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死遁后冷淡师尊疯掉了》 那天陆千雪到底有没有动怒呢,大抵是没有的。
他将被她弄得七零八落的发一点点拆开来。云涟好奇地凑过去,陆千雪瞥了她一眼,将木梳放在桌案上,女童乖觉地拿起木梳,手指穿过她系成的辫子,一点点解开,将师尊的发梳开来。
陆千雪又将冠正好,唯有唇上晕上一抹嫣红,若是他人如此,定会让人觉得可笑,但陆千雪唇上一抹红,反而使得好似玉雪映红梅,又如寒山映月,美不胜收,愈发动人。
陆千雪将唇上朱砂抹去,却无意抹开晕染,他淡淡将浸湿了的帕子擦去。待到一切终于整理好,陆千雪冠发整齐,双目孤远,他瞄了一眼云涟,她的眼始终静悄悄好奇地望向他,眼里没有一丝害怕。
“师尊会罚我吗?”
说着这样的话,她的眼里却没有一丝慌乱,她看着他,像在等他的回答。
陆千雪遇见云涟时,他刚过了十六岁生辰,接任九清山掌门之职,而云涟,也恰好过了六岁生辰,她的父母在此之前就死了。
双亲惧亡。
然而对有些人来说,一对活着的父母也许比死去的双亲折磨千倍百倍,所以当陆千雪问云涟她的父母在何处得到这个回答时,他的心中也并未生起任何类似怜惜的感情。
只是微微的感叹。
只是连愣怔都算不上。
像一阵风一片云吹过飘走。
仅此而已。
若天底下每一个失去双亲的孩子他都要怜惜一番,那恐怕整个九清山都装不下。
云涟呢,她说出她的父母全死了时候,她的眼睛亦只是微微愣怔,不能明白什么。
死亡是什么。
倘若只是不能说话了不能看见了,那哑巴瞎子都是死了。
云涟问。
“师尊,死亡是什么。”
“那就是再无一人记得。”
“那天底下死去的人真多。”
“有些人活着,但和死去也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那副皮囊还存活于世,有的人活着,可是她还不如死去。或许活着本就是一种痛苦。”
“可既然这样还有这般多的人活着,战争与纷争总不能停止。”
“那或许是因为——好死不如赖活着。”
“如果是我,一定不会这般活着,行尸走肉的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多可笑啊,云涟说这话时不过是垂髫小儿,一个黄毛丫头,可她的神态又是那么认真,她卷而翘的宛如蝶翼般的双睫随着她喟息轻轻振动,双目不知是望远还是在沉思。
可陆千雪竟也无比认真地思考起她的话来。
他说。
“也许。”也许。
陆千雪的双亲皆是出自武林名门,对他自小寄托了所有的期盼,从不许他有一点出错,陆千雪不记得自己是几岁时拿剑了。所有人都说他是天生的剑客,做剑客,做刀客,使双棍,使双枪,有什么区别。后来还是做一个剑客,因为他学剑最有天赋陆千雪握剑时食指擦过剑鞘,那是冰冷的、没有任何生机的死物,感受到的那一刻他觉得异常熟悉,可也只是熟悉,这并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也不能让他拥有什么其他的力量,有的人执剑像是对待世间上最虔诚的事物,仿佛是在面对另一个自己。但对陆千雪来说,剑只是剑,仅此而已。在他的眼里,那只是一件器物。
茫然地、冷淡地、平淡地用剑。
也这般对待近乎所有人。
他的心像一座空原,有风不停地呼啸,而他竟浑然不知,到底是习惯了还是没有发现。
不得而知。
陆千雪第一次遇见云涟时,她很狼狈,衣发散乱,脸上甚至还带着血迹,一看便是从一场逃杀中逃窜。可她的眼却像一颗被沥洗干净的石头,她那时望着陆千雪,望着那个才十六岁的少年,说。
“我要活下来。”
不是说要替父母报仇雪恨,也不是要将仇人碎尸万段,而是说,她说,她要活下来。
她的眼睛带着一种倔,一种狠,此时所有看过这双眼睛的人都会吓一跳。
陆千雪没有问你为何要拜我为师,他说好,少年白衣烈烈,而神态泠然,可他牵着他的手,他带她回了九清山。
初至九清山那会,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警惕地观察着身边的一切。
陆千雪不是温柔的人,也做不到柔声细语,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云涟说,她要习武,他说好,云涟说,师尊像一座孤山,他不语,摇头,问她今日所习的剑法有何晦涩,云涟说,师尊会罚我吗。
会罚她吗。
他的心如死水,毫无波澜。
为什么凭什么要罚她呢,因为他是她的师尊她的师父吗,云涟将他规整的发弄乱,将他的唇染上朱砂,用那双孩童特有的清而亮的眼睛看着他。
她说。
“师尊,你要罚我吗。“
他很慢很慢地动了动下眼睫。
少年望着盯着她期翼的双眼,在她失望的眼神中摇了摇头。
事实上,连云涟也不明白那时她为何会失望,在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若是陆千雪那时罚了她,她便会很快明白她这师尊对她的纵容是有度的,从而不会再对他多出它念,向来是没有希望便没有绝望的,向来是不怀有希望便不会失望的。可陆千雪他没有做出任何处罚她的举动,那天他依旧教她吟诵诗篇,在第二日为她绾好双鬟。
云涟就偏着头叹气了。
十六岁的陆千雪眉目冷淡,神态高远,举步间宛如巍巍孤山,二十六岁的陆千雪更为冷峭,凤目轻凛,也更加难以靠近,若说十六岁的陆千雪冷的像风,二十六岁的陆千雪则是泠然宛如积雪簇积。风伸出手总能感受到,而雪山光是看一眼便肃然起敬。
二十六岁的陆千雪让云涟感到些许茫然,这来自他陌生而令人发愣的举动。
云涟是在夜晚靠近溪流时发现的,她嗅到了血的味道。虽然浅淡,但对于她这种常年动武之人却还是被捕捉到了。
江湖中人流血在正常不过,可这个人是陆千雪就不正常了。
近年来,少有人见陆千雪出剑,更遑论受伤,陆千雪面色如常,没有一点受伤的人该有的咬牙切齿与狼狈。他平静地就像今夜映照的月光,月光照在他侧脸上,一时竟有几分柔意。
云涟心中诧异,几次犹疑,终于确定血味是来自陆千雪。
她心想,难道师尊是在她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受了伤么,这实在不该,她心里忽上忽下,看着师尊低敛双目,微低下颚的姿态,嗅着空中竹子清香与若隐若现的血腥,她像面对一个陷阱毅然踩了进去——她终究无法压住内心对陆千雪的担忧。
她走了进去,像所有既定的命运一般,她看见了陆千雪臂上伤痕累累的刀痕,这绝非一日之功,而是经年累月的叠加。
血肉斑驳着,这实在不像用利器划出的伤口,也不像交战中被人所伤,这般频繁的刀伤,新伤旧伤堆叠着,云涟的双目骤然睁大——这只可能是陆千雪自己划的。
可是他、可是陆千雪他为何要这般做呢,云涟的大脑一片空白,惊疑充斥了她的内心,她几乎瞠目结舌,她甚至是以为自己大惊小怪了,不然何以陆千雪的表情依旧依然那般平静冷淡呢,就好像那些交错的伤口从未存在呢。可是这不可能。
——这又是为什么。
陆千雪的身姿在月下宛如披了一层轻纱,他只留下一层里衣,将袖挽起,苍白的肌肤上是层层叠叠的刀痕,看样子,至少有好几年了。
云涟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易碎的梦,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哪怕被自己的徒儿发现,陆千雪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他说。
“云涟。”
其实若是师徒间,称呼多为亲昵,在幼年时期,陆千雪亦是唤着她的小名,大多数时候面无表情地唤着她的小名,可随着她的长成,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陆千雪便只这般唤她。
云涟说。
“师尊,你在流血。”
她其实想问的还有很多,但这些不必一股脑全说出来,她知道即使她不全说出来,陆千雪亦能从她的眼里看出来。
师尊说。
“不妨事。”
他手法娴熟地将手臂上伤处包扎好,真气拂过时肌肤恢复如初,这场意外本该就此中止,但云涟望见了他绑在了臂上的刀片,恍如被重物击中一般,云涟一片恍惚。
他每走一步,磨钝的刀片就会割伤他的肌肤,任谁也想不到,外表清冷孤寒的九清山掌门白衣下竟是这般光景。流血的伤口会被刀片不断迎磨,血肉崩溃,几见森森白骨,而这不是结束,当血肉模糊后真气会修复破损的肌肤,周而复始,疼痛亦不止。
云涟宛如置身水中,她看着陆千雪放下的发,看着他直挺的鼻,颜色浅淡的唇,明明是处于割肉之痛中,可陆千雪表现的就好像是与之毫不相干的一个人一般。
陆千雪是来溪水中擦拭伤口的,他的衣袖迎风飘扬,手腕伶仃,双目森寒,只着里衣,这其实是相当冒犯她名义上的师尊的,但二人此时竟都未想到这方面去。
云涟盯着他臂上伤口,终于忍不住道。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