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野心

作品:《深雪之间

    夜间,白彤池将这冷凝香丸交给了玄云。


    “我就说这是小问题吧!”白彤池一脸得意。


    玄云莞尔。


    二人抵足而坐,玄云将冷凝香丸拿在鼻下嗅闻,又放在小案几上细细查看。


    白彤池撑着脸,在一旁道:“我听人说,这冷凝香丸刚饮服时能三焦通达,百骸轻盈,初服三日,肌肤如玉,透亮如雪,七日之后,面色红润,光泽照人,旬月之间,青丝如瀑,柔顺光泽,还可调和气血,润养五脏。常常饮服,不仅容颜永驻,更可延年益寿。”


    她面带好奇,“当真能如此?”


    玄云找了纸笔放在小案几上写着什么,闻言,手上书写的动作一顿,抬眼笑道:“这般夸张,岂是神药?”


    她一边写,一边道:“不过这冷凝香丸确实有调和气血,润养五脏的功效,里头用的药不是凡品,其间程序精细复杂,也只有皇家有这份心力备齐这些药了。”


    “我与一位阿监熟知,过往她常与我谈天说地,我也了解了一些皇家的往事。”


    玄云没说感兴趣,也没反驳,白彤池伸出一指,在小案几上划着圆,说着深宫中的秘事。


    “太后娘娘早年还是楚妃时,并未得到燕明帝的宠爱,当时楚家门庭未显,她在深宫之中既无子嗣傍身,又无显赫家世可依。后来,燕光帝承继大统,陆太傅执掌朝纲,陛下与燕光帝虽为同父兄弟,却因身份倍感尴尬与敏感。传闻在那段时日,后宫里先帝的妃子与皇子们都被幽禁于深宫之内,生活极为困顿,竟连掖宫中的侍女都不如,可能也是在这般困难的处境中,太后遇见了陛下,后来卢妃逝世了,太后便抚养了陛下。”


    白彤池叹息了一声,


    “那燕光帝也是个没皇帝命的,坐了几年皇位就暴毙了。只是那在掖宫的日子伤及了根本,太后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如今,唯有依赖药物调养,方能避免晚年受尽病痛之苦。我瞧着这富贵,不仅要争,还要看有没有命来享,要是太后没熬住,岂不是......在这当口,罗音献了药,我瞧着这冷凝香丸是真有用,当时太医们都对这方子赞不绝口,要不然罗音也升不了这么快,连跨两级呢!”


    说着,白彤池噘嘴不高兴道:“这药本是你研制的,就这般被她占了个天大的便宜去了。”


    玄云状似不经意道:“这药方,罗音亦有所改动,比我原先的更好,她也并非是没有本事。”


    白彤池张大了嘴,好半天才合上,“是吗?”


    “你方才说这冷凝香丸已经被太医们掌过眼了?”


    “是啊,太后所服的药,怎可不被太医们看过。”


    “怎么,这冷凝香丸是有什么问题吗?”白彤池看向玄云。


    玄云捻起碎末,放到舌尖,片刻,饮茶清理,见白彤池看着她,“我也想,可惜了,并无什么问题。”


    白彤池失望至极,哀叫了一声,“完蛋,亏麻了,我那祖传的白玉镯子啊!”


    她将头埋在了膝上。


    “哦?你的白玉镯子怎么了?”


    白彤池这才讲述了白日里发生的事。


    原先白彤池家中也曾是靠着买卖草药的富户,后来内乱频繁,家道中落,她为了见一见更大的世面就来到了皇宫之中。


    “其实,原本也不是因为这个缘由。”白彤池本想撒个小谎,但看到玄云那双墨黑的双眸,似乎有光泽闪动,嘴好像就不受自己控制一般。


    “我有一个青梅竹马。我父亲与他父亲是好友,我们的屋舍可以说隔篱相望,幼时,我与他确实亲密,我爹与他爹便口头约定婚姻。后来家中生意有变动,便迁至渝州,没想到再见面时,他却失去了双亲。他......他的爹娘在前往蜀地时,坐船遭遇大浪,死在了江里,连尸身都没捞着。父亲将他收养,我亦没什么意见,只是父亲却总是在我面前提及那份婚约,想要我二人成婚。可我却不想,他对我来说不过是个稍微熟悉的陌生人罢了!何况,我当时一门心思地想着摆脱家庭的束缚,我不甘心就那般在家中相夫教子一辈子。我自小便有一个愿望,要向世人证明男子做得的事,女子也做得。”


    说到这,她对玄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是年轻了,不论在何处,没了父族庇护,步步维艰。等我入了宫,我才发现我做不到,曾经的那些想法不过是笑谈,我既做不到恬不知耻地谄媚讨好,也做不到不择手段地踩着他人上位。现在想来,那些想法也不过是我少女时,想显得与别人不同罢了。我倒是有些佩服罗音那个贱人,虽然她恶毒至极,但却能为了目的用上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白彤池深深地吸了口气,话音又转了回来,


    “他对旁人都冷冰冰的,只对我十二分的好。虽然家中并不富裕,可只要我想要,他定会竭力满足我。我知道他十分喜爱我,嫁给他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可当时,他越是那般,我越是抗拒。后来,我得知有一位漕帮的大小姐看上了他。我曾远远地见了一眼那位大小姐,她温柔娴雅,端庄美丽,是众人口中的大善人。”


    “我......放手了。那时我才发现,其实我亦......爱上了他。我宁可没有爱上他,若是没有爱上他,我便可以自私地叫他莫要理会那个小姐。我不敢拖累他。如果他能和那位大小姐在一起,他会过得很好,比和我在一起,好得多得多。”


    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他的志向,他的前途,他的未来......我什么都不能给他,最后能为他做些什么的时候,还伤了他的心。”


    “你很想他么?”


    白彤池全身向前一倾,搂住玄云的腰,这样就看不到她在流泪了,声音从腰间闷闷传来,“我也想我的爹娘、我的妹子、我的幼弟。我离家时,和他退婚,同家里人闹翻了,也不知爹爹的咳疾好些了没,娘亲现在是否又多生了白发。感觉我前半段的人生失败得很,丢了那些爱我的人,在宫中又混不出头,想后悔也是无门了,不知二十五岁以后,能否将我放出宫去。”


    玄云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想要说些安慰的话语,却又觉无从说起,她人的人生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其中滋味,外人也无从置喙。


    自从二人“闹掰”,玄云与白彤池便有意避嫌。为示自己与罗音和好的决心,只要有空余时间,就去寻罗音。


    但这点玄云却是料错了,颜绮玉虽爱着罗音,但她知道自己的责任,平日里绝不有半分暧昧之举,只当二人是普通朋友。


    幸好罗音并未生疑,只以为姜烟经过生死大关,解开了她们二人之间的误会,所以才变得这般粘人。


    这日,玄云来到罗音的制药房,准备与她一起去膳厅。


    制药房中的宫人都已走光,这几日天天寻罗音用膳,玄云早已轻车熟路。


    正要到罗音个人的药屋中,却听一阵戒尺鞭打皮肉的声音。


    玄云不再前行,而是隐在药柜后。


    透过花草,只见一青衣女官跪在地上,拿着半指宽的木尺往自己的手臂上打去,声音响亮,让人不由感到心惊肉跳。


    手臂上满是青紫,旧伤新伤叠加。


    边打,她边哭着说:“我再也不敢犯了,司药饶了我吧。”


    罗音并无什么反应,而是漠视地看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


    “你这次写的方子,两处药材相克,孔院使一眼便瞧出了其中的不对。这方子是我要给娘娘的,若是吃坏了娘娘,你如何担得起。”


    郁紫竹不敢辩解,只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敢了。


    罗音缓了些脸色,“你我都是一体,我得了好,你才能得好。”


    “是,是。”郁紫竹几乎要跪不住。


    罗音见状,到底还需要郁紫竹,这才道:“罢了,莫要打了,你也别记恨我,这都是为你好。”


    郁紫竹伏拜,“是,紫竹谨记。”


    但罗音却并未叫她起身,郁紫竹也不敢忤逆她。


    玄云这才从药柜后似是无意走出,看着郁紫竹,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罗音淡淡道:“犯了些小错罚了她一下。起来吧。”


    郁紫竹看罗音脸色,急忙将自己的手臂掩住,起身低头。


    罗音对玄云露出一个笑,“我今日写了一个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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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你也来看看。”


    她人已往房中走去。


    玄云脚步顿了下,往郁紫竹的方向走去,将随身携带的药包给了她,“这是治伤的药,日后,你莫要再犯错,现在只是司药罚你,日后若是在太后面前犯了错,那就不是罚你了。”


    也不等郁紫竹回话,她便向房中走去。


    玄云那番话并无什么意有所指,只不过郁紫竹心里有鬼,竟是打了一个哆嗦,玄云给的药包都掉落在地。


    见玄云要回头,她连忙捡了药包离去。


    三日后,楚家的大女君楚澜君与楚家的二女君楚婉柔终于不必夜间去佛堂抄送佛经。


    一大早,二人一齐到长乐宫给太后请安。


    二人齐齐跪倒在大红团花织金绒毯上。


    “可知错了?”一道慵懒又威严的声音传来。


    楚澜君最先开口,挺直了腰身,“太后娘娘,臣女知错了。”


    “错在何处?”


    “错在因为自己私心作祟,致使姐妹情谊受损,错在太过冲动,骄傲自得。”


    里头那人似叹般舒了口气,“不错。那你呢?”


    楚婉柔知晓是在问自己了。


    此时什么花言巧语都不必说,太后想听的就是她的真心话。


    她伏拜,“臣女错在心难静定,不满足己之所有,垂涎非分之物。”


    半晌,里头那人轻笑一声,“你倒是实诚。”


    “都起来吧。”


    二女应诺。


    若是往日,楚澜君早就进去抱着太后的手臂撒娇了,可今日不同,她在宫中犯了错,还未见太后明确的表示,她不敢妄动。


    只听里头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像是有人从榻上起来了。


    楚婉柔微微抬眼,只见那重重鲛纱和珠帘后,嵌玉金兽三足熏炉徐徐地向外吐出袅袅的香烟。


    早年间,太后在掖宫受了寒,最是怕冷,现下即使是到了春日,殿内也燃着少量的炭火,一切似在云雾之中,衬着那堂皇的装饰,仿若仙境。


    脚步声渐近,一位保养甚好,看不出什么年纪的美妇人走出。只那眉目之间威仪自生,叫人不敢直视。


    “这宫中,最忌讳的便是同室操戈,自乱阵脚,这无异于自取灭亡,入了宫就要以大局为重,以家族为重。”


    听闻太后的教导,二人应是。


    太后挥挥手,正要二人退下,却听外边内侍唱喏,道“陛下至”。


    宫闱内外皆悉,陛下纯孝之名,每于退朝之后,便赴长乐之宫,与太后共进朝馔。


    二女站在一侧,楚婉柔低头瞧着地上的毯子。


    一道明黄的颜色从眼前快速划过。


    “儿臣来给母后请安了。”


    皇帝的声音温润悦耳,还带着些少年的清越。


    楚婉柔都能想起他那张如冠玉的脸庞,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看着她的目光......是那么温柔而灼热。


    他说他喜欢她作的诗,他与她在月下共奏一首乐曲。


    可与陛下在一起的机会微乎其微。


    楚澜君是嫡长女,若真要一人当皇后,祖父与父亲定会定下她。


    而楚氏不可能将两个女儿都送入宫中。


    她的母亲虽然为妾,却并不是平民女子,她亦是世家之女。她与楚澜君学的、吃的、住的都是一样,她并未觉得自己与她差在何处,甚至她比楚澜君能做的更好。


    楚澜君不喜欢陛下,看不上陛下,为何不能将陛下让给自己呢。


    她想到那日楚澜君对她所说的话,“我不要的东西,没有说给你,你也不准抢。”


    因为她是庶女就该遭到这样的羞辱,她从未与楚澜君争过什么,次次让与她。


    是不是,做了皇后,做了家族可以依靠的人,母亲就能在主母面前挺直腰杆,她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楚澜君这次打了她一巴掌,也让她看到了太后的态度。


    比她想象中的更加轻飘飘,都是楚氏的人,无论她怎么做,都不会沦落到死的地步。


    何不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