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告示一经张贴，榜前便围满读书人，排起了车水马龙的队伍。


    站得靠前的人将告示里的内容大声念了出来：


    “今为乡试选拔可用之才，凡吉壤人士皆可在告示发出三日之内前往省司府报名参加，由长公主殿下代行省司考察之职，由此通过乡试者，共同列入参加会试名单。”


    人群中一阵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前往省司府报名，每天的报名人数都能从白天排到傍晚。


    平日里并不怎么能见到这些读书人，眼下如雨后春笋般频频冒出头，着实吓了一大跳。


    省司府前面的门槛都快叫他们踏破了，一连报名过去了两日，人才渐渐少了起来。


    这天，省司府前来了一个极为特殊的人。


    “我叫林幼仪，我来报名参加！”说话的是一个身穿青色衫衣的小姑娘，看上去个头不过四五尺左右，年纪也就十一二。


    负责登记造册的人一看，不禁开怀大笑，这不是开玩笑嘛！


    他挥了挥手驱赶，“去去去，小孩子不要来捣乱。”


    林幼仪一动未动，“我是认真的。”


    “你们的告示上写了，凡吉壤人士皆可参加。我的户籍便在吉壤，所以我符合条件，请写上我的名字。”


    那人听了长吸了一口气，提笔迟迟未落。


    按理说，这个小女娃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但她年纪尚小，又是个女娃，莫说吉壤省，就是整个璧国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这……”


    他开口欲寻个理由，张了半天口，也没说出什么来，反而头上冒汗，脸色憋得发红。


    “这……不妥。”


    “有什么不妥？你是说你们发的告示内容不妥吗？”林幼仪反问道。


    说话之人支支吾吾，揩了揩脸上的薄汗，始终未落笔。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黄叔郎经过此地，问道。


    提笔的人仿佛找到救星，摊开手，“黄大人您看…，这……”


    他将来龙去脉给黄叔郎陈述了一遍。


    黄叔郎先前还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女娃，等那人讲完了才抓住重点，这女娃姓林。


    林姓在吉壤可是个名门大族，几分颜面还是要给足的。


    保险起见，黄叔郎确认道：“你姓哪个林？”


    “双木林。”


    “我的姑母是林春堂。”


    这保准没错了！整个吉壤省只有一个人敢叫林春堂，眼前这个小豆丁正是林家的孩子！


    “小姑娘，咱不能打扰叔叔做事，回家去吧，好不好。”


    林幼仪有些不耐烦，“我说了，我是来参加选拔的！”


    “好好好……”


    黄叔郎先稳住了这个小祖宗，循循善诱道：“你还小不懂，这些参加选拔的人都是成年男子，你一个小娃娃，参加不了，快回家去吧。”


    林幼仪摇了摇头，不为所动，“我符合告示上的条件，需不需要我把告示贴在你脸上看看。”


    纵使是世家养成的温热性子，也被二人温水煮青蛙的态度磨起了脾气。


    黄叔郎一边假意答应，一边使眼色叫人去林家找人。


    女子参加科举，这不是闹着玩儿吗！


    更何况她一个小女娃能识得几个字，怕是连毛都还没长齐全。


    “哇哇哇……”


    林幼仪看得出来这是要往她家里叫人，当即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心里隐隐有了计较，哭声扰得公堂大乱。


    小娃的哭声又尖又利，偏偏黄叔郎只能吓唬她，也不敢真把她怎么样。


    “别哭了，小心把里头那位真正厉害的大人扰出来，我是不敢把你怎样，里面那位可不管这些！说杀就杀，说剐就剐，那是谁都不敢惹的大杀神！”


    黄叔郎说的形象生动，竟能一时唬住，让林幼仪止住了哭声。


    林幼仪瘪了瘪嘴巴。


    她抬起一只手指向黄叔郎的背后，认真道：“你说的大杀神，是她吗？”


    黄叔郎缓缓回头，确认过眼神，又慢慢将头拨回去。


    好奇怪，怎么感觉脖子凉凉的。


    张瑞平被前院的声音吵过来，看见了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姑娘，眼神坚定地望着她。


    “大人……扰了大人清闲，是小的错。”


    “大人，我叫林幼仪，我是来报名参加选拔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张瑞平一时分不清要听谁说话。


    “大人，这个林家小女一直在公堂前，吵着闹着，我等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负责登记的人此时也开了口。


    张瑞平顺手检查了一下他这两天的成果，粗略扫了一眼，眉头皱起，将卷册扔了回去。


    在场之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张瑞平此时此刻心情极其不悦。


    “把她的名字写上。”


    “谁？”


    在场的两个男人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谢谢大人。”林幼仪的声调轻脆。


    “这……这有违祖训，万万不可啊，自古便没有叫女子走上这条考取功名为官之路的道理，大人三思。”


    这会儿站在她面前的两个男子不约而同般沆瀣一气，明明这两人与此事无关，伤不了他二人，却偏偏此刻生了勇气，要与张瑞平对着干。


    张瑞平想，大概是这两个人是男子。


    官员这一层一直以来被男子掌握，似乎因此全天下的男子都要比女子地位高出一层。


    他们不想这种上下关系被打破，更不容许与女子分上治世之权。


    “既然自古未有，那便从我这里开始打破。”


    小小的有些稚嫩的声音，此刻听起来竟有些中气十足，生出几分伟岸的色彩。


    这话居然出自林幼仪。


    “我想天下女子都可读书为官，通晓明理，我认为读书不应该是男人的特权。”


    夏风拂过林幼仪发梢，她波澜不惊道。


    张瑞平眸中闪过诧异欣喜之色。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当真是不凡。


    “这正是我要找的人才，将她的名字写上去。”


    张瑞平第二次重复，这就是她‘三思’之后的决定，底下人不敢不从。


    书官正要将林幼仪几个字写上时，远处传来一声车轱辘声，眼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将要闯进来，被门口的府兵拦下。


    “幼仪，不要胡闹了，快跟娘回家！”


    林幼仪望了一眼，并没有否认，只是又转回头来检查有没有将她的名字写上。


    书官只好硬着头皮写了上去。


    “幼仪，快到娘的身边来，咱回家，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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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你一个小姑娘家家该来的地方。”妇人着急地呐喊。


    这次林幼仪才毫不犹豫地转身，来到妇人身边牵住她的手。


    与张瑞平等人对视一眼，便快速收回，依偎在妇人身边，“好的，娘，我们回家吧。”


    “你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妇人看似埋怨，眼神却充满心疼之色，上上下下打量林幼仪有没有磕着碰着哪里。


    “娘，我没事。”


    妇人摸了摸林幼仪稚嫩的脸，“你和你二哥置什么气，他读书烦闷，不过说上几句，咱也没掉肉去，怎的还真的来报名参加。”


    “你报上了没？”妇人严肃道。


    林幼仪摇了摇头，妇人才肯罢休，林幼仪哄着骗着她上了马车，二人回了林府。


    张瑞平等人看着这娘俩远去，林幼仪如同一只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带来了不可思议的连锁反应。


    她们娘俩离开后，本来在门口踟蹰不前的几个女子也踏进了省司府的门口。


    “我要报名！”


    “我也要报名！”


    “还有我！”


    黄叔郎和负责记录的书官两个头，四个大。


    张瑞平不在眼前还好，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就是，再闹也不怕，直接让府兵轰出去。


    苦就苦在张瑞平在跟前。


    “大人，您看……”


    书官试探道，还抱有一丝期望，说不定大人方才答应是看在林府的面子上。


    “都记上。”


    三个字，直接叫二人幻灭了。


    前两日报名的都是男子，直到第三日才有女子报名，而就差在这一日，渐渐地女子的报名人数有了和男子齐平的趋势。


    黄叔郎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能看见这么多女子前来报名。


    他心里都直纳闷，她们……难道真的识字吗？


    他随便选了个报完名字打算往外走的女子，问道：“你读过什么书？”


    “大人，基本上四书五经都看过。”


    只是碰巧看过而已，只怕是丈夫读书时妻子在旁偷听了几句，便自以为是地想来同人竞争，届时又能诵出几句，能理解几句圣人之言？


    想到此处，黄叔郎放下了心事，就算女子报了名，定然也比不过十年寒窗苦读的男子。


    同行的一个女伴却告诉黄叔郎，“大人，别听她的。”


    “此人最会谦虚了。十分只说三分，她莫不是将那几本书熟瓜烂熟了，才不会说看过，宁愿没看过呢！”


    被说谦虚的女子羞涩得微微红了面。


    黄叔郎心里却添了堵，“是吗，你们都怎么读书？”


    “春堂晓意，大人可有耳闻？”


    “这是专为女子通经晓义设的学堂。本来只是全当听个书解闷儿，没想到里面的老师越讲越让人入迷，只是到这里也就是长长见识，没想到今年竟能让女子参加科举了！”


    “我们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纷纷过来试试手，反正失败了也没什么，打不了继续回家洗衣做饭。”


    “还真想象不出来，要是女人当官了，会是什么风景！”


    女子越说越激动，满是轻松洒脱，倒叫黄叔郎黑了脸。


    这么严肃的事情，竟然只说来试试，简直是胡闹！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