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见谅，老臣也是怕此事被无意传播出去。”冯梓树拱了拱手道。


    冯梓树显然是话里有话，所谓‘无意传播’，不正对应着太监四喜那些事。


    “好了好了，朕知晓国相对朕忠心无二，朕也已经把有关人员处置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得相如此，朕何止是夫复何求。”


    嘉和帝感慨道。


    冯梓树今日的姿态委实有些做作了，像是要刻意给皇帝留下一笔浓墨重彩的忠臣、良臣、贤臣印象。


    前面铺垫了一大堆，此时才步入正题。


    “陛下，吉壤省凤阳山一带驻扎的三路大军来报，长公主殿下已经身陨在南北交界的断崖。”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嘉和帝激动的差点要从宝座上站了起来。


    “只不过……”冯梓树在此处顿了顿。


    “不过什么？速与朕言明！”


    冯梓树迅速接上话口，“只不过没有找到尸身。”


    没有找到尸身，便是不能确定长公主的生死。


    所以冯梓树是将长公主生死难辨这件事分成了两件事来说。


    嘉和帝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失神了一瞬，缓过来煞有其事地喃喃道：“找不到尸首好，找不到尸首好啊——”


    冯梓树倒是没听懂皇帝话里的意思，问道：“陛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嘉和帝闭了闭眼，“不管找没找到尸首，一律当成找到了。”


    冯梓树轻快地抬起一眼，这是不管真的长公主是生是死，只要‘长公主的身份’彻底死了就行。


    此招不可谓不狠。


    然冯梓树心中仍有顾虑，毕竟实际上长公主只是生死不明，万一……万一她还活着呢？这便是一大潜在的威胁。


    “三司那边怎么样了？”嘉和帝询问道。


    正好冯梓树进皇城，不然嘉和帝还要专门传召他来，此举必会激起一些有心之士的反应，他假装病重的消息说不定也会不胫而走。


    “暂时还没有消息。”


    当着冯梓树的面，嘉和帝重重叹了一口气，“朕现在才想明白，当初夏掌事说的应该是对的，朕，当时就不应该动什么恻隐之心。”


    皇帝只觉得，应该早在她诞生的雪夜那天，掐死她。


    “若能找到夏妄海，朕定会重新迎他为朝天监大掌事，过去是朕太天真，怎么能如此轻易地便推翻他的预言。”


    事到如今，嘉和帝更加愿意相信夏妄海，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孤凤当朝，命犯紫薇”的预言，也如乌云一般，重新密布笼罩在皇城上方。


    嘉和帝想，若是夏妄海还在，他便可以预测出长公主此时的生死吉凶。


    那么，他便不会只得到一句生死不明。


    眼下，‘长公主’这个障碍大差不差已经除去了，嘉和帝欲立永寿侯为储君，接下来便是要收拢兵权，好让张胥安的储君之位不受丝毫动摇。


    “去捉拿长公主的将领，是哪几位？”


    冯梓树据实回答，“是褚临风、路子仪、范梨花统率的三路军。”


    “好。传朕的旨意，此三位将领诛杀长公主有功，让他们速速赶赴京城，朕要大摆宴席，从军者皆重重有赏。”


    冯梓树听了沉默一阵，小心问道：“陛下，要赏他们什么呢？”


    “当然是良田、美玉、千金。”


    冯梓树不再多言，只拱了拱手。这些东西自然要从国库里出，只是如今国库还剩多少，够不够这次封赏，冯梓树心里也没有底。


    他向来不会阻止嘉和帝的想法，他要想办法做的是，如何能在这次大型宴会中，在文武大臣面前，保住皇帝的颜面，不叫人看出来国库的窘境。


    但也不是真看不出来，毕竟国库短缺的事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大臣们接连上奏，不可能一点不知情。


    只是不要破了皇帝面子，不要坏了皇帝的心情。


    没有其他事情，嘉和帝便放了冯梓树离开皇城，顺便把他即将犒劳三军将士的大言放了出去。


    冯梓树立即去了新任户部尚书钱炳坤那处，打算告知皇帝大摆宴席的事情，并向他询问相关情况。


    钱炳坤亲自迎冯梓树入府，二人寒暄几句，坐于亭下交流。


    “国相大人，有何吩咐。”钱炳坤抱拳执礼。


    “老夫不敢，同为陛下臣子，尚书不必如此拘礼。”


    “老夫此次前来，是要告知一件即将传来的公事。陛下已经决定，要为凤阳山三路大军摆上一席风光的庆功宴，大行赏赐。老夫左右一想，这不是户部的事情，便过来向你说明几句。”


    听到这个消息，钱炳坤原本有些血色的面孔顷刻间如死灰一般。


    “国相大人哪……您……您可是真为我带来了个‘好消息’！”


    他一下坐在石凳上，空虚着眼眶，眸中无神，扶着石桌长吁短叹。


    “国库空虚，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年还没能收上来多少点税，陛下也不是不知情。怎么会……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封赏军队……实乃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我钱炳坤本以孟昶兄为戒，没想到有一天也要走孟昶兄的老路！这户部尚书，究竟是哪朝哪位能人可以胜任！”


    绝望之际，钱炳坤欲以头击石桌，被眼疾手快的冯梓树拦下，“尚书何故如此悲观，国库空虚，咱们还可以另想办法，不然璧国要我们这些当官的做什么。”


    钱炳坤终是被冯梓树劝住，不再做出寻死觅活的举动，只是道：“这黄金白银的事情，哪有转圜余地，我就是再怎么巧舌如簧，嘴里也吐不出一两黄金……”


    “我来，便是想同你在宴会之前商议商议，国库空虚的事情，咱们自己知道清楚就好，毕竟总不能让陛下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


    “尚书不必心急，国库的情况我也略有耳闻，只是不知贴补上一二，是否勉强能够。”冯梓树提议道。


    “贴补……再加上原有的一些，倒也还够，只不过如此一来，便空了给陛下修建皇家园林的工款。”


    “修建园林，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明年二月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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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修建园林……也是有些紧急。


    冯梓树一拍大腿，“现在什么都没有宴会急，先紧着一个，另外一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可是这贴补的钱……”


    钱炳坤想，贴补的钱日后肯定也要还回去，届时东一个窟窿眼儿，西一个窟窿眼儿，补都补不过来。


    “我出。且不要你们户部马上还。十年慢慢来，能还一点是一点。”


    此话一出，万般豪情大义在心中，钱炳坤恨不得当场给冯国相跪下，不禁感叹，“国相实乃陛下之幸，国之栋梁。”


    “哎，此话少说。都是同为陛下做事。”冯梓树阻止了钱炳坤有些不太恰当的恭维。


    “尚书可将所缺少的资金详列一张名单，送与我府上，届时定会给尚书补齐，这次大宴封赏，你要多多辛苦些。”


    钱炳坤感激冯梓树还来不及，哪里还能谈得上辛苦不辛苦，既然资金到位，他便也没有什么辛苦了。


    过了六七日，钱炳坤该操办的事情大抵都已经完成，正好赶上了褚、路、范三路大军抵达京城。


    三军入京，气势恢宏，不少京城人士滞留在大街上张望沿途而来的将军和士兵。


    “娘，你快看，是女将军！”一个小女孩兴奋地指着范梨花道。


    追杀长公主那天的马蹄还是踏入了京城中来论功行赏，范梨花有点心不在焉。


    耳边传来母亲驱赶孩子的声音，“小点声！这孩子真是从来不让人省心。”


    褚临风和路子仪还咋马背上幻想殿下会给他们何等隆重的封赏，面部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笑意，只有范梨花沉静得如同一团死水，丝毫不起波澜。


    她忽而想到了，长公主跳崖前对她所说的话。


    若长公主的猜测不出差错，那么此次陛下叫她们前来京城论功行赏，必然不会是这么单纯。


    她单手攥着缰绳骑马，另外一只手穿过日光，慢慢攥成拳头，陛下会怎样收回他们三人的兵权？


    “范将军，你有心事啊。这马上就要到皇城了，高兴起来，别让陛下看见以为你还不满足，反而惹得陛下厌弃。”


    陛下会不会厌弃吧，倒是一件未知之事，但范梨花可以十分明显地看出，褚临风和路子仪对目前的结果十分满意。


    他们二人若长了尾巴，此时此刻都该翘到天上去了。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在想，水满则溢，月满则亏，陛下如此厚赏我们，说不定也会让我们失去什么，或许是有代价的。”


    “范将军多虑了。我等捉拿长公主有功，陛下高兴行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复杂。”


    “咱们现在好不容易来到了天子脚下，平常过惯了凤阳山的苦日子，这回也该让咱们尝点甜头了！褚将军，你说是与不是？”


    路子仪扭头看向另一边的褚临风，他正坐在马背上皱眉沉思，“我倒是觉得，范将军说的有几分道理。”


    “陛下这是头一回允许我们三个一起入京封赏，这十万大军，就这么放进了禁内，仔细想想是有些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