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Bulletproof Love Affair》 防弹

作品:《双人症候1024

    生锈的铁门在空荡的A区走廊留下的刺耳的回响尚未散尽,伊戈尔·米亚科夫粗糙的指腹正沿着托尔斯泰作品印刷出的铅字滑过。磨尖的汤匙在柔软的松木块上留下细密的刻痕,木屑如同西伯利亚的初雪,无声覆盖了书页上安娜·卡列尼娜哀愁而又细腻的眉眼。典狱长钥匙串的叮当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刻意的喧嚣。他那似乎被无限拉长的慢吞吞脚步声里,还混着一丝很容易被忽略的、轻如雪沫落地的窸窣。


    “317的新血液,”典狱长的声音在铁栏外响起,油腻的腔调,配着令人作呕的愉悦感,“美国来的小夜莺,但愿别被你们这群饿狼啃得骨头都不剩。”


    一小团阴影随着声音在门口凝聚。伊戈尔指腹下的汤匙微微一滞,在木偶光洁的脸颊上划出一道突兀的裂痕。来人抱着单薄的囚服,整张脸都埋在了那被洗得发白的灰蓝色布料里。枯草般的红发一缕缕黏在苍白的额角,翠绿色的眼睛抬起来颤抖地扫过,像贝加尔湖深冬时节,冰层下最幽暗、也最易碎的部分。青年后退时,帆布鞋口露出的脚踝上,深紫色的淤痕新旧交错,如同被粗糙的镣铐反复碾磨、撕裂又勉强愈合的伤口。


    瘦,瘦的吓人,在这里活不过两周。这是伊戈尔的第一印象。但是……眼睛亮得让人想挖下来做收藏。没来由地,他脑子里滚过这么一个念头。


    “瑞德(Red)……”青年用带着鼻音的美式英语吐出名字,随即像被烫到般慌忙改口,笨拙的俄语音节破碎地蹦出:“Рид……我是说,Рид……”他把“瑞德”念成了生硬的“瑞恩”,舌尖仿佛从未驯服过来自西伯利亚冰原的卷舌音,笨拙得比刚牙牙学语的孩子还不如。


    铁门在身后关闭的巨响如同丧钟,为这个新来的“fish”而鸣。青年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在背脊上。伊戈尔垂下头挪开了视线,并没有被这段插曲所影响,继续雕琢手中的木块,指腹感受着细致的木纹走向。余光里,那抹瑟缩的灰蓝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缓慢地移动,最终选择了正落在他上方的那张床铺——弹簧早已塌陷,躺上去会发出垂死般的呻吟,但是靠着唯一的窗。


    “我……我可以用……”他的俄语磕磕绊绊,像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既不流利也不自然,“……洗手间吗?”


    伊戈尔没有抬头,只是用汤匙柄朝角落的方向点了点。青年的道谢被骤然轰鸣的水管声彻底吞噬。但在那震耳欲聋的噪音间隙,伊戈尔捕捉到一丝被死死抑制的、如同幼兽被踩住尾巴的微弱啜泣。


    深夜两点十七分,浓重的霉味中,伊戈尔睁开了眼睛。上铺传来细碎而持续的布料摩擦声,虽然被竭力控制住,但仍然无法停止,月光在地上的影子变化显示出上铺的人已辗转反侧超过三小时。当第三声压抑不住的哽咽溢出时,他屈起指节,敲了敲冰冷的铁床架。


    “下来。”冰冷的声音给出了短促的命令。


    上铺的动静瞬间凝固。几秒后,窸窸窣窣爬下梯子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炸开。月光被高窗的铁丝网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洒在青年脸上。他赤脚站在冰冷的地面,囚服下单薄的身体微微发颤,浓密的睫毛上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像清晨草叶上的露水,给那抹绿色加上了饱满的水光。伊戈尔嗅到一丝极淡的铁锈味——青年把自己的虎口掐出了深深的新月形血痕。


    “噩梦?”伊戈尔用俄语问,随即想起对方的笨拙,刚想再开口,瑞德却点了点头,乱蓬蓬的红发在肩头上散开,如同泼洒开的廉价红酒。


    “总是……梦见……”青年用支离破碎的英语夹杂着几个俄语单词,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腕,像过激反应,“淋浴间……他们……热水……烫……”


    伊戈尔坐在床边猛地抬手,一把掀开了正在发抖的瑞德的衣领。瘦削的锁骨下方,一个边缘呈锯齿状的、硬币大小的圆形烫伤疤痕赫然在目——正是鸦巢监狱那老掉牙的热水器出水口的形状。青年在他手下抖得像风中飘扬的落叶,却异常乖顺地仰起头,暴露出更多“证据”:后颈深紫色的指印淤青,手腕上尚未消退的勒痕,腰侧一个边缘焦黑的烟头烙印。


    “谁?”一个冰冷的西里尔音节,带着西伯利亚冻土般的杀意。


    瑞德似乎被这声音里的寒意冻僵了,绿眼睛里瞬间蒙上浓重的水汽:“D区……他们说……新来的都要。”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慌张地捂住嘴,指缝间渗出淡粉色的血沫。伊戈尔捏住他的下颌,力道不容抗拒地迫使他张开嘴。上颚黏膜一道新鲜的撕裂伤清晰可见——典型的监狱“迎新礼”,磨尖的牙刷柄留下的印记。青年咳出的带着腥甜气息的血沫沾染在伊戈尔的拇指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温热。


    晨哨尖锐地撕裂黎明前的寂静之前,伊戈尔利索地完成了三件事:将仍在颤抖的瑞德不容分说地按在自己的下铺(那张床铺厚实、干燥,带着他身体留下的余温)并且把被子丢在他身上;将那个雕刻了一半、脸颊带伤的木偶轻轻放在青年枕边,以及——在牢门吱呀开启的瞬间,当着所有A区囚犯的面,单手拎起青年的后颈,像猛兽叼起自己捕获的幼崽。


    “Мой(我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冰冷的石地上。喉结滚动,覆盖其上的“Плохаясобака(劣犬).”纹身随之起伏。整个A区走廊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西伯利亚巨兽臂弯里那个瑟瑟发抖、头发凌乱、如同祭品般的男孩身上。


    这是宣告,是烙印,是所有权不容置疑的归属。


    早餐时分,瑞德像受惊的雏鸟般紧贴在他身后。当两片额外的火腿突然出现在瑞德的餐盘里时,伊戈尔抬眼,看见D区那个小头目脸上堆砌的谄媚笑容,那人脖子上还带着今早被他指骨碾出的新鲜淤青。


    差不多是粘在伊戈尔身边的瑞德正小口啃着坚硬的黑面包,眼睛惊恐地观察着四周,突然被伊戈尔扳过脸。粗糙的拇指抹掉他嘴角的面包屑,随即,带着薄荷和硫磺刺鼻气味的监狱自制药膏,被毫不温柔地涂抹在他锁骨下的烫伤上。瑞德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后缩了一下,却在下一秒像寻求庇护的小兽,讨好地用柔软的脸颊蹭了蹭伊戈尔沾着药膏的手腕。


    “Спасибо……”(谢谢)仍然生涩的俄语在伊戈尔耳边低声响起,声音却像含着一小块将化未化的蜜糖,粘腻而模糊。


    那天以后,伊戈尔开始观察到这只“小鸟崽”独特的生存法则。放风时,他总将自己保持在伊戈尔的视线范围内,一旦被不怀好意的目光盯上,便立刻低头佯装系那永远系不好的鞋带;洗澡永远选择人最少、看守最懈怠的时段,用精准到秒的三分钟完成一切;甚至磕磕绊绊地学会了那句关键的俄语:“Нетрогайменя. ЯпринадлежугосподинуМиякову(请别碰我,我属于米亚科夫先生).”每当瑞德用那双湿漉漉的绿眼睛望着别人,怯生生地吐出这句话时,伊戈尔喉结下“劣犬”的纹路便会莫名地收紧。


    第三周的某个午后,伊戈尔在图书馆积满灰尘的角落找到了蜷缩的瑞德。青年正用一支短得可怜的、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铅笔头,在《日瓦戈医生》的扉页上涂抹着什么。察觉到阴影笼罩,他猛地抬头,像受惊的野兔,本能地警觉。看清是伊戈尔后,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献宝似的举起了手里的本子,眼睛在光线折射下宛若华丽的绿翡翠:“我……我画了这个……”


    泛黄的纸页上,是伊戈尔坐在窗边雕刻时的侧影。木屑在穿透铁窗的稀薄阳光下,被描绘成一片朦胧的金色光晕。画技意外地精准,尤其是他眉骨那道旧疤的凹陷弧度,被捕捉得一丝不差。伊戈尔突然出手,铁钳般的手指抓住了瑞德的手腕——虎口处有长期握笔形成的薄茧,但更值得注意的是,中指第一指关节内侧,有一小块异常坚硬、位置隐秘的茧子。画家的茧不会长在这里,那是…………


    “学校……美术课……”瑞德的绿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随即被更深的怯懦掩盖,他指尖灵活地一转,铅笔在指间挽出一个漂亮的弧花,“我总是……逃课去画室……”


    伊戈尔松开了手。青年立刻缩回了角落,在画中人的脚边添了一只蹲踞的、眼神警觉的狼,又在狼宽阔的肩背上,小心翼翼地画了一只歪着脑袋的、羽毛蓬松的知更鸟。铅笔芯“啪”地折断。瑞德低头在口袋里摸索小刀,却带出了半块干硬发霉的面包。


    “给……给后院的鸽子……”他似乎有些羞涩,耳尖泛起薄红,声音细若蚊呐,“冬天……它们找不到吃的……”


    当晚淋浴间的骚动是投入鸦巢这摊死水的巨石。伊戈尔踹开吱呀作响的铁门,蒸腾的白雾里,三个德国壮汉正将瑞德死死按在湿滑的瓷砖墙上。滚烫的热水从破裂的管道喷溅而出,青年裸露的右臂已被烫得一片通红,他却像护着雏鸟的母亲,死死将一本厚书护在胸前。看到伊戈尔的身影,瑞德那双盛满恐惧的绿眼睛骤然一亮,他用尽力气地嘶喊,纯正的俄语带上了哭腔:“Онивзяливашукнигу(他们抢了您的书)!”


    指骨捏碎第一个暴徒喉结的脆响被淹没在水声中。伊戈尔眼角余光瞥见,背后瑞德失去血色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数着什么。当他干净利落地拧断第二个人手腕时,青年陡然拔高的、带着恐惧的尖叫刺破水雾:“Сзади! Осторожно(小心后面)!”


    偷袭者手中磨尖的钢钉在距离伊戈尔太阳穴仅三厘米处僵住——瑞德“慌乱”后退时,“恰好”一脚狠狠踩在了对方脚踝一处陈年旧伤上。解决掉最后一人,伊戈尔转身,看到瑞德已经在用冰凉的水流冲洗那本湿透的《安娜·卡列尼娜》,烫红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试图抚平被暴力撕扯卷曲的书页。


    “您昨天……读到的那页……”片刻后,青年将湿漉漉、沉甸甸的书递过来,声音因疼痛和寒冷而颤抖,“我……做了书签……”


    几片被水泡得发白、边缘破损的干枯花瓣从书页间飘落。伊戈尔认出来,是放风场地最偏僻角落、靠近高压电网的那几丛野蔷薇。他是如何避开巡逻和监控做到的?疑问在目光触及瑞德囚服下摆几道新鲜的、被铁丝网倒钩刮出的血痕时,得到了无声而残酷的解答。


    熄灯后的黑暗里,布料撕裂的细微声响格外清晰。借着铁窗透入的惨淡月光,伊戈尔看见上铺的瑞德正用牙齿撕扯着枕套的边缘,将一些捡来的碎布条和干草小心地塞进去。察觉到下方的注视,青年动作一顿,小声解释:“想给鸽子……做个窝……”


    伊戈尔沉默片刻,扬手将自己的备用厚毛衣扔了上去。瑞德接住那件带着浓重烟草和冷冽气息的衣物时,绿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如同暗夜里的星辰。但他随即用力摇头,手指珍惜地摩挲着毛衣袖口磨损却依然精致的提花,把脸埋进了柔软的布料里:“不……会弄脏的……妈妈说过……要爱惜……”


    下个暴雨倾盆的深夜,炸雷将伊戈尔惊醒,他第一时间扫过上铺——空无一人。他是在散发着铁锈和灰尘味的储物柜后面,找到了蜷缩成一小团的瑞德。青年浑身滚烫,身体筛糠般颤抖,用破碎的俄语反复呢喃着一段奇怪的调子,内容模糊不清。


    伊戈尔将人像拎猫崽一样拎回自己的床上,他掌心触及的皮肤布满冷汗。青年在持续的高热中陷入半昏迷,却仍固执地抓着那个给鸽子准备的、塞满破布的枕套。最终,伊戈尔用蛮力将人按在自己身侧,用体温和毯子结实地裹住这个落水般的身躯。瑞德滚烫的额头抵着他脖子上“劣犬”纹身的粗糙皮肤,忽然在梦呓中蹭了蹭,用英语含糊地嘟囔:“……好暖和。”


    次日,伊戈尔用三包紧俏的香烟,换来了几粒珍贵的抗生素。瑞德吞药时眉头都没皱一下,展现出一种与平日怯懦截然不同的、近乎漠然的坚韧。然而,当伊戈尔用粗粝的手指给他烫伤的手臂涂抹气味刺鼻的药膏时,青年的眼睛却溢出了饱满的泪滴,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楚。他滚烫的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触碰伊戈尔眉骨上那道深刻的旧疤:“您……这里……也疼过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通往西伯利亚风雪和克格勃审讯室电流的记忆闸门,伊戈尔周围的气压瞬间低了下来,比窗外咆哮的暴雨还要阴冷。但瑞德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指尖正沿着那道疤痕的走向极其轻柔地描摹,如同他抚平那本湿透的书页一样专注而怜惜。然后,他将看起来无比稚嫩的脸颊塞进了伊戈尔的脖颈,睡着的姿态像个孩子。


    放风时的冲突来得猝不及防。一个D区新来的、满脸横肉的亡命徒,不知死活地拦住了独自靠在墙角的瑞德,当众粗鲁地一把扯开他的衣领,暴露出漂亮的锁骨和白皙的胸膛,污言秽语如同毒液喷射在上面:“米亚科夫的婊子,让老子看看……”话音未落,伊戈尔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铁钳般的大手捏碎了对方的肩胛骨,碎裂声清晰可闻。但真正让整个放风场地陷入死一般寂静的,是瑞德接下来的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顾不得拢住自己的衣服,而是颤抖着弯下腰,捡起暴徒掉落在地上的那根磨尖的钢钉。没有攻击,没有哭喊,只是用双手捧着它,如同献上祭品,轻轻放在伊戈尔摊开的、布满伤疤和老茧的掌心。这个动作,比任何咆哮或暴力更具无声的威慑力。它清晰地宣告:生杀予夺的权力,永远只属于这双手的主人。


    当晚,瑞德的高烧卷土重来,没有任何转好的迹象。伊戈尔破例允许他留在下铺。深夜,他被胸口一阵滚烫的、无意识的触碰惊醒。青年烧得迷糊的手指,正沿着他胸前一道狰狞的旧弹痕缓缓游移,用含混的俄语说着胡话。


    窗外,暴风雪疯狂地抽打着铁窗。伊戈尔突然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瑞德掌心——那里有一个用指甲反复掐刻、已经渗出血来的图案。线条简洁,结构特殊。一个烙印般的印记,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中情局第七处外勤特工的紧急联络暗号。他在阿尔汉格尔斯克冰冷的仓库里,见过一模一样的标记,刻在一个濒死探员的掌心。


    青年在梦魇中无意识地翻身,囚服下摆卷起一角,露出后腰上一块硬币大小的、边缘泛着青紫色的新鲜淤痕。那形状伊戈尔再熟悉不过——皮下植入式微型追踪器移除后留下的痕迹。所有散落的碎片瞬间被无形的线串联:那些笨拙发音下偶尔闪现的、过于标准的监狱俚语;对淋浴间热水器位置、图书馆偏僻角落、放风场高压电网死角这些结构的异常熟悉;每一次恰到好处的脆弱,每一次精准引来的“麻烦”,每一次将他的注意力引向特定目标的“无意”之举……


    伊戈尔的目光沉静如西伯利亚最深处的冻湖,落在青年烧得通红的脸颊上。他宽大的拇指缓缓抬起,带着千钧之力,按在了瑞德剧烈搏动的颈动脉上,似乎随时有可能结束他看似脆弱的性命。窒息感让他猛地睁开眼,那双翠绿色的瞳孔在昏暗中骤然聚焦,如同暴风雨中穿透迷雾的灯塔,闪烁着清醒而锐利的光芒。他忽然勾起嘴角,干裂的唇间清晰地吐出一串冰冷的、毫无感情波动的音节,是标准的特工行动代码:“Арктическийволквызываетмалиновку…… Подтверждениеличностизавершено……(北极狼呼叫知更鸟……身份验证完成……)”


    冰冷的月光穿过铁窗栅栏,恰好照亮了伊戈尔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那根磨尖的钢钉。寒芒一闪,瑞德没有丝毫挣扎,反而顺从地、甚至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向上仰起自己纤细脆弱的脖颈,暴露出致命的咽喉,即便他深知尖锐的金属能够有轻易地撕裂他的生命。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窗外暴风雪的咆哮和两人交织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最终,带着厚厚枪茧和木屑痕迹的手指,没有落下致命的钢钉,而是极其粗粝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道,擦去了青年额头上淋漓的冷汗。


    “睡吧,小鸟崽。”伊戈尔用英语说,低沉的声音在狭窄的床铺间回荡,带着莫名性感的口音,这是他踏入鸦巢以来第一次主动使用非俄语,“暴风雪……还长。”


    药力混合着极度的疲惫终于将瑞德拖入深沉的昏睡,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风暴后停息的蝶翼。伊戈尔沉默地起身,拿起枕边那本湿了又干、边缘卷曲的《安娜·卡列尼娜》。他粗糙的手指捻开扉页,在纸张的夹层里,触碰到一小卷冰冷坚硬的物体——微型胶卷。借着月光,他不需要任何设备就能想象出上面的内容:莫斯科某国大使馆的详细平面图,某个保险库的位置被针尖大小的特殊记号精准标注。书页间,那几片早已干枯发脆的野蔷薇花瓣无声飘落,露出了下面一行清晰、张扬的字迹,是用铅笔随意写下的:


    “春天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