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蜃楼金雨

作品:《我妻为冤鬼gb

    永安客栈。屠留推开门,左边衣袖随风晃荡着,空落落左右摇摆。


    “你们这间客栈出了命案,还开张呢?”


    掌柜的打着瞌睡,听见这毫无语调起伏的问话,差点没从凳子上掉下去。


    “吵什么吵,凶手早已被捉拿归案!”


    “是吗。”屠留颇有些遗憾,单手抖落开状纸,瞧了又瞧,“那你怎么看见我,跟撞鬼了一样?”


    “你是捉鬼师?”掌柜的直了直腰板,等到看清楚她手中的东西,这才舒了口气。


    “原来是揭榜捉鬼的。那悬赏早就过时效了,别来烦老娘睡觉!”


    “二楼最里间,还锁着?”屠留仿佛长了第三只眼,一眼便望向蔺红叶指认的地方。


    “……你是什么人?”


    “远道而来,帮忙除秽的人罢了。”


    屠留顿了顿,空气中的酒味愈来愈浓烈,似乎并不是从二楼传来的。


    她望向面前这位状似正常的店家。


    此人身上,散发着刺鼻的酒气。她身后的烛光直接穿透躯体,忽明忽灭。


    透光的鬼。


    能看出人模样,那就也是秽香,而不是普通的鬼魂。


    “看看看,你想怎样?”店家横眉怒目,她的脸庞随着话语快速融化,五官模糊成一片,只余一张血盆大口。


    屠留方才残存的魂体能量已经消耗得差不多,闻言抄起桌上酒碗,争分夺秒,强行将对方拉入魂体领域。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屠留差点站不稳,半跪在地,就势将手中酒碗磕了一个口子出来,狠狠往脸上划去。


    “嘶……”对面的店家倒吸一口凉气。


    肉行,血也行。


    手脚她还要用,再取不方便,脸皮却不重要,可以。


    屠留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伤,顷刻间又将其炼为己用。


    可能是成为冤鬼之后魂魄缺损,即使游荡几十年也没有补回来。屠留的痛觉十倍减轻,对尘世中的情绪感知也很薄弱。


    变成个木头,倒是更方便她复仇。


    她挥动还完好的右臂,直直扑上前去,以拳相搏。这醉鬼不似先前的贵公子与狱吏,不是简单恐吓就能解决的。


    可惜屠留从未拥有过自己的法器,平日修炼完全捉瞎,成体系的法术口诀都掌握在少数世家手中,她只能自己探索出窍离魂、以及一些简单的拳脚。


    放在平日,这也够用了,但现在……


    那醉鬼四处躲避,只被伤及皮毛,她在屠留所控制的领域中跑得气喘吁吁,停下来指着她叉腰抱怨:


    “后生,为了一张榜,几块灵香的赏钱,这么不要命?”这完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哪个脑子正常的会这样?


    一句话也不讲,上来就划拉自己。店家自认为已经算是急脾气的,遇上屠留这么不怕死的,才知道人外有人,鬼外有鬼。


    “好好看看外面!”醉鬼一摊手,收起自己凌乱的面容,重新改回正常人脸,“莽后生,你以为就你能困住别个?”


    屠留过分透支能量的恶果开始反扑,她感到一阵心悸气短,只能尽量远离对手,向真实世界中投去一瞥。


    眼前这醉鬼的特殊能力,似乎是空间限制,俗称的“鬼打墙”。


    冷清客栈的前台,两人以一种非常憋屈的姿势被拴在木桌前后,屠留试了试,根本动弹不得。


    她收回目光。


    “刚才你让我别想走,现在要谈判?”屠留扬起毫无诚意的笑脸,配上脸上狰然伤痕,更显寒意森森。


    “你也没力气了,不用硬撑嘛。”醉鬼伸出一只手,“我叫柳盖,认识一下。你看起来真像个活人,之前误会了。既然同为秽香,何必……”


    话音未落,屠留又给自己来了一下,青烟从伤口中飞速冒出,比血珠崩出的速度还要快。


    柳盖抱头逃窜,一边喊着:“咱们好好谈一谈,无冤无仇的,我不想和同类自相残杀!”


    跑了两步,柳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打中,抬头确认屠留的方位。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冷眼看着醉鬼满场乱跑,“我怎么确认你不会故技重施?”


    屠留抬抬下巴,意指现实世界中的空间限制。


    “给你块灵香,方便随时攻击我,好吧。”柳盖真是被她吓怕了,勉强控制魂体,在现实世界中指了指桌子底下,那是她从知县身上搜刮出来的积蓄。


    ……


    “所以,你也是最近才变成秽香的?”屠留摩挲着掌中的香料,若有所思。


    百鬼夜行,天降异象?


    “嗯,之前在这间客栈当了几年的地缚灵。”柳盖笑了一声,眼神逐渐转冷,“那知县强夺我夫,还把他活活打死。”


    “我想杀了那狗官报仇,没防住她身边护院,成这样了。”


    柳盖说着,单手将自己的脑袋拎起来一些,离开脖颈,“喏。”


    以往表演这种动作,对方的反应都会相当大,比如上次的绿瞳小公子,脸色发青,连行囊都来不及收就往外跑,结果迎头碰上了官兵,正巧替她顶罪。


    她期待着屠留的反应。


    结果人家只是轻飘飘地瞥了眼,“哦”了一声。


    毫无波澜。


    柳盖把头放了回去,不得劲地扭扭身子——难道是秽香的接受能力普遍更强吗?


    不过,看屠留方才放自己血的狠劲,反正她做不到如此不顾一切。


    “你一个秽香,真想帮她们香修做事啊?”柳盖换了个话题,对屠留的动机摸不着头脑。


    “而且你这眼睛颜色……怕是走上大街,一炷香之内,得有十个人去报官。”


    她绕着屠留兴味盎然地走了两圈,啧啧称奇。


    屠留掀起眼皮,“我要把监狱里边那个倒霉蛋救出来。”


    “你说那个绿眼睛的钱袋子啊?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是我未来的夫郎。”屠留面不改色。


    “啊?你?见色起意?”


    “……算是吧。”


    柳盖眼珠一转,“我这里还有他没收拾走的行李呢,好东西不少,要不要看看?”


    屠留站起身来,却被柳盖拦住。


    “我可以和你对半分,但你得答应我,回去捞人的时候,把狗官做的事公之于众。


    “三日后处斩,咱们去劫法场啊。”


    比起空间限制,这位秽香的杀伤力强得多,柳盖思来想去,到底是选择合作。


    ……而且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的人,最好还是不要处成敌人。


    屠留顿了顿,想来此事多个帮手更容易成,便应下来。“他带了什么,一口袋灵香吗?”


    柳盖一边将屠留往屋里引,一边回答:“不止,还有几张布告,几份地图。”


    屠留观察着身旁的器物摆放,依旧握着手中瓷片,没有丝毫放松。这里是柳盖的地盘,不知道里面具体布置,她还是小心为上。


    “喏。”一口上好的丝绸袋子被拎了出来,柳盖颇为得意地叉腰。


    屠留扫了一眼灵香堆成的小山便移开,注意力很快放到那薄薄的几张纸上。


    “香杀岭前,蜃楼金雨,万香胎动?”


    “这个我知道,最近星曜异动,北漠香杀岭那边下金雨,据说有能起死回生、重塑肉身的大机缘。”


    这正应了方才屠留所想的问题,为何她们会在短短一段时间内相继由鬼魂变为秽香。


    她倒霉了几十年,不觉得自己会有如此受命运眷顾的时候,会凭空掉下机会让她复仇。若是星曜异动,那便说得通了。


    接下来,秽香会不会数量暴增呢?


    屠留竟然有些隐隐的兴奋。她家当初的事疑窦很多……要走的路,越乱越好。


    她上前,挑了一块香料握在手中。


    “真是家大业大,对吧?随便出手便是栈香。”柳盖耸耸肩。


    灵香是香修的能量补给,从高到低分为沉香、栈香、速香,各有上中下三品,分辨方法主要看成色和气味,寻常人家连下品速香都要积攒许久,有时甚至还会遇到黑心商贩以次充好。


    蔺红叶带这些上等香料出门在外,又在行囊里放那几张地图,不愿回家,难道是要去香杀岭探险的?


    屠留捏了一下手中香块,预备将其炼化,修补魂体。至于蔺红叶的来意,等到时候亲自问问就好。


    缕缕青烟缭绕,盘旋着上升,比方才以血肉为祭的残烟要好闻一些,也没有令人震悚的视觉冲击,柳盖倒是颇为惬意地品鉴了起来。


    “芸草清香,果然是好东西。”


    屠留不置可否,只道:“这些够不够我们走到香杀岭?”


    柳盖又有浑身蚂蚁爬的感觉了,跟屠留说话就像打在棉花上一样,常人感兴趣的话题她不在乎……


    正常人不该觊觎的,倒是挺热心。


    与此同时,屠留正巧在想另一桩不合身份的事。


    关于蔺红叶。


    水沉县地处丹流,丹流是裴家的地盘,可他随身携带的芸草香块,却被长馥蔺家垄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那小公子还是从长馥跑过来的?


    那也太能跑了。


    世家盘根错节,除了最大的几家,也有依附其下的中小家族,他不一定是蔺家的人,比如屠留的本家姓宣,在覆灭之前,也是长馥的一个小家族。


    如果她和小公子是老乡,还可以问问他,离开这些年月长馥发生的事。


    “三日后劫法场,之后你要不要跟我走?”


    “去哪儿?”


    “沿着香脉线往北走,去香杀岭看金雨,重塑肉身。”


    “……你还真是心比天高。”柳盖只觉得脑袋和身体之间的断缝,痒痒的。


    “你会同意的。了却心愿又没事可做,总不能心甘情愿被我炼化吧?”


    屠留扯了扯嘴角,可惜面皮僵硬,看起来更像是在哭。


    三天后她在场下与蔺红叶遥相对望时,屠留也是这么笑的。


    可怜好端端的一位贵公子,临死前愤慨难当,连自己的修养气度都不管不顾,破口大骂她不讲信用。


    “小贼,不信不义!”他大声喝斥,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屠留。


    “你要不要看看我是来干什么的?再多说一句,就不管你了。”屠留气定神闲,立于严阵以待的刀斧手之间,毫无惧色。


    听见这话,蔺红叶从死到临头的恐慌中勉强抽离出来,然后难以置信地发现——


    她的左臂怎么又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