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防弹情事·共犯法则
作品:《双人症候1024》 鸦巢监狱的淋浴室永远弥漫着铁锈与劣质肥皂的气味,蒸汽在破败的瓷砖墙上凝结成水珠,携同昏暗的灯泡,像谁无声的窥视。鲜血干涸的暗红色印记在热水管上留存,这里也是基佬们最猖狂的地狱。
人群骚动的声音传到伊戈尔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刺耳的警报声尖锐地撕裂了死寂的走廊,警卫的靴子狂乱地踏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急促的撞击声。他原本在图书区享受难得的“休憩”,手里还捧着一本翻到一半的《罪与罚》,但当广播里传来“A区淋浴室紧急封锁”时,书从他指间滑落,硬壳封皮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瑞德在里面——他今天特地支开了伊戈尔,用希望给他看见“崭新”的自己的拙劣借口。
他几乎是用蛮横的身躯撞开了挡路的、围观的、喧嚣囚犯们,肌肉绷紧,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淋浴室的门已经被无用的警卫围住,他们似乎有些忌惮,只是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血迹从门缝下蜿蜒而出,在灰白的地板上拖出腥臭的长痕,却没人敢进去看一眼动静。
“退后!米亚科夫!”满脸横肉的典狱长厉声地企图喝止这头失控的劣犬,手里的电击棍被他挥舞滋滋作响。
伊戈尔没理会,用阴沉的目光剜了他一眼,直接推开两名警卫闯了进去——然后,他停住了脚步,有些愣怔的堵住了门口。
瑞德站在淋浴室中央,浑身湿透,浅薄的布料勾勒出他流畅的躯体线条,红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像被雨水打湿却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脚边正躺着五个人,血水混着热水在地面扩散,被热气熏上来,像一朵盛开的暗色玫瑰。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瑞德身上没有伤,连一滴血都没有,无论是他自己的,还是亡者的。他就站在那里,任由水滴从他发梢滴落,抬起头时绿眼睛在弥漫的雾气中亮得惊人,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到伊戈尔进来,他甩了甩滴水的头发,宛若一只淋了水的小狗,轻声说:“他们想杀你。”
伊戈尔的目光审视着地上的尸体——每个人的喉咙都被精准地割开,刀法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伤口。这不是混乱中的自卫,而是单方面的处决。
瑞德漫不经心地踢了踢脚边的一把锋利的剃刀,金属碰撞瓷砖的声音十分清脆,“他们带了武器,下了决心想让你非死即残。”
他轻声解释,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看起来完全不像刚杀完人,反而镇定自若地把垂落的红发捋到了耳后。门外警卫的争执声打断了他的话,随时都有人可能进来。但瑞德没有动,他只是看着伊戈尔,像是在等待什么。
——然后,伊戈尔动了。他猛地抓起地上的剃刀,一把扣住瑞德的手腕,将他拽进怀里。
“说是我干的。”他低沉的声音在淋浴室里回荡,像不容置疑的宣判,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疯狂而危险的情绪,叫瑞德的瞳孔跟着微微收缩。随后,伊戈尔握紧了着他的手,宽厚的掌心包裹着指节,领着他用刀锋划过自己的手臂,皮肉外翻的瞬间,鲜血涌出,终于给瑞德身上增添了一抹焰色。
水流声中,瑞德的呼吸一滞。
“不,”他轻声说,声音微不可闻,像是最虔诚的请求。
但伊戈尔没有停,刀尖划过肩膀、胸口,血珠不断滚落地上,洇开在热水里。瑞德的手指在他掌心控制不住地颤抖,可伊戈尔握得很紧,紧到似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这样才像。”伊戈尔低下头,刻意把滚烫的呼吸喷在他耳垂上,嗓音嘶哑,饱含愉悦。
瑞德的睫毛颤了颤,接着突然笑了起来。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天真的笑容,而是真切的、残忍的餍足,绽放在他饱满的嘴唇上。
那张扬的笑容让伊戈尔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极速下沉,抬起手想要制止什么。但瑞德的动作比他更快,下一秒,瑞德屈膝抵着他的小腹把他踹开,飞快地挣脱了他的手,捏着刀柄,反手划向自己的胸膛,刀锋划过细嫩的皮肤,飞起的血液落在伊戈尔的脸上,温热而黏腻。
“瑞德!”
那一刀仿佛撕破了伊戈尔冷静自持的面具,现在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斥着肆虐的怒火,像是要把瑞德整个撕碎再重组。
“这样……才像。”瑞德笑着,用最标准的俄语轻声重复了他刚刚的话,绿眼睛里闪烁着同样疯狂的光芒,刀痕在他身上繁殖开,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被冲向下水道。
警卫终于乌泱泱地冲了进来,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放下武器!”
瑞德优雅地举起双手,姿态驯服,眯着眼的神色看似是惊恐,实则平静得可怕。伊戈尔知道,如果他想,他能让这群警卫在五秒内变成地上的另一堆尸体,但他只是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电击棒朝着他们挥过来的时候,俄罗斯人高大的身影本能地挡在了瑞德前面,但瑞德却轻轻推开了他,“别担心”。他踮起脚,凑近伊戈尔耳边,甜蜜地拉长了语调,嘴角还留着那抹真实的弧度,“我们是一起的。”
黑暗,绝对的黑暗,泛滥的黑暗。鸦巢监狱的禁闭室没有窗户,没有光源,甚至连时间的概念都被剥夺,无论多么凶神恶煞的罪犯被关进去,出来时都会变成最温顺的小羊羔。在这里,唯一能感知的,就是彼此的呼吸和体温。
伊戈尔背靠硬墙坐着,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凝结成痂,疼痛仍然清晰得攥着他的大脑,他能听到瑞德平静的呼吸声,轻而稳,像蛰伏在深夜里的野兽。
“你本可以不用这样。”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在禁闭室里失去了其本身存在的意义,伊戈尔终于开了口,干涩的嗓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与黑暗融为一体。
瑞德沉默了一会儿,才轻笑了一声,小猫抓墙似的声音,落在伊戈尔心上,带来一阵瘙痒的感觉,“你也是。”
寂静重新笼罩着他们。
漆黑的视野里,伊戈尔感觉到瑞德的手指缓慢又精准地摩挲着他的伤口,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确认什么。
“疼吗?”声音轻飘飘的,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呼吸卷走。
没有回答。
于是轻佻的指尖继续向上,划过他的肩膀、锁骨,最后停在他滚动的喉结上。那里纹着“劣犬”的西里尔字母,疤痕和墨水组成了凹凸不平的皮肤。
“我一直不喜欢这个词。”他说,如同无形而有力的尖刀,剖开了“劣犬”覆盖着的本质,温热的鼻息随着话语喷洒在他脖颈间,手腕很快被扼在另一个人掌心,力道不轻不重,像是警告,又像是默许。
“那你想叫我什么?”
瑞德几乎是立刻就给出了他的回答,仿佛一个已经在心里藏匿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要泄露的秘密一般。
“伊戈尔。”
只是名字。没有前缀,没有后缀,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没有那些象征着他所谓“身份”的东西。只是伊戈尔。
伊戈尔的呼吸微微一滞。视野被桎梏的黑暗里,他感觉到瑞德散发着暖意的身体靠近了他,轻轻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缠绵的呼吸带着些刻意喷在他的颈侧。
“你和我说过……”瑞德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他耳朵呢喃,“在西伯利亚,狼如果认定了伴侣,就会至死追随……直到天涯海角。”
扼住手腕的手指骤然收紧,粗重的呼吸滚着沙哑的嗓音攀附在瑞德耳畔。
“你说的太多了,小鸟崽。”
瑞德又笑了,笑声在黑暗中像隐秘的共鸣,也像他们心跳的节奏。
“我只是擅长观察。”
然后,他仰起头,在绝对的黑暗里,准确地找到了伊戈尔的唇。虽然看不见,但是伊戈尔的瞳孔还是无意识地收缩到了极致,时刻充满爆发力的身躯变得僵硬,他能感受到西伯利亚冰层下的熔浆正在肆虐,如同卷袭了他全部理智的陌生**渴求,叫他第一次体验到无所适从。
湿软的嘴唇叼衔着另外两瓣冰凉的唇肉缓慢地研磨,这并不像一个吻,反而更像是动物幼崽确认安全感的方式,瑞德或许只想通过这点亲密接触确认他的存在。就在他想撤离的瞬间,伊戈尔一掌摁住他的后颈重新把他狠狠磕回自己嘴角,另一只手钳住那精瘦的腰肢,让那具散发着致命危险的身躯贴近自己,铁锈味在尖锐的齿列间散开。
比起刚刚的试探,现在更像带着一种要将瑞德拆吃入腹的暴虐,伊戈尔蛮横地撬开了他愣住的牙齿,用自己的气息完全充斥对方的口腔,毫不留情地掠夺了全部的空气。肌肤接触的地方温度滚烫地灼烧着彼此的大脑,曾经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在无人可见的黑暗里化为齑粉。
“等、等等……伊戈尔……”
短暂宕机的大脑终于在啧啧纠缠的水声里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开机键,瑞德可以说是狼狈地推开了正在折磨自己嘴唇的凶狠男人。他能感受到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自己的脸,烫得不可思议,就连说话的腔调都软得像撒娇。伊戈尔环抱着他腰的手并没有因为两人唇齿的分离而松懈,反而有些不满地把他桎梏得更紧,那双一向死寂的钴蓝色眼睛现在正在用一种肉食者的姿态捕捉他的一举一动,如芒在背。
“你、你顶到我了……!”
同为男性,瑞德很清楚现在自己的处境岌岌可危,他的语气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慌乱,即便无数次逼仄死神也能面不改色从容面对的CIA顶级特工,现如今居然产生了后知后觉的害怕。兴许肺里的氧气被消耗了太多,又或许是面前这个男人现在正在用极度危险的目光审视自己,总之瑞德跨坐在伊戈尔腰腹的努力支撑自己不要坐下去的腿根开始发抖发软,如同他明灭摇曳的理智一般。
闻言,伊戈尔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像竭力把什么即将爆发的冲动死死禁锢在了身体里,但他的目光仍然炽热地舔舐着瑞德每一寸躯体,即便在黑暗里,即便瑞德知道他什么也看不见,可脸上的温度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他用手抵着伊戈尔此刻正在汹涌起伏的胸膛,试图拉开一些距离结束着令人窒息的粘稠气氛,却被腰间的手臂束缚得动弹不得。
“……别动。”
冷冽的语气被黑暗扭曲成不成样子的警告,伊戈尔松了点力气,抬起头,出乎意料地把嘴唇再次轻轻贴在瑞德嘴角,像虔诚的信徒亲吻唯一的神祇。瑞德闭上眼,窝进他怀里,刻意忽略了身下的蓬勃的**。
但黑暗终究只是黑暗。
瑞德可以面无表情地割开五个人的喉咙,可以冷静地计算每一道伤口的深度和位置,可以微笑着面对审讯和威胁——但他害怕黑暗,真正的、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
伊戈尔在第三天发现了这一点。
身旁的人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没有规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伊戈尔的衣角又放松,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却因为脱力而抱不紧。他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频率快得不正常,是恐慌发作的典型症状。
“瑞德。”
没有回应。
伊戈尔皱着眉,伸手笨拙地去碰他的脸,指尖触到只有一片冰凉的湿润。
“瑞德。”这次声音更沉,带着不容忽视的命令感。
“……嗯。”瑞德的声音很轻,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受伤的小兽般的呜咽。
伊戈尔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直接把人拽进了怀里。瑞德肌肉僵硬了一瞬,下意识想要防御,随即像是终于找到了支点,整个人松懈下来,额头依恋地抵在他结实的肩上。
“怕黑?”伊戈尔问,声音里听不出嘲讽,平静得像只是确认。
瑞德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往他怀里缩了缩,如同终于找到巢穴的倦鸟,把耳朵贴在伊戈尔胸膛,听着他毫无变化的心跳,感受着粗糙的手掌贴上他的后颈,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颈椎骨节,安抚着他。
“数数。”他说,又是短促而直接的命令。
“什么?”
“数数。从一数到一百。”
瑞德呼吸漏了几个节拍,才开始数。他的声音起初有些颤抖,但慢慢地,在伊戈尔稳定的心跳声中,变得越来越平稳清晰。
数到七十三的时候,他的呼吸已经不再短促。
数到一百的时候,他的手指放开了伊戈尔的衣角,转而放松地搭在他的腰侧,虚虚地搂着。
“好点了吗?”伊戈尔问。
“……嗯。”
重归沉默。
五十次心跳后,瑞德突然开口,开启了尘封的记忆,“我小时候被关过。”
伊戈尔没说话,只是把快要滑下去的瑞德捞回了自己身上,下巴抵在他蓬松的发顶,安慰性质地蹭了蹭。
“中情局的训练。”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又像是马上就会睡着,“他们觉得我太依赖视觉判断,所以把我扔进了一个完全黑暗的房间,三天。”
回应他的是伊戈尔收紧了的手臂,他滚烫的胸膛像是炽热的火焰,源源不断地给瑞德提供驱散头脑中黑暗的力量。
“后来我通过了测试。”伴随着瑞德一声低笑,“但没人知道,我只是学会了在黑暗里假装不害怕。”
“现在不用装了。”骤然压低的声音让伊戈尔的回复听起来郑重得像某种宣言,他抬起手,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了瑞德的后脑勺,把他的额头按向自己的嘴唇。
瑞德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无声地笑了。
他们在黑暗中交换了更多的东西。不仅仅是体温,还有记忆。
第四天,瑞德开始教伊戈尔简单的摩斯密码。他们用指尖在对方的掌心里敲击,无声地交流,像两个在深渊里互相依偎的幽灵。
每当瑞德沉默地“书写”下一首又一首普希金的情诗,伊戈尔总能在他写完的那一刻答出诗歌的名字。叫瑞德怀疑其实他敲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伊戈尔就已经猜到了,只是故意享受着指尖在自己掌心带来的触感。
第五天,他们重启了那个吻,像两只狼争夺领地一般想要征服彼此,最终总以瑞德面红耳赤拉开距离逃窜似的躲到另一个角落,等伊戈尔呼吸平静下来才缩回他身边为止。
第六天,他们开始玩一个游戏——在绝对的黑暗里,尝试准确地找到对方的唇。瑞德赢了七次,伊戈尔赢了九次,但无论谁赢最后都会变成打架似的啃咬嘴唇——直到一方(往往是瑞德)喘不上来气,才带着彼此滚烫的气息,扯开一点距离。
第七天,当禁闭室的门被狱警毫无章法地打开时,刺眼的光线重新射入眼球的不适应让两人同时眯起了眼看着门口绰绰的人影。瑞德靠在伊戈尔肩上伸了个懒腰,红发凌乱地散着,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典狱长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像要掐断谁的脖子解气。
“你们运气不错。”他冷冷地说,语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监控坏了,没人看到是谁先动的手。”
瑞德识趣地没说话,只是懒洋洋抬起眼,绿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诮,很快被漫不经心覆盖在面上的“胆怯”掩去了。
伊戈尔利落地站起身,顺手把滑下去的瑞德也拉了起来。青年的手在他掌心温热而真实,指节上还带着未愈的伤痕。
从昏暗的禁闭室里走进光亮的走廊时,瑞德突然踮起脚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气音,黏糊糊地拉长了语调:“下次,让我来保护你。”
伊戈尔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