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秋雪楹将药草尽数卖光，结清一百两药费。


    从丹峰出来途径望月台，里面嘈嚷一片，又是欢呼又是喝彩，大门推推搡搡挤满了人，热闹场面令她生出几分好奇，踮脚仰头想知道里面在干什么。


    通过长老的扩音信息得知，各仙门组织开展“交互会”，派各宗优秀弟子前往其他宗听学，交流各宗术法，加强仙盟建设。


    台中央两道高挑身影吸引她的视线，一黑一白气质出众，白衣人神色淡漠，面对各种问话也不过是点头摇头，寡言少语，散发出拒人千里的疏离感；而站他旁边的黑衣男修稍有些不同，风姿俊雅，星眸含笑，谦和有礼地应付各长老们，看起来比白衣男修好相处些。


    秋雪楹不知为何对他有些畏惧，总觉得他笑不达眼底，客气到有些虚假了。而且……越看他越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


    苦想之际，天空一声闷雷乍响，人群惊呼，秋雪楹思绪收拢，抬头看看天色，晴空转阴，大批乌云向莲月山最高峰聚集。


    时间差不多了。


    忽然望月台内掌声滔天，人群开始散离，小石道上三三两两占满了人，秋雪楹急忙加快脚步，侧身擦过人群，不停对磕碰到的人说抱歉。


    回到住所，从床底翻出一罐子，打开用刷子沾取其中液体涂到剑上，没一会儿剑身便由透亮雪白转变成青灰浆色，实在有些难看。


    秋雪楹不忍直视，把它靠一边晾干，收拾东西装书包里背上，带着半干的剑朝齐天峰出发。


    一路低头默念法诀，四周灵气源源不断涌向她，切实感受到丹田气脉正在充盈，浑身似有用不完的劲。


    注意力不在路上，便没发觉走在前面的两个路人忽然站定，她一个没刹住“咚”一声闷响撞到路人肩上。


    “对不起对不起。”秋雪楹低头道歉，绕开他往前走。


    朝晏偏头抚顺褶皱，视线定在远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见他没有走动，越清尘停下瞥他一眼，淡声问：“怎么了？”目光也转移到秋雪楹离开的方向。


    顿时蹙眉：“这人怎么一直在吸收灵气？她这副躯体承不住吧。”


    闻言，朝晏望了眼天色，广阔天际黑沉一片，腾涌着朝齐天峰上方移动，积云盘旋，不时闪现短促的天雷。


    而那瘦削背影正往齐天峰移动。


    像是想到什么，他眉心一跳，神色凝重地对越清尘说：“你先走吧，我还有事。”


    拔出佩剑踏上去，飞速赶往齐天峰。


    秋雪楹站在山顶中心，横剑胸前，口念法诀，右手并齐中、食两指将灵力注入剑身，裹着一层青灰外衣的剑身瞬间绽开蓝光，浮出一行奇形怪状的咒文。


    陡然间，狂风斜过，草木簌动，云间雷鸣烁亮，入目可及的阴沉压抑。


    她撇开挡住视线的飞扬碎发，迎风起式挥出剑招，衣袂起伏飘然，抬手送出一剑，灵光接天——


    古籍有言：极天时地利人和，若遇天雷落阳气，以地阴之气融之，吟雷诀，坠天火……


    简而言之，她吸收地阴之气，再用铜、铝引雷相融，阴阳交汇形成极强冲击力毁坏神力buff。


    想象是可行的，现实是畏怯的。


    当看清第一道雷径直冲向她时，仿佛和穿越那晚的巨雷重合，似一只枯瘦狰狞的鬼手朝她袭来，头发直挺挺竖立着，双腿发麻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随着刺眼白光越来越近，内心深处的恐惧闸口破开，惧意涌向四肢百骸，一个念头缓缓升起：


    被雷击这一下，她还有命活吗？


    不，神力仍在她死不了。秋雪楹摇头驱散怯意，闭上眼加速灵力输出。


    她感觉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酥麻电流里，心跳不受控制狂跳，浑身血液慢慢凝固，周围一切似乎都停止流动，唯剩风声呼啸。


    “砰——”


    剑尖与天雷只隔一指之遥，凌厉剑光瞬至，一把剑撞开与天相接的惜芜剑，利刃相擦蹦出点点火星，推力带得秋雪楹蓦地倒向一边。


    这剑光——是他！


    滚滚天雷“轰”一声劈焦原点，雷火肆虐，附近一块野草尽数烧灼。


    耳膜嗡鸣阵痛，秋雪楹痛苦地捂着双耳蜷缩，感觉到一股暖流顺指缝溢出，流血了！


    这人简直就是她的克星，两次都被他打断了！


    脚步声渐近，不待他开口询问，秋雪楹翻身抓起剑就往反方向跑，仿佛在躲什么瘟神。


    见状，朝晏脚步顿住，伸手召回佩剑栖霜，深深凝望算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


    这时越清尘御剑赶到，前方焦土惨况尽收眼底，收剑走来：“你没事吧？”


    朝晏收回视线，摇头，“没事，走吧。”


    他不愿多说，越清尘也没有多问，点点头随他一道下山。


    ……


    秋雪楹狂奔到丹峰，三步并两步爬上万鹤鸣的医阁，喘吁吁扶着门，有气无力地喊：“师兄……万师兄……”


    无人应答。


    “万师兄？”秋雪楹迈进医阁，环顾一圈，依旧不见万鹤鸣踪影。


    “嘶！”耳膜又痛起来，她偏头捂住耳，望向药架之间的幽暗走道面露纠结，犹豫要不要离开时，走道深处传来万鹤鸣的声音：


    “猫叫啥呢，喊都不喊大声点，谁听得见。自己过来。”


    话音刚落，顶上火烛蓦地燃起，一盏盏延伸至深处，照亮路径。


    秋雪楹应声，快步过去。


    尽头是一间药室，她试探地敲敲门，得万鹤鸣一声“进来”才推门进去。


    从来没到过这，秋雪楹不免好奇四下打量。空气中弥漫一股浓郁的药材清香，有镇定安神的作用。靠墙堆放药架子和各种药罐，中间架起一个大缸，咕嘟咕嘟冒着泡，定睛一看差点惊呼。


    人形状的仙参娃娃软趴趴贴在缸沿上，半个参子没入滚烫的青黑药汁里，十分享受药气熏制。


    “泡参而已，至于这么大反应吗，”万鹤鸣鄙夷地瞥她一眼，不紧不慢朝大缸丢入整理好的药材，忽然动作一顿，做了个轻嗅的动作，转头打量她，眯起眼，“你耳朵怎么了？”


    秋雪楹背起手，支支吾吾：“呃，就是，嗯，受伤了。”


    “我当然知道受伤了，我问你怎么受的伤！”万鹤鸣翻了个白眼。


    “就是，就是……”秋雪楹头埋得更低，声音细不可闻，“被雷声震伤了。”


    “秋雪楹！”万鹤鸣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声音讥讽，“看不出你挺有能耐呀，三天两头给我加业绩，上次被煞气伤，上上次被妖兽撞伤，上上上次……”他将以往她来这治病的奇异理由一一列出。


    冷哼，“知道天雷要下来还往上靠，怎么没一下把你从金丹劈回筑基呢，看你还怎么折腾。哎，真是奇了怪了，这么折腾小命也没断，你是不是和这上古仙参一样，由某类珍稀草药化形，泡煮一阵吃了能延年益寿功法大涨啊？”


    他越说越靠近她，压迫感随之而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秋雪楹连连摇头，后退几步：“不不不，我不是！”


    她才不要被拉去做人体实验啊！


    “不是就过来！耳朵不想要了？”


    “哦……”慢慢挪过去。


    “磨磨唧唧啥呢。”一把扯过。


    紧接着一声凄厉惨叫响彻丹峰。


    “师兄！没有别的办法吗，这药粉撒下去我要人魂分离了！”


    “没有！老实受着吧，谁叫你折腾。”


    ……


    三日后，各宗“交互会”正式开启。


    来莲月山听学的是行云阁大弟子朝晏和二弟子越清尘，莲月山派丹峰万鹤鸣前往灵溪宫进修。


    这些与秋雪楹关系不大，照常来到课室坐下，长老在上面讲理论，她在下面偷翻**。


    说是**，其实就是一本某个鬼才攥写的各种禁阵鬼术手记册子，通俗一点就是“学霸”笔记本。但都是歪门邪道，并非正经功法。


    前些天她跑到齐天峰找死，还是受了此册的提点。一想到计划失败，秋雪楹止不住地惋惜，两年才等到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居然倒霉地被同一个人打断。


    白瞎她二十两算命钱！


    秋雪楹狠狠哼出一口气，翻下一页。


    看得正起劲，浑然不觉长老在慢慢靠近她。


    “喂，长老来了。”身后响起一道极小的气音。


    秋雪楹“唰”一下合上笔记，急速丢进抽屉里，拿起毛笔抬头目视教板，装作很认真听学的样子。


    余光偷瞄不远处的长老，他脸色黑如锅底，喷着粗气怒瞪她身后方向，似在嫌那人坏事。


    身后的人低低笑出声来，秋雪楹听到更觉心虚，保持姿势不动直到长老甩袖回到讲台才松了气。她回头，刚要弯唇感谢，“谢……”


    “哎？”怔愣，完全没想到是这两人。


    越清尘淡淡看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听长老讲解。旁边的朝晏则微微后仰，挑眉含笑：“嗯？”


    秋雪楹眨眨眼，一脸懵地转过身，指尖无意识摩挲笔杆，心中满是困惑。这两个行云阁高修为何来内门课室听学，按理说他们应该和慕师姐一个课室才对。


    最重要的是，以后面这人的修为，八成已经看穿她翻的是什么书……


    她开始紧张，担心他会同长老告发。又侥幸地想，既然他刚刚出声提醒自己，应该不会多管闲事再丢她下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