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兴国的目光在四旋翼无人机图纸上顿了顿，然后抬头看向沈平章，眼底浮出几分复杂的情绪，过了几秒，突然重重叹了口气。


    沈平章有些诧异，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发现，这位造了一辈子飞机的老厂长，比去年见时苍老了不少，头发也花白了。


    褚兴国看向沈平章，挤出一丝微笑，“平章，你去过前线，比我更清楚，南越那边的山像被狗啃过，石头缝里全是竹签陷阱，削得比刺刀还尖，听说上个月有个连队穿插，没碰到敌人就折了七个兵，全是踩进陷阱伤的。”


    “我还听说暗堡更邪门，有的藏在瀑布后面，有的埋在芭蕉林里，望远镜根本看不出来。之前派侦察兵摸哨，去一个没一个。”


    “直到你的翼龙飞过去，热成像仪把暗堡里的敌人看得清清楚楚，导弹一炸一个准，你给我们这些人长了脸。”


    “所以现在，我们多造一架无人机，前线就可能少牺牲一个战士。”


    说到这里，没什么问题。


    可接下来，褚兴国突然又话锋一转，“平章，来的路上，我想起第一次跟你见面的场景，当初我还以为你们有一个强大的团队，万万没想到，几麻袋的猛龙图纸，全是你自己画的。”


    “还有你去大毛，搞了这么多好东西回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如果有机会的话，我都想跟你去一趟大毛。”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毫无逻辑，根本不像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沈平章很奇怪，今天褚兴国怎么了？


    “褚厂长，你是不是又什么事要跟我说？”


    闻言，褚兴国的肩膀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犹豫再三，他还是开口了，“平章，你眼睛可真毒，我来的确是要跟你说一件事，我要调离112厂了。”


    沈平章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惊呼道：“你要离开海城？猛龙战机的研发刚到关键期，你怎么能走？”


    褚兴国可是猛龙战机研发的深度参与人，这时候调走他，几个意思？


    褚兴国却一脸平静，甚至有些自嘲道：“在112厂厂长位子上待了六年，够久了，能有幸认识你，不枉此生。”


    他语气里带着无限感慨。


    “那你要调去哪里？”沈平章追问。


    褚兴国却摇了摇头，“只说让我去京城报到，具体岗位没说。说不定是去哪个部委坐办公室，再也摸不到飞机了。”


    他说这话时，喉结动了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里。


    沈平章突然想起去年，那时他还在王家坪插队，是褚兴国亲自去村里找他，带他回城。


    可以说，没有褚兴国，就没有他沈平章的今天。


    此刻实验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


    但此时，在沈平章听来，却是噪音。


    沈平章看着褚兴国鬓角的白发，仿佛明白了他刚才所说的那句“够久了”里藏着多少不舍，哪是够了，是不得不走。


    “对了，平章，我跟李玉坤交代过了，你需要什么，直接找他，不用客气。”


    沈平章心里一暖。


    虽然褚兴国来的时候说是蹭饭，可他并没有真留下，又聊了一些，便起身告辞。


    沈平章怀着一种非常沉重的心情，送他到楼下。


    褚兴国临上车前，突然抓住沈平章的手，“平章，我没看错你。”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锤子似的砸在沈平章心上。


    吉普车扬起一阵尘土，都离开了很长时间，可沈平章依旧站在原地，迟迟没有离开。


    不知什么时候，宋潇出现在他身旁，看着沈平章发红的眼眶，递过去一块饼干，“褚厂长走了？”


    沈平章问：“你知道褚厂长要调到哪里去？”


    “我也不清楚，就很突然。”


    褚兴国离开的第四天，沈平章正对着四旋翼无人机的电池舱图纸琢磨减重方案，突然听见刘万里在楼下喊：“沈工，航空工业部的丁老来了。”


    额，这次竟然是刘万里主动帮丁海涛喊话。


    丁海涛冲他笑了笑，“刘班长，有进步。”


    还不等沈平章下楼去接，丁海涛自己已经踩着楼梯上来了。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穿着笔挺的中山装，看到沈平章后，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堆满笑容。


    不等他开口，沈平章先问道：“丁老，你知道褚厂长调离112厂的事情吗？”


    这么沉重的话题，丁海涛却风轻云淡说道：“老褚在112厂待了六年，是该挪挪地方了。”


    沈平章一怔，这叫什么话？褚厂长明明不想离开好不好。


    “丁老，褚厂长留在112厂，更有利于猛龙战机的研发，这个时候把他调走，什么意思？”


    丁海涛抬眼看向他，神色严肃，“平章，你是个天才，但也要明白‘服从’二字。上级调令自有考量，不是我们能置喙的。”


    “褚厂长走了，还有王厂长刘厂长，猛龙的事耽误不了。”


    沈平章也是服了。


    按理说，丁海涛和褚兴国关系还不错，可他似乎并不怎么关切。


    难道两人之间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其他秘密？


    但听丁海涛话锋一转，“平章，我今天来，是有更急的事。”


    沈平章却没接话茬，“丁老，褚厂长不是普通的厂长，他是真懂飞机，一旦新厂长不专业，外行领导内行，那就麻烦了。”


    丁海涛却摆手打断他，声音沉了些，“平章，你先别激动，我和老褚共事三十年，我也很关心她，可现在不是纠结他去留的时候。”


    “就在昨天，老米的驻华使馆昨天发了照会，说我们的碳纤维生产技术是‘窃取’他们的，扬言要对咱们的航空材料产业进行全面制裁。”


    沈平章额上青筋暴起。


    碳纤维！


    他去年根据前世技术改良的生产工艺，刚让海城机械厂实现量产，这才多久，老米就跳出来了？


    难道……


    沈平章沉吟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问道：“丁老，是不是翼龙无人机在南疆的表现，让老米侦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