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伟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猛地抬头，郭宝光也噌地站起来，望着推门而入的沈平章，眼里满是错愕。


    “平章，你怎么来了？”


    办公室里的烟味像浓雾似的裹着人，沈平章却径直走到桌前，指尖点在那堆不合格的碳纤维零件上。


    “爸，郭厂长，你们说的公差问题，我有办法解决。”他声音很稳，目光坚定。


    沈伟立即碾灭烟头，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


    儿子怎么知道公差问题？


    他狐疑看了郭宝光一眼，难道他已经跟平章说了？


    倒是郭宝光先反应过来，问道：“平章，我和你爸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


    “在门口听了几句。”


    说着，沈平章拿起一块碳纤维板，迎着灯光看零件边缘的毛边。


    郭宝光看到沈平章，就像看到了希望，眼前一亮，追问：“你有什么办法解决？”


    沈平章开口道：“从大毛引进的六十年代的卧式铣床虽然老，但床身铸铁密度高，只要加装光栅尺校准进给量，再把普通铣刀换成金刚石涂层刀具，加工精度能控制在一个丝以内。”


    他说着，从沈伟办公桌上抓起纸笔，三两下画出改装示意图。


    “这里加个微调旋钮，让进给速度慢到每秒0.1毫米，碳纤维不会因为受力过急开裂。我记得厂里有去年从德意志进口的精密轴承，拆下来装在主轴上，能减少震颤。”


    沈伟看着纸上的线条发怔。


    那些改装细节精准到轴承型号、刀具角度，他掌握得如此详细，显然是早就盘算过。


    “你去车间了？”


    沈平章点点头，“刚才去转了一圈，要想让翼龙尽快批量生产出来，这是最快的办法。”


    郭宝光竖起大拇指，惊喜说道：“平章，我就知道你能行，这么快就能想到法子，你就是个天才。”


    这个退伍老兵，越来越喜欢这个后辈了。


    “你这孩子……”沈伟的声音发哑，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昨天刚从南疆回来，今天画了一天图纸，怎么还要操心这些，交给我们就行了，你专心搞研发。”


    “爸，翼龙是我画出来的，从设计到量产，本来就该我盯着。况且，我也是海城机械厂一员，也该为厂里尽一份力。”


    郭宝光突然红了眼眶，“我这就去喊人，明天一早，让老钳工班的人都过来，尽快把铣床改造好。”


    办公室里只剩父子俩时，沈伟忽然抓住儿子的手腕。


    沈平章的袖口还沾着铅笔灰，虎口处有绘图笔磨出的红痕，那是握笔太久留下的印子。


    “明天再弄吧，你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沈平章反握住父亲的手，“爸，咱们造无人机是为了少让战士流血，时间不等人。”


    沈伟望着儿子眼里的光，突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刚进工厂时，老厂长说过的话：“机器能造零件，可撑着厂子往前走的，是人心里的那股劲。”


    他喉间一紧，别过脸去抹了把眼角。


    但是，他还是坚持赶沈平章回家吃饭，好好睡一觉，为了监督儿子，他也跟着一起回去了。


    周玉芝特意给两人炖了一只老母鸡补身体。


    家里两个大男人最近一直熬夜，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周玉芝和苏小晴都很心疼。


    沈平章吃完饭，就被苏小晴赶到床上，让他赶紧休息，还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第二天天没亮，车间就响起了叮当声。


    沈平章带着四个老钳工拆铣床外壳，沈伟和郭宝光陪在一旁。


    沈伟看着儿子蹲在机床下拧螺丝的背影，蓝色工装后颈处已经洇出湿痕，却动作麻利地指挥着，很是心疼。


    可为了国家，就得这样。


    “王师傅，轴承要加热到80度再装，热胀冷缩能卡得更紧。”


    在沈平章的指挥下，老铣床像头沉默的铁兽，被他们一点点剖开内脏。


    沈平章趴在床身底下校准光栅尺，机油顺着头发往下滴，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校准仪上的数字，“再往左调0.02毫米。”


    当第一缕晨光从车间天窗照进来时，改装后的铣床终于发出平稳的嗡鸣。


    沈平章拿起一块碳纤维坯料固定好，按下启动键。


    金刚石刀具接触材料的瞬间没有火星，只有细碎的粉末簌簌落下，像春蚕啃食桑叶般轻柔。


    “成了！”老钳工突然喊起来。


    卡尺量出的数字显示公差0.8丝，刚好卡在合格线内。


    沈平章直起身时一阵头晕，扶住机床才站稳，耳边却炸开掌声。


    不知何时，装配区的工人都围了过来，得知问题解决，大家欢欣鼓舞，眼眸里对沈平章的敬佩之情更浓了。


    中午刚过，研究院办公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


    褚兴国从吉普车上下来，瞥了刘万里一眼，便朝楼上大喊：“平章！”


    见沈平章探出头，褚兴国咧嘴道：“听说咱们的大功臣回来了，我从112厂赶过来蹭口饭！”


    褚兴国刚走进沈平章的实验室，正好夸赞他几句，却被桌上的图纸钉在了原地。


    四旋翼无人机的三维剖视图摊开半张桌子，旋翼动力学参数、挂载舱承重曲线、甚至连电池续航的计算公式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是……”褚兴国拿起图纸的手在发抖。


    他造了一辈子飞机，从没见过这样的设计，没有尾翼却能悬停，四个旋翼对称分布，像带着翅膀的钢铁蜻蜓。


    “多旋翼无人机，专门给南疆山地设计的。”沈平章递过水杯，“垂直起降不用跑道，狭窄峡谷里也能转弯，滞空时间能到八个小时。”


    褚兴国翻到图纸最后一页，看到材料清单上写着“碳纤维复合材料+钛合金骨架”，想起去年沈平章说要搞新型材料，当时他还觉得是年轻人异想天开。


    可看看现在，碳纤维，氯化钾，等等，都有了。


    “你小子……”褚兴国猛地拍在沈平章后背，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


    “翼龙还没量产，你又掏出这宝贝，上次你说无人机能打坦克，我们还不信，结果南疆战场上，翼龙真把敌人的暗堡全端了，说，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