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鄂里蜷》 离开朵连云的社交圈,撑过中暑和坐牛车的辛苦,只是饿了的鄂里蜷终于坐到饭桌上。
而且这个座位还是鄂里蜷自己要求的,她本来被安排在一楼杂物中间的一张桌子上,但这个环境就不符合鄂里蜷的标准,她相当自觉地走上楼梯,革拿着两个矮脚凳跟在她后面。
一上二楼,她就看见了革的家里人。
一个小男孩撩开竹帘,人还没有半个门高,歪着脑袋看着鄂里蜷和革,眼珠子滑溜溜,声音小小的对革招手:“哥哥,哥哥……我,今天有我的事情吗?”
“吃过饭就睡觉吧,阿桑。”
革把凳子放到围栏边的桌子旁,弯下腰对他的弟弟挥挥手指。小男孩被逗乐,害羞地缩回房间里。
鄂里蜷看着这一幕没说话,自己先坐在二楼围栏边,这下视野高了许多。
这片被叫作野城的地方,房子简陋地面凹凸,放眼看去一片绿色。随处可见七八米高的棕榈椰树穿插在幢幢二层楼阁间,旅人蕉矮一些陪伴在进出口的道路两侧,热烈的火烧花开得正艳。
夏天跃动的活力无法隐藏地张扬在每一个视线所及之处,这就是夏城永不结束的夏季。
鄂里蜷收回视线,眼前的桌子上是被油炸的漆黑、只有头是棕色的蚂蚱被串得满满的在一根竹签上,以及被炸后笔直黝黑的蜈蚣,一串挨一串紧凑地挨在一起摆在竹编的篓子里。
整张桌上除了这盘虫子还放了两杯水,以及两个竹叶包着的饭团,这都是革刚才一样一样从楼下端上来的。
桌子比较矮,两个人都坐在藤编的矮脚凳上,一抬头就是对方的脸。
鄂里蜷拿起水杯,水散发着淡淡的橘子清香,大概是用橘子皮泡出来的,她尝了一口放下。而整张桌上没看见第二种配菜,她也不喜欢饭团,于是她伸手拿了串炸蚂蚱尝。
革的视线从她拿起蚂蚱起,就跟着她移动。
鄂里蜷浑然不觉,她举着炸蚂蚱到嘴边一口咬下去——嗯,酥脆又带着油腻的肉香,不比酥皮肉卷差到哪里,倒不如说因为是天造而非人造食物,吃下去有种惊喜的完整感。
她听朵连云的楼下会议里提过炸昆虫,对于这个食物她们感觉恶心的比较多,但今天鄂里蜷一尝,她的评价是不错。
吃完一串,她看长长一条黝黑的炸蜈蚣,这个倒是让她犹豫了起来。
“我吃不完一串炸蜈蚣,你掰开一半给我吧。”
她这么说。
革一直盯着她看,听到她这个要求眉毛跳了一下,他没动,而是忍不住问她:“你吃过这种炸虫子?”
也不怪他这么问,夏城富饶,城市里的贵族不可能吃炸虫子,这都是野城的人才会选的食物。而牛羊也就过年杀一次吃七天,但卖一头换来的米面可以让一个家庭吃一个月。
鄂里蜷回答:“没吃过。”
革的表情带着惊讶,一种预感涌现,他脱口而出:“你是贵族吗?”
问完,他自己都愣住,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外表明明已经是答案,她说的也是没吃过虫子,他居然还能问出这么痴心妄想的问题。
他也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也许是终于明白自己有多荒谬,他将见到鄂里蜷以后产生的想法清理出脑海。
鄂里蜷歪头看他,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她冷漠的表情,比一个坚定的回答更有说服力。
他的心重新安静下来。
他回避掉这个对视,跟鄂里蜷说:“你吃吧,吃不下放那就好了。”
“放那?你要扔掉啊。”鄂里蜷拿起一串炸蜈蚣,想着如果他要扔掉,不如她带回去慢慢吃好了。
“呵,”革极快地冷哼一声,说,“放在那,我会吃掉的。”
鄂里蜷愣住,突然明白这可能本来就是留给他的午饭。她的目光慢慢看向革,她知道他可能误会了什么,不过她讲出来他也不会信的。
她不是挑剔浪费,而是她确实吃不完。
那就干脆不讲好了,她看着炸蜈蚣黝黑的表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革翻三。”
男孩低低地说。
“翻三,有什么深意吗?”
鄂里蜷咬住蜈蚣头,一口咬断,干净利落。
革翻三盯着她又惊了一下,他从来没见过贵族小姐能这么豪爽地吃下蜈蚣,以至于看到鄂里蜷询问的神情,他才想起她的问题。
他说:“夏城离春城是三座城的距离,翻越三座城到春城的意思。”
“到春城,”鄂里蜷不懂,“春城有什么好的,你更喜欢春天?”
革翻三没有回答,他平静地注视着鄂里蜷,却又好像没有在看鄂里蜷。
当鄂里蜷注意到他一直没回答而抬起头的时候,她又一次见到了这个男孩真实的情绪。
他在和她划清界限。
鄂里蜷明白,她的常识一定又出了问题,所以无法立刻理解他没有言明的事情。
她从拥有四季的外城区进来夏城,在此之前从来没待过富饶的城市,也没体会过衣食无忧的优越生活,她不是他想象里的贵族大小姐,也从来不了解四季之城之间的不同和相同。
不过她统统不会解释给他听的。
鄂里蜷笑了下,放下没吃完的炸蜈蚣说:“谢谢你,这顿饭很好吃,我……”
她从口袋里掏出金钱,不过话还没说完,楼下的喧闹声让她下意识看过去。
革翻三的家门口,虚掩的大门被推开,站在门口的朵连云穿着用褚染上彩绘的外套,云朵绣在肩膀处一直绕到了背后,他将这个图案作为了他的标志。
此刻他正仰头看着鄂里蜷的位置,而在朵连云的身后,两架高顶马车车顶的流苏还在晃动,马夫和护卫守在朵连云的身后,一行人不论衣着还是气势,都与这篱笆做围栏、虫子做食物的野城格格不入。
鄂里蜷看着他们,突然注意到一道不善的视线,她转头,但是旅人蕉恰好遮住来看热闹的人群,她不知道是谁在看她。
“是来接你的人?”
革翻三站起来,他注视着楼下的不速之客。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不过不知道为何,他没有动身下楼和往日一样解决现在的情况。
“对。”
鄂里蜷回答完,不再去找注视自己的人。她把口袋里的两张纸币都放在桌上,甚至没去看到底是多少钱,然后转身下楼。
可走到一半,她停在楼梯口,笑着回头松开肩膀上绑着的衣褚,对革翻三说:“忘记还给你了。”
她站在原地没动,只把手递过去,这种情况革翻三只能走上来接。
革翻三看着鄂里蜷带着笑容的面庞,又看向她手上的衣褚。她刚才在桌上放了两百夏元,一头牛都卖不到两百夏元,一件衣褚对她来讲又算什么呢?
他在想什么啊?
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谢谢你,鄂里蜷,”革翻三伸手接过衣褚,“我无法拒绝你还给我这件衣褚,我确实比你更需要它……”
他的声音低下来,隐隐带着失落,头低着将另只手上的两百夏元还给鄂里蜷:“但是你留下的钱实在太多了,我很欢迎你再来吃饭,但是钱还是……”
“没什么的,收下吧,”鄂里蜷打断他下面的话,也不再看他,只是平静地说,“我住在日落大街上城区,这点钱对我算什么?”
“下次再来找你吃饭革翻三,走了。”
说完,鄂里蜷轻快地踩着楼梯下去,就好像急于归家的小蝴蝶,只留给革翻三一个翩翩离去的背影。
鄂里蜷没有回头看革翻三的表情,她也不必回头,因为她想要的她已经得到。她摸着自己不再饥饿的腹部,脸上不由露出一点笑意。
而这点笑意被在门口等她的朵连云尽收眼底,朵连云攥紧拳头又松开,隐忍不发。
“哟,贪玩的大小姐回来了啊。”
山王峪看见鄂里蜷走过来,语气凉飕飕说不准是不是调侃,但讽刺是肯定的,鄂里蜷可不是什么大小姐。
他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看见朵连云急忙出门,不用想都知道是为谁,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就跟过来了。
两架马车,跟在后面那驾就是他的。
不过鄂里蜷别说理他,甚至眼神都没往他这里看一下,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
山王峪被无视的怒气刚升起来,就被他用一个笑取代。他就像压根不在意被无视一样,把视线转向自己的好兄弟朵连云,于是朵连云像个马夫一样扶着鄂里蜷上马车的场景就被他尽收眼底。
他闭上眼睛却控制不住上挑了一下眉毛,再睁开眼是朵连云一脸平静地示意他可以上车走了。
他气不过,话都没回直接上车。
到底图什么?
马车在野城的黄土地上行驶,山王峪撩开窗帘,前方朵连云的马车只有车轮滚滚和马蹄飞踏声,听不到一点争吵。
一个半城区捡来的人如其名像虫子一样蜷着生活的贫民,真以为傍上朵连云就可以把背挺直了?
山王峪想到鄂里蜷冷淡的脸就气,他收回手不再看,反正等朵连云厌倦了,她不知道要多可怜。
他有什么好气的,当务之急还是晚上上河家的宴会重要,不去多做准备而是跟着朵连云来捉他的小情人,他也真是闲得慌。
他一冷静,来到夏城后遇到的冷落和歧视就重新浮现,这次的上河家晚宴打进夏城的贵族圈他势在必得。
两架马车踏着野城的黄土地黄土翻飞,道路两侧青绿色的麦田被阳光烘烤闪耀着生机,夏城永不结束的夏季温度灼热,顶着已经落到西边的太阳,时间开始逼近她们需要去参加宴会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