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旧友

作品:《谎言之外

    他点进短信页面,看见了前面的信息:


    “你也忒大胆了,竟然敢离家出走,听说你只带走了身份证和蛋挞,你现在还好吗?”


    “你住哪儿?该不会睡在哪个桥洞底下吧?蛋挞怎么样?它嘴巴那么刁,你给它弄什么吃的?”


    “这么长时间周阿姨也该消气了,你快回来吧,我们很担心你。”


    “我房子那么多,住我那儿也行啊,为什么离家出走不来找我,我不是你的好兄弟了吗?”


    ……


    是邓穹,这小子一定使用了某种非法手段查到他办了新的手机卡。


    他直接回拨过去,邓穹很快接了起来,对面激动地压低声音:“老天,我的哥哥,我可算联系到你了,杳无信讯这么多天,我和小衍都以为你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我没事。”


    “你就不能安分一点,顺从一点,听她的话吗?你妈女强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就是你敢忤逆这尊大佛。”邓穹说,“什么时候回来?八月底我要去英国了,走之前我们三个见一面,下次见不知道得猴年马月了。”


    “不去。”方豫悦说,“我现在工作比较忙,离不开。”


    “我的天呢,少爷你连碗都没洗过,还上班?别胡闹了!”邓穹又是惊讶又是着急,“你要是那么喜欢玩虫子,等你大学毕业之后再去玩不好吗?虫子那么多,你回来都不知道繁衍几轮了,非得跟你妈作对干什么?”


    “我不喜欢。”方豫悦纠正邓穹的话,“研究昆虫是我爸的工作与爱好,我只是有点好奇他留下的那些昆虫标本。”


    “那你离家出走干什么?我还以为阿姨撤了你去大褐山湿地研学的申请书,你才跟她闹矛盾呢。”


    方豫悦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为什么?”邓穹不解。


    “我知道她撤掉申请之后,一点也不愤怒,心里很平静,我反思了一晚上,然后发现了一件事。”


    邓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问:“什么事?”


    “我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不管是拉小提琴还是打网球骑马击剑,在学校里参加的各种活动也好,校外跟她那些当官的从商的朋友们见面吃饭也好,我感受不到丝毫乐趣。”


    方豫悦想了想,继续说:“你喜欢吃喝玩乐,得了空去北欧滑雪,去日本泡温泉,跟漂亮的女孩谈恋爱;于开衍喜欢读书,喜欢数学和物理,梦想是读到博士,一辈子在学校里呆着……但是我没有理想,我没有兴趣爱好,直到现在,甚至到我老死,我或许也不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你明白吗?”


    这番话实在难倒了邓穹,每个字他都懂,放一块他就不理解了:“这个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方豫悦说,“如果我不知道,我情愿没有活过。”


    邓穹半晌后总结:“你太执拗了,你们家就爱出犟种。你妈一个,你一个,你爸要是还活着,也算一个。”


    “我没有故意要跟她作对,她过度干涉我的人生,让我学她让我学的专业,结交她让我结交的人物,我不想永远活在她的手掌心,在她身边我压根不能呼吸,我觉得我没做错。”


    邓穹仍然在劝他:“可是我们这样的人已经比绝大多数人自由了,你只要忍受一点点委屈,就能拥有别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东西,你别这么固执,回来吧,跟阿姨认个错,她会原谅你的,毕竟是一家人,再怎么……”


    “邓穹,我当你是朋友才跟你说这些,别逼我拉黑你。”方豫悦打断他的话,“我不在乎那些别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东西,那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从她身边离开,蛋挞我也送人了,所以现在我只有她给我的一条命而已。”


    对面倒吸了一口凉气,邓穹久久沉默,然后说:“好吧,我尊重你的想法,如果有什么困难你就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嗯。谢了。”


    挂完电话方豫悦倒在了床上。


    床换了新的床垫,有些硬,但也比地下室的那张板床好太多了。


    他离家出走已经将近一个月,期间帮人送过桶装水,发过传单,当过跑腿,但都干不长,赚了当天的钱,吃两顿饭就剩不了多少了。


    还有蛋挞,他养了快八年的边牧,是他祖母在他十岁生日那天送给他的。


    外祖母摸摸他的脑袋说:“小宝,你妈妈工作忙,没时间陪着你,听说边牧非常聪明,让它陪着你好不好?”


    蛋挞确实很聪明,很有眼力见,他妈在家的时候从来不叫,他妈走了才会在家里跑酷撒欢。


    它还挑食,普通的狗粮根本不能入它狗眼,一顿要吃一斤生肉半斤水果半斤蔬菜,每天还不能重样。他把蛋挞带出来后,这条狗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也许蛋挞意识他的处境很糟糕,不闹不叫,如果是在家里,到饭点没给它准备食物,它就会咬着自己的饭盆,愤怒地哐哐砸他房间门。


    蛋挞越安静越乖巧方豫悦就越愧疚,它只是一条小狗,却好像什么都明白。


    带着蛋挞,他找不到合适又便宜的房子,只好住地下室,因为环境太潮湿,吃的也没有营养,导致蛋挞短短十几天瘦了好几公斤,还疯狂掉毛。


    去宠物医院,医生说它得了皮肤病,需要治疗,可那时方豫悦的口袋里只剩下三十块零七毛。


    方豫悦这才明白,“穷途末路”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遇到林移的那天晚上,他在花鸟市场把蛋挞送人了。


    蛋挞是条聪明又漂亮的狗,很多人都来问它的价格,蛋挞在笼子里巴巴地望着他,偶尔喉咙发出“咕噜”“咕噜”不安的声响。


    可他不能回家,不能跟周执音服软,不能像个没出息的叛逆孩子遇到困难就要回头。


    最后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她一眼看中了蛋挞,要出钱买它。


    方豫悦说:“蛋挞是纯种赛级边境牧羊犬,我家里人花了高价买回来的。”


    姑娘瞪大了眼睛:“那你为什么要卖掉它?”


    “我不卖,”方豫悦说,“它生了皮肤病,需要治疗,如果你可以帮它治好皮肤病,我愿意免费把狗送你。”


    姑娘流露出一丝心疼:“怎么病了?它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精神。”


    “它心情不太好。”方豫悦使劲摸了一把狗头,“你愿意帮它治病吗?”


    最后姑娘犹豫一番同意了,方豫悦跟着她去了宠物医院,蛋挞的总体情况跟方豫悦描述得差不多,治疗费用几千块,姑娘也大方地出了。


    方豫悦最后摸了摸蛋挞的头,他说:“我有空会来看你,你别生气了。”


    蛋挞垂下眼睛,赌气似的不看方豫悦,等方豫悦走后,它才幽幽地叫唤了一声。


    方豫悦提出的唯一要求是留下狗笼当做纪念,他拎着空空如也的狗笼,回去的路上内心满是迷茫。


    蛋挞也走了,只有他一个人面对地下室的阴暗潮湿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然后他看见不远处的地面上似乎躺着一具人形物体,如果他有手机,会第一时间报警,但他没有,只好蹲下身探了探此人是否有呼吸。


    是个活人,鼻息和额头滚烫,已经烧昏迷了。方豫悦四处张望,半晌也没看见有其他人经过,于是将这个人扛在背上,带回了他住的地方。


    后来方豫悦了解到他带回来的男人来头不小,是个明星,他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了学习各种技能与课程上,闲暇时光也跟家里人和朋友度过,要么家庭聚餐,要么户外运动,去各种地方旅行,鲜少上网,也几乎不看电视剧,这张脸除了好看之外,没什么辨识度,方豫悦并不认识他。


    此前他也接触过一些所谓的娱乐圈人物,家里公司举办商业活动时会邀请一些有知名度的艺人来表演;亲眼见过亲戚包养年轻的小明星,掰了之后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或者没掰,保持着一种新奇而开放的婚姻关系。


    对于这个圈子,他凭借一些日常经验和先入为主的观念,对这类人抱有一丝偏见。


    林移提出让他做自己的助理,方豫悦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反正他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就算这是一条贼船,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翌日清晨,林移已经换上了一件暗绿色的印花长袖衬衫,好整以暇地坐在通向花园的长廊下喝咖啡。


    他姿态闲适而优雅,微微眯起眼,惬意地享受朝阳的照耀,昨晚的不愉快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痕迹。


    方豫悦推开玻璃门,跟他打了一声招呼,林移幅度很小地偏过脸,对他说:“早上好。桌上有早餐,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每样都买了一点,吃完了帮我给院子里的花浇浇水。”


    “好的。”方豫悦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的床,甚至去买了早饭,这种杂活应该他这个助理来干,他不禁有些心虚。


    桌上有中式传统的豆浆油条、皮蛋瘦肉粥和小菜,以及西式三明治煎蛋和烤香肠之类,他吃着早餐的功夫,大门“滴”的一声,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是一位穿着职业套装的女性,挎着一个方形小包,短发齐肩,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精明干练。


    她眼神犀利地扫视屋内一圈,看见方豫悦时,明显地愣了一下:“哎,你……”


    林移端着咖啡杯来到她身后,懒洋洋地开口说:“陈姐,大清早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吃了没?没吃的话坐下来一起吃。”


    陈妍感到一阵头痛,她压抑着什么似的,按住太阳穴揉了揉:“没吃,吃不下,你看了热搜吗?你去找了卢卡?为什么发图不经过我的同意?”


    “他先发了?”林移略微感到疑惑,卢卡发图没跟他通过气,他到现在还没登录社交平台,但看陈妍这副表情,似乎相当不妙,“数据不好?粉丝们不满意?”


    “爆了,”陈妍说,“热度空前大,虽然卢卡功不可没,但是所有人都在议论你风格的转变。”


    “那为什么……”


    “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陈妍眉头紧锁:“今天上午九点,Shamash的三专预计划全球发行,公司为了这天已经策划了很久,被你空降下来的热度打得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