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太傅GB

    马车到了靖王府前,楚睢慢慢走下马车,恭敬道:“深夜不便,多谢靖王殿下留客。”


    赵亭峥没搭理他,径自走向漆黑的靖王府前,在大门口站定。


    她清了清嗓子:“——开门!”


    楚睢站在一旁,浅色的好看眼睛微微睁大,他看向叉着腰中气十足的赵亭峥,有些不解。


    亲王府前,值夜的守卫竟然如此懒怠,不光没人在外巡守,甚至连灯也没点一盏。


    甚至还要劳烦主人喊门。


    他皱了皱眉,从前听说靖王不甚得宠,在王女中颇为艰难,现在一看,岂是艰难,简直连下人都敢爬到她头上去。


    想了想,他微微敛眸。


    天家威严不可冒犯,即便是失宠的皇女也是天家女儿,又岂是下人可冒犯的?


    “吱呀——”


    楚睢盯着慢慢敞开的门,心中暗自有了打算。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只毛色焦黄的大黄狗。


    楚睢:“……”


    他的表情有些僵硬。


    怎么开门的是一条狗?


    ——刁奴呢?


    赵亭峥将他表情的微微变幻尽收眼底,偷偷在心底乐得捧腹,表面上却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没错,这是靖王府的老家臣了,司迎来送往,门口护卫,兢兢业业,饷银一根大骨头,本王亲封的十品带牙侍卫——对吧,黄总管?”


    黄总管有气无力地汪了一声,意思意思地摇摇尾巴,顺带极有灵性地露出一点儿眼白,瞥了楚睢一眼。


    楚睢:“……”


    这一眼莫名叫楚睢想起了丞相门口拿下眼皮看人的看门官儿,得拿钱才肯递话,铜板是看不上的,银子才肯传句话,若想登堂入室,金子才够数。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腰间。


    一枚玉佩,触手生温,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够看门官儿把人领到丞相堂前去。


    而此黄狗见二人两手空空,只有能看不能吃的石头,哧一声,扭着屁.股往府里去了。


    阿南从没想到堂堂太傅竟然被一只狗鄙视了,七窍生烟;“哎,狗眼看人低!它什么表情?!”


    周禄全怕楚睢,可不怕一个车夫——他多少算是带品的呢,登时反唇相讥;“一只狗能有什么表情?再说您和一只狗计较什么?他平素柔弱无力,你吼这么大声,吓死咱们黄总管,谁值夜?”


    “你!”


    赵亭峥假笑着道:“请。”


    沉默片刻,楚睢正色道:“阿全,去车上取鹿脯下来。”


    赵亭峥睁圆了眼睛。


    他俯下身,对黄狗认真道:“来得匆忙,黄总管见谅。”


    黄总管惊得张大了嘴。


    珍贵的鹿脯味道非常好,黄总管从没品尝过这等至味,它登时整条狗都扭成了活脱脱的“谄媚”二字,它叼起鹿肉脯绕着楚睢打转,兴奋得呜呜直叫。


    这也不怪它没气节,常年跟着赵亭峥啃野菜,这表现还算含蓄的了。


    赵亭峥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楚睢微微垂目,把手上的肉脯分完,取帕子来擦了擦手。转面看向了封澄,认真道:“靖王殿下,府中竟没有可用门仆吗?”


    不,不止是门仆,伙夫、厨娘、侍女、家丁,统统没有。


    赵亭峥听出楚睢话里的些许凝重,半是讥讽半是懒得搭理:“狗比人强,能用狗的地方为什么用人?它还省钱,冬天还能给我暖被窝。”


    这话说出口,就连阿全也露出了不忍卒听的表情。


    跟在后面,阿全小声说:“公子,这靖王府的被褥不会有狗味吧?您自小可是没睡过粗布的,她好生失礼,咱们哪受过这种罪。”


    楚睢微微蹙眉;“不可妄议是非,我们客随主便。”


    灯火微明,一片翻箱倒柜,周禄全把屋子收拾了出来,出来喊人道:“楚太傅,您请进。”


    楚睢雪白干净地走进屋子里,目光静静地停在了榻上。


    不难发现,这个床铺地下铺着的是厚厚的稻草,但蒙在上面的布单子还算干净,被褥打着补丁,看着却颇为松软,像刚晒过的。


    尾随进来的阿全登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冲他大叫:“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这分明连狗窝也不如!”


    周禄全正在把几支烛火插在灯台上,屋子里很快就亮了许多,他拍拍衣袍,有些歉意地对着楚睢道:“这屋子不冷,我和主子最近就住这里,地方简陋些,但没有灰尘,晚上盖这个就可以。都很干净,殿下好洁,被褥衣物都会常常洗晒。”


    这已经是府里最厚的被子了,没到冬天,是不会拿出来盖的。


    看着陈旧,但却实干净。


    但那被子的棉估摸着也只有半指厚,填充的也不过是压人的棉花,而在京中,莫说王府中人了,即便是寻常人家,也至少有条又轻又软的丝绵被子。


    楚睢想了想,道:“殿下这些年便是这般过冬的?”


    周禄全叹了口气:“从前过得更艰难,大人,靖王府的人都待不长久,走的时候还会偷用王府物件,前些年这里还有几口花瓶瓷杯,全让殿下砸了,绝了那些人的念头才安静些。”


    “……”


    楚睢坐到榻上,摸摸被褥,摸到了粗布的硬实手感。


    他正色道:“太女殿下这些年受苦了,待殿下回京,我会奏请陛下还殿下公道。”


    这句话戳得周禄全心虚,忙摆手道;“不不不必,都过去了,惹事上身图什么呢,总,总归也熬出头了,殿下也赚了些……”


    楚睢看着他。


    周禄全话到嘴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谁,又想到那上不得台面的皇室秘辛,急忙刹车,把将出口的话急急地咽了回去,胡乱行了个礼告辞道:“总之不劳太傅大人操心了,您今夜好生安歇,明日一早按时启程。”


    楚睢微笑着点了点头。


    退出客舍,阿南当即不满道:“公子,这两人分明是有意怠慢,又是拦路抢劫又是安排我们住这破房子,说小了是看不起咱们,说大了,是看不起皇上!”


    楚睢的目光却被放在木桌上的红烛吸引。


    他缓步走过去,端详片刻,鼻尖轻轻地在蜡烛上嗅了嗅,刹那间,眼神若有所思。


    周禄全直到走进北院才敢擦了擦额上冷汗,他正长吁一口气,身后幽幽传来一句:“如何?他们老实睡下了?”


    险些被吓出魂,周禄全捂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转过身看清来人,气得跺脚:“殿下,您简直吓死人!”


    赵亭峥邦地一声把两只裹着泥土的黑布包扔到地上,喘了口气,比了个嘘:“少废话,你不知道这两人有多沉,东西都打包好了?”


    难闻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周禄全忍不住呕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两个人是前几天来行凶的刺客,被两人合力杀了埋在后院底下,要不是赵亭峥出的主意,周禄全打死也想不到死人还能循环再利用。


    到了今夜丑时,这俩人就能派上用场了。


    点火烧府,火药一炸,足够把整个北院烧毁。


    到时候这两个住在南院的使臣就是见证人,见证了靖王殿下葬身火海,烧得只剩下焦尸。


    周禄全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跟着她打包细软:“都好了,大黄也喂了,到时候跟咱们一起走——殿下,您也是天潢贵胄,就非得走到隐姓埋名这一步?”


    赵亭峥把要带的东西检查过一遍,就开始往腰上绑匕首,呲牙咧嘴:“不跑就是死,京城吃人可不眨眼,我那些兄姐更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顿了顿,她没好气道:“光傻愣着干什么,就你这眼力还想去京城混,过来搭把手。”


    周禄全哦了一声,凑上来给她一环一环地扎紧匕首,眼神有些神往:“御前带刀护卫,多威风。我就想穿上那样一身儿衣服,到时候威风凛凛地往街上一走,说不准还有哪家好姑娘瞧上我,我这两年也讨不着媳妇,我爹娘可想抱孙孙了。”


    闻言,赵亭峥的手一顿。


    “……”


    她没好气道:“出息。”


    他倒不是从小就跟着她的。


    周禄全是好人家的孩子,年纪小,自小学武,家里有给捐了点儿钱,换得了个带刀的小官做。


    只是那刀十年也出不了一回儿。


    旁的同僚拿着刀,早早就在贩夫走卒身上把捐官的钱榨了回来,他不,个子不长,心眼儿也不长,傻不愣登地守着那点儿俸禄给人当牛马使唤。


    同僚升官,他连受了排挤也不知道,连籍带人被送到她这个破落王府还喜滋滋的,只当上司瞧见了他孜孜不倦的努力,给他分了个皇家金大腿抱。


    想到这里,她又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双手扶住周禄全的肩膀,神色是前所未见的认真。


    “周禄全,”她深吸一口气道,“皇储党争绝非你我孤身可以卷入,你是我的手下,无论用什么方式露面,都是十死无生,听明白了吗。”


    他啊了一声,有些慌忙地摆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殿下又聪明又仁德,比您那些手段下作的手足强多了,理应是最好的太女。再说殿下哪里是孤身人,楚太傅不就挺好的,他向着您。”


    闻言,赵亭峥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个莫名的冷笑。


    “还楚太傅呢,弃子一枚,自身都难保了。”


    周禄全愣住了:“为什么?楚太傅可是从一品太子太傅。”


    “屁,”她冷笑,“睡上来的有屁用,我既是个假的太女,他又岂会是真的太傅,等我死了,你猜他上哪凉快去。”


    想到这里,她又是郁卒。


    看着这么雪白干净的一个人,竟然是个爬龙床的贱人。


    她用力啧了一声。


    说句不怕死的,赵亭峥觉得龙椅上的那位女人越老越昏头,如果说从前荒诞些,宠幸姚、荣二侍君,只是放纵旁人欺凌于她,如今虎毒又食子,一定要把她往死路上逼了。


    她本能地觉得这事八成和宫里那几位什么姚贵君荣贵君什么的扯不脱关系,赵亭峥咬牙切齿地想,枕头风真是最遭人恨的玩意——毕竟她没有能给她吹风的父君。


    周禄全听不明白,但也能感觉出赵亭峥心情突然不是很好,于是很识相地闭了嘴,嘿嘿一笑道:“殿下说得都对,我就跟着殿下混,天天吃殿下赏的粮。”


    “行了。”赵亭峥手脚不停,“以后也别殿下殿下的了,今夜之后,无论是汉南还是大宁,都再无靖王这个人了。”


    周禄全道:“我听懂了,主子。”


    滴漏一点一点地过去,赵亭峥瞄了一眼信钟,她对周禄全做的火药有信心——毫不夸张地说,误差不会超过一刻,这么准时的火药在很多时候已经够用了,比那些必须要人力引燃的玩意方便了许多。


    离丑时还有一个时辰,赵亭峥拍了拍周禄全:“走。”


    刚起身,猝然间,一阵疯狂的犬吠刺穿了二人的耳膜。


    黄总管?


    赵亭峥瞳孔猛地一缩,拔刀站起来的瞬间,一声拍门声陡地响起!


    “——靖王殿下,楚太傅出事了!!”


    赵亭峥耳朵里头直嗡嗡,她啪地拉开门,只见阿南骨碌滚进来,急得满脸通红:“大人突然身体不适,发起了高热,浑身烫得不行!”


    周禄全下意识挡住地上两具尸体:“什么?你们车上没有药吗?”


    阿南急得跺脚:“这若是寻常药也就罢了!我若是能治,犯得着来这儿吗?!”


    再问下去,就直往外拽人,剩下的话支支吾吾不肯细说,赵亭峥一下拔出了刀,神色阴冷:“你在这儿把话说明白。”


    阿南见了刀,慢慢地站定了。


    他低下头,有些支支吾吾道:“是,是蛊。血蛊,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大人不和我说……但,但此地只殿下能救我家大人了。”


    血蛊,赵亭峥倒也听说过这个东西,是自小养在身边,用人血喂养出来的南疆毒物,只是这蛊不甚聪明,只要沾些血缘便认,不管父母兄弟。


    如若是她母皇喂的,她的确能解,而如果是她那些皇姐皇兄喂的,她也是能解的。


    要命的是,这血蛊到底是作用在哪儿的。


    周禄全当即心中有数:“主子,这是奔着您来的。”


    阿南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一见着赵亭峥和周禄全神色凝重,心里更慌了:“殿下,求您救命啊。”


    赵亭峥笑了笑:“救命?我怕是有人要我的命。”


    阿南茫然。


    赵亭峥神色阴狠:“区区血蛊?他撑得住,叫他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