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老马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


    准确的说是不相信现在的自己，而不是曾经那个多次获评‘优秀士兵’，被团里称为‘金牌班长’的自己。


    想当年他老马虽然不是兵王级别，但也是全团响当当的尖子，带出过好几个立三等功的兵。


    曾经在大比武中也是拿过名次的，那时候的他眼里有光，浑身是劲，觉得自己能把整个世界都扛在肩上。


    可现在呢？


    守着这片望不到头的草原和深埋在地下的输油管道，曾经的锐气早就被日复一日的枯燥日子磨成了肚子上的赘肉和骨子里的麻木。


    连他自己都快忘了枪是怎么拆的，战术动作是怎么连贯起来的，有时候晚上做梦，梦见自己还在侦察连的训练扬上摸爬滚打，可醒来一睁眼，看到的还是那片空荡荡的草原和身边几个混日子的兵油子。


    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现在让他再端起枪，手会不会抖，瞄准镜里的准星还能不能稳稳地套住目标。


    所以，如果何洪涛说让他教成才某些军事技能，老马觉得是误人子弟。


    可要是说怎么磨一个人的性子。


    他觉得压根就不用教。


    这片草原像个巨大的旋涡，进来的人，不管以前多有棱角，到最后都得被磨成顺溜的鹅卵石。


    老魏、薛林、李梦和自己，哪个刚来的时候不是带着一身的刺。


    当然了，许三多那个缺根弦的玩意除外。


    “成才，你，你怎么来五班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许三多咧着嘴，眼睛里闪着光。


    在这苍茫的草原上，能和故乡的小伙伴重逢，许三多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一把抓住成才的胳膊，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真挚的喜悦，眼角的皱纹都因为笑容而挤在了一起，嘴里不停地念叨。


    “这下可好了，咱俩个老乡又在一起了，有句话咋说的来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汪汪汪”


    成才有些疑惑。


    按照剧情的发展，许三多现在应该已经因为修路而得到王团长的赏识，被调到钢七连去了，怎么会还留在这五班？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还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打乱了原本的剧情走向？


    他皱着眉，上下打量着许三多，想从他身上找出点答案。


    可许三多还是那副憨憨的样子，除了更黑了点，好像和在老家时没什么两样。


    “这里很枯燥吧？见到个人瞧你兴奋的”


    “这，这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行啊，三呆子学会说官话了？还光荣艰巨，我看你是被这草原的风吹傻了”


    成才打趣道。


    其实成才和许三多的友谊是到了部队之后才慢慢建立起来的。


    剧中在老家的时候他们两个还隐隐有些不对付。


    比如说许三多胆小不敢看杀猪，就是成才传出去的。


    而成才不好好学习，考试的时候打小抄，则是许三多的反击。


    可到了部队这个全新的环境，面对陌生的人和事，那份来自同一个村庄的熟悉感，反而成了彼此之间最微妙的连接。


    “不是，是指导员跟我讲的，我觉得特别有道理”


    成才笑笑，和许三多这样的死心眼打交道，有时确实觉得累得慌。


    许三多总像个拧不紧的水龙头，脑子里的想法直来直去，从不知道拐弯。


    就像现在，明明是被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抱着“光荣艰巨”的口号当个宝，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不过话说回来，这股子轴劲儿要是用对了地方，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成才心里嘀咕着，目光扫过许三多那张写满认真的脸，又瞥了瞥远处被风吹得不停晃动的野草，没再接话。


    “成才，我爹说你考上大学了，你咋突然来这了呢？”


    “在学校里闷头读书，哪有扛枪杆子来得痛快？结果在新兵连因为战友起了冲突，这才被连长“发配”到了这鸟不拉屎的草原五班”


    “我觉得五班挺好的”


    许三多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用力点着头，语气里满是真诚的肯定。


    “真的挺好！这里的天很蓝，草也长得旺，虽然每天就是看守管道、种种菜，但班长说我们守着的是部队的‘生命线’，一点都不能马虎，而且班长他们人都特别好，对我特别照顾……”


    “是很好，至少不用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紧急集合，不用在泥地里摸爬滚打搞战术，更不用听着连长的吼声做那些没完没了的基础训练……”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成才一直都像拉满的弓弦，时刻准备着为目标冲刺。


    备战高考，参加比赛，进入部队后又卯足了劲要在新兵连拔得头筹，成为最亮眼的那颗星。


    可现在，他被扔到这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上，反而是难得的放松。


    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松弛下来。


    “成才，你跟我说说大学吧，听说大学里头可不一样，有图书馆，好多好多书，还有老师在讲台上讲那些我听都没听过的学问，是不是真的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有大操扬，有好多同学一起上课……”


    “是啊，还有各种形形色色的社团，就是大家一起做喜欢的事，比如打球、唱歌啥的，许三多，好好努力吧，部队也能考军校”


    “我，我是个笨骡子，你是天马，我怎么努力都赶不上你的，军校我想都不敢想”


    这个时候的许三多极度缺乏自信，他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做不好，在新兵连时就因为动作慢、反应迟钝没少挨骂，来到五班后虽然没人再像以前那样严格要求，但内心深处的怯懦还是让他不敢对未来有太多奢望。


    “笨骡子怎么了？笨骡子肯下功夫，照样能跑出千里远”


    成才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语气难得地认真。


    “你要是真想去军校，从现在开始就别总说自己不行，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守管道、种菜，把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事做到极致，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本事？”


    许三多愣了愣，抬起头看着成才。


    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肯定的语气跟他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