼认出上面龙纹,心里暗道一声倒霉,果断地翻了个白眼,撩起衣袍要跪。


    山路下雨泥泞,要跪就是一身泥泞。


    这楚睢八成是故意的,赵亭峥想。


    就在她要膝盖即将落在泥泞地上时,忽然手臂被一阵大力拖住,赵亭峥意外地抬起头来,楚睢微笑道:“靖王殿下,请上马车,此地泥泞,不宜宣读圣旨。”


    他将装有圣旨的锦匣递给赵亭峥。


    “恭喜殿下得封太女,”他道,“殿下回去拆阅便可。”


    赵亭峥直起身来,呵地一笑,只当没听见方才请她上车的话,接过圣旨掉头就走。


    封太女之事,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她虽对此事有所耳闻,却只觉事情荒谬。


    赵亭峥的生父并不受宠。


    不,只不受宠还不足以形容。


    应该说是女帝厌恶她的生父才对。


    父君并不是正经选秀的侍君,而是一介出身低贱的乐师。


    大宁皇族之血脉,女子亦可使男人受孕,他趁女帝酒醉而自闯龙床,只一夜,便幸运地怀上了孩子。


    母皇虽是大怒,却也得按照祖制,无可奈何地给了有孕侍君一个末位的名分,但宠爱是分不到的,他封在了冷宫旁的鸣翠宫,日日不见天颜。


    但是他怀有孩子。


    有孩子,若是安分守己又韬光养晦,也是能在后宫谋个日子过的。


    可偏生此人愚狠。


    仗着生育皇女,竟然想要染指朝政,染指得高明也就罢了,偏生一沾手就闹出了人命。


    卖官丑事,打死平民,一经暴露,他便被处死示众。


    而剩下的赵亭峥便惨了,一无身世显赫的父族帮衬,二又遭了母皇恨屋及乌的余怒,于是刚到了封王年纪便被随便赏了个破落封地丢了出去。


    封号么——单一个敬字,要她老实巴交别惹事,仔细敬着呢。


    也就最近闹了封太女这事儿,才给她换成了“靖”。


    思及此处,赵亭峥只觉得这圣旨更扎眼了。


    周禄全兴高采烈,眼睛都亮了;“金的,真的!殿下,您真的得封太女了!咱们是不是要混出头了?老天,我是不是能当一品带刀侍卫了!”


    赵亭峥叼着草叶懒洋洋:“你做梦呢,咱们进京死路一条。你瞧我哪个兄姐像好相与的?”


    这些年她也不是没和这群人打过交道。就拿汉南这块地来说,作为一个亲王,她按理来说生活也该十分宽裕,不说前呼后拥,至少不至于拦路抢劫。


    但她收租不成,地里全是带着武器的刁民;做生意不行,明里流氓打砸,暗里上书,母皇厌恶责骂,本钱都赔进去,养人更不行了,多请俩侍女都要被捏成意图拥兵自重。


    就这样一个众矢之的还不招母皇待见的靶子,回京做太女?


    九族都给她扬咯。


    桩桩件件近在眼前,周禄全听完哑了,半晌诺诺道:“……那怎么办?”


    赵亭峥眯着眼睛,把手中锦匣托起来,就着月光打量,突然冷笑道:“这太傅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货色,但时至如今,恰可勉强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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