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鄂里蜷》 鄂里蜷不喜欢那幢孤零零的大房子,因为房子的年岁足够长,三层楼的外墙上都敷了满满一面爬山虎。又因为夏城只有夏季,阳光太强烈,所以叶子不是绿油油的,反而是即将枯萎掉落一般的黄绿色。
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大概和住在笼子里没有区别,朵连云为了让她开心,她们搬了家。
新租的这套房子是一栋矮楼的最高层,房子小所以可以听见人走动的声音,因为租的是最高层还送了个阁楼。鄂里蜷就住在阁楼里,下面一整层都给朵连云招待他的朋友们。
矮楼是亮黄色的墙面,每天第一缕阳光就从鄂里蜷脑袋顶的天窗照进来。
现在是中午,阳光最强烈的时间,头顶天窗照进来的阳光把这层阁楼照得像一个透明水晶房,哪儿都是阳光。
鄂里蜷抚摸着永远饥饿的腹部,饥饿令她头脑昏沉,而房子小的坏处也体现出来,楼下千篇一律的话题仿佛催眠经令她更加晕眩。
“不就因为我们是半城区来的所以看不起我们,要知道半城区和四季之城是同源!说什么我们是外城的土包子,嘲笑我们的衣着……夏城,夏城就高贵到哪里去?不就是仗着只有这里产褚,所以趴在人们身上吸血……要我说,没有这褚,他们这些贵族什么都不是!”
说话的男孩手里紧捏着一本书,说到气愤的地方忍不住把书在腿上拍了下,这本书是《半城区历史》。
刚才,他就用这本书引经据典,讲述半城区和四季之城的人们是如何被分割,半城区做了多大的让步。现如今进入夏城的她们,不应该受到歧视和排斥,因为半城区和四季之城本是同源。
虽然大家很赞同他,但听见他后半句,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一个女孩抬起头,打断了他。
牧船:“牧羊,话说的太重了。”
“你!”男孩瞪大了眼睛,和牧船对视后悻悻说,“叫我牧清风,我已经不叫以前那个名字了。”
“哦,”牧船轻轻笑了下,“忘记了,你进入夏城后特意给自己改了个名字,确实比牧羊高雅些。”
牧船话里的挤兑,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所以场面有些安静,但没人替牧清风解围。
在半城区,牧是一个很常见的姓,一般以畜牧为生的人都会用这个姓,牧船自己也是,所以她和牧清风没什么特别的关系。而在场的都是从半城区得到资格进入夏城的人,她们年龄普遍不大,也就十九、二十岁左右。
她们是四季之城开放入城名额后,第一批进城的人。
而在场姓牧的,只有她们两人。
牧清风受不了这奇异的寂静,就像针扎一样难受,他忍不住喊道:“改名字怎么了?朵连云不也改了名字,我们当时一起改的!”
这句话一出,大家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移到这个名字“朵连云”的人身上,但与对牧清风轻飘飘的审视不同,这次没等朵连云自己开口,就有人说话了。
“那连云以前那个名字,也是真的不能看啊……当个小名还行吧。”说话的男孩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有点憋笑。
“是呀是呀,谁家小孩长这么大了,还叫那个名儿啊?”女孩目光在朵连云身上扫了一圈,弱弱补了句,“外表也不合适呀。”
朵连云一直扬着看通向阁楼楼梯的下巴缩回,未语先笑,说:“怎么,羡慕我叫朵宝蜜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羡慕,羡慕!”这男孩和朵连云关系最好,笑得眼泪要出来了。
朵连云走向笑最大声的男孩,把他脖子一搂威胁道:“山王峪,以后你就叫山宝蜜,让你一直笑。”
“哎呦哎呦,哥,放过我,我再也不笑了。”山王峪在朵连云的“威胁”下立刻求饶,脸上笑却没有消失。
气氛重新变得和谐,朵连云把手搭在他好兄弟山王峪的肩上收起笑,山王峪也停下笑,他看着朵连云的侧脸。朵连云的视线扫了圈坐在屋内的十几个人,她们都是从半城区获得资格进入夏城的人。
除了牧船和牧清风,大多在半城区都是家境显赫。
朵连云的表情变得认真,他看向牧清风,然后说:“刚才牧清风讲得其实没错,进入夏城前我也有很多幻想,以为会和大家在这里得到更多机会,报答半城区,报答我们的家人,没想到却受到这么多排挤,夏城确实没我们想得那么好。”
他这句话让大家重新严肃,表情都陷入沉思,想必都回忆起这段时间被排挤的经历,而牧清风更是像得到知己一样专注地盯着朵连云看。
突然有个声音弱弱地说:“那,那,我可以回家吗?我想回去……”
朵连云看过去,原来是狎多梨,朵连云先看向听见这话表情已经变得不妙的狎化衡——一看就知道兄弟俩想法又不一样。为了避免他俩在这吵架,朵连云开启下一个话题。
“今晚是至关重要的一晚,晚上上河家的宴会,是我们融入夏城上流圈子的最关键的一次机会,如果不想去的话,我是不会勉强的。但是不管去不去,我们都是彼此在夏城最牢固的依靠,这点不会变。”
听到朵连云这句话,大家纷纷表态要去,唯独狎多梨还是坐在原位犹豫着不开口。坐在另一边的狎化衡不等他软弱的弟弟作出决定,站起来直接说:“狎家兄弟都去。”
朵连云跟狎化衡点点头,正想说点鼓励大家的话,楼梯上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停住,而随着他的安静,大家也就停下来等待他开口,于是下楼的脚步声变得明显。
脚步声一点一点连成串,清晰地落进朵连云的耳朵里,他的心似乎也跟脚步声同步起来。
朵连云垂下眼睫,声音不再是做领导者的坚定,这次变得低沉和一点脆弱,他说:“夏城的规则不适合我们,但是没有关系,我们会在夏城得到成长,找到新机会,借而——”
他的语气变得坚定:“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的‘新世界’。”
“真正属于我们这一代——得到进入四季之城机会的半城区‘牧民’,被排挤的异乡人的新世界!”
听到这段发言,在房间里的年轻人都按耐不住激动的心站了起来。
“属于我们这一代的‘新世界’!”她们低呼。
随后,她们自发地靠拢,不知是谁起的头,她们压低声音重复‘新世界’这个词,一遍又一遍。
随着这个词语的重复,她们走到一起围成一个圈,彼此传递眼神,将手掌一个贴一个牵在一起。
群情激昂的演奏曲进行到日复一日的篇章,像是给这演奏曲添加一点不一样的声音。
啪。
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新世界。”
朵连云站在同伴中,和她们一起低低地重复。
而在半城区的时候,朵连云认为夏城就是新世界,他也是这么告诉鄂里蜷和阿梓,以此来让她们和他一起来夏城的。
夏城有那么好吗?现在这个答案已经很清晰了。
而门被关掉的世界没有野心勃勃新生代的演奏曲,只有夏城永远、永远的夏季,以及热烈到灼人的阳光。
鄂里蜷独自下楼走到街上,阳光洒满她全身。
夏城只有夏季,阳光灼热从不冷却,此刻她低着头一只手压住自己的腹部,她似乎一点也没被朵连云她们的话影响,此刻站在阳光下,她只想着一件事。
她很饿。
这是她来到夏城以后的日常,不论吃什么都填不满她的饥饿,即使和朵连云一起看过很多医生也没有效果。于是朵连云愤怒,坐在离开医馆回家的马车上,他仿佛妥协一样说:“这就是你让我不要忘记阿梓的手段,我都知道。”
“但我愿意陪你演鄂里蜷,你想,我就陪你继续演下去,无论看多少个医生我都愿意。”
马车路过街边一栋又一栋橙黄色矮楼,一如此刻鄂里蜷走的街道两边,颜色鲜艳的矮楼是夏城的标志,象征着这座城市不息的夏季。夏城的阳光并不暖和,反而太烫了,所以这座城市最流行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款式新颖的防晒服,而其中最好的是褚。
鄂里蜷眯着眼睛往前走,感觉胳膊都要被烧着。她扫了眼道路两边的人们,才发现是因为她忘记穿防晒褚。夏城只有夏季,阳光太晒,褚的材质冰凉又柔软轻薄,防晒效果也最好。不过普通人一般就用衣服防晒,而不会特意穿褚做的防晒服,因为褚太贵了。
夏城以白为美是她们防晒的原因之一,越是白越说明地位尊贵不需要外出劳作,所以大部分人都会积极防晒。但因为只有夏季,夏城人的肤色普遍是比较深的。
走在街上的鄂里蜷在阳光下白得像沙滩上析出的盐,也许别人以为她是什么尊贵的小姐,但和鄂里蜷一样来自半城区的人都比夏城的人白得多,这是季节原因,半城区四季交替,夏城只有夏季。
鄂里蜷注意到有人不断瞟自己,饥饿和炎热,她似乎有点中暑。距离她的目的地还有些距离,她拐到一个小巷里,一下子烤人的温度离开,阴凉的空气让她的呼吸再次通顺。
她蹲在原地,脑袋埋进膝盖里,呼吸逐渐稳定。
突然,一件冰凉质感的衣服盖到她的脑袋上,她还以为是朵连云追来。她抬起头,对方笑起来白净的牙齿很明媚,小麦色的肤色让他看起来亲切友善。
只是一个瞬间,阿梓的脸仿佛和他重合。
男孩的口音与鄂里蜷在学校接触的上流阶层讲究的高贵圆润不同,每个字的尾巴总爱上翘,听起来很俏皮。
他说:“你好尊贵的小姐,这是我刚从服装店买的衣褚并没有穿过,看你似乎中暑了所以借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说罢,他好像就打算离开,连这件衣褚也不要了。
衣褚是褚做的成衣款防晒服,而不是只做个袖套等身体部位。这件是带袖子的贴身款,价格并不低,尤其是最近关税波动,褚的价格有上升趋势。
鄂里蜷听过朵连云说什么人会做这种类型,一般是两类人,鄂里蜷很轻松就知道这个男孩是哪一类。
她把衣褚从背上拿下,叫住他:“你的衣服,拿走。”
男孩已经走到巷口,他从阳光面转向巷内的阴凉面,看着鄂里蜷的脸上仍是亲切明媚的笑,他说:“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它。”
“这不可能,”鄂里蜷淡淡地打断他,“我买一件像喝水一样轻松,你买一件大概率是成年时的礼物,我怎么可能比你需要它?”
鄂里蜷的目光冷静地对上男孩的视线,对方表情僵住,明媚的笑似乎也要裂开。
她突然一笑,说:“但我现在确实有件事情比你需要它,我太饿了。”
“你住在哪里,带我去你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