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的纱幔如云雾般垂落，在若有若无的微风里泛起涟漪，床畔的香薰散发出雪松与白檀交织的冷香萦绕在空气中。


    男人躺在定制的大床上，身着的真丝睡袍微微凌乱，墨色的发丝也有些松散，几缕随意地贴在他线条硬朗的脸颊上。


    “嗡——”


    床头柜上的手机不间断地震动了十几次后终于被接起。


    “霁厄！你知道你已经上热搜第一了吗？”电话那头传来助理熟悉的声音，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


    “啊？”陷在床里的男人半梦半醒间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


    “你不会还在睡觉吧？”听见他敷衍的语调，作为“得力助手”不难猜出这人绝对还赖在床上，只要没有巡演，他每天就像患了嗜睡症一样一觉睡到大中午。


    “嗯…”霁厄揉了揉惺忪睡眼，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扣住手机侧边的凸起，按亮屏幕，一条条消息和未接来电接连被新通知顶上去。


    “祖宗，你都塌房了，怎么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都跟你说了，就算陆氏集团的要求不合理，人家屈尊来找你合作，你不愿意就算了，还怼回去…”


    同样的话，昨天就已经千叮咛万嘱咐了，奈何他根本不听劝。


    早在演出开始前两天，集团总裁陆沉舟就已经找人传过话了。大概内容是希望能在演出时提及他子公司名下创立的投资俱乐部并适当宣传，以便拉拢更多人加入，作为酬劳，他会支付一笔不小的金额。


    出于职业道德和个人素养，霁厄根本不屑理会，助理惋惜之余还是同意了在回信里闪烁其词。


    正常来说，合作方收到这样的回复就已经知道这事没可能了，但陆沉舟却像是不死心，竟然出现在演出现场。


    人都来了也没有赶回去的道理，几番推辞后还是被迫答应了等结束后让本人来和他亲自谈。


    助理给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反复强调最好是把合作答应下来，这样对双方都好，就算不同意也不能给人家甩脸色看。


    可惜霁厄半个字都没听进去，本来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的高强度魔术表演就疲惫不堪，而且这个合作已经委婉的拒绝过了，甲方还如此不明事理的要和他面谈，他实在是没法摆出个好脸色。


    更何况，这合作的目的根本就是诈骗啊。


    让他声称自己有独特的预测和操作方法，以及一些“魔术”手段能保证入会的基金能在短时间内翻倍甚至数倍增长，而陆沉舟则会事先安排好“托”让他们分享自己的“成功经验”，忽悠更多人缴纳高昂的入会费加入。


    而入会后，会员们将在哄骗下将钱全投进集团研发的全息游戏项目中。


    霁厄听后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人家还以为他对合作的提议十分满意，结果他直接来了句“陆总，您这是在邀请我实施诈骗吗？”


    陆沉舟被说的一噎，阴沉着一张脸瞪着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男人，助理眼看气氛不对，连忙赔笑说自家艺人说话不过脑…


    “我就是有脑子才没上当。”哪知道他根本不领情，直接回嘴怼道。


    陆总也没再客气，身为世界前十的大集团总裁主动找人合作被拒就已经够丢脸的了，自己拉下身段特意来面谈还被讽刺嘲笑了，这面子是一点都不给。


    是可忍孰不可忍，只留下三个字“你等着”便甩袖离去了。


    于是第二天就出现了这样一条新闻【震惊！传奇魔术师霁厄竟宣扬“伪科学”“超能力”？】没过半小时就直接冲上热搜榜第一。


    电话另一头还在滔滔不绝的忏悔自己怎么没拦住，顺便插空教训他两句。


    “知道了，我先挂了。”霁厄挨了一通骂后意识总算渐渐回笼，掀开被子缓缓坐起，深邃眼眸带着刚醒时的慵懒与迷离，长睫如扇，微微颤动。


    拢了拢快要滑落肩头的睡衣，他坐到电脑桌前，准备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诶！我说…”没等对面讲完后半句，他就利索的按下了挂断键。


    看到标题的那一刻，电脑前的男人还靠在椅背上打哈欠，可看到底下的评论区，他就立马正襟危坐了。


    “魔术师对科学真是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会点魔术还真觉得自己有超能力了。”


    “本来挺喜欢看他表演的，下次巡演的票我都抢好了，@官方快点给我退款！”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有点事业就忘本。”


    铺天盖地的声讨一时间充斥了整个互联网，甚至就连部分业内大佬也发帖子抨击他。


    其实一开始霁厄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再怎么被造谣也肯定有人站在他这边替他说话，可现实却啪啪打脸，刷了上百条评论，连个相对中立的都没有。


    哪怕是在刚入行的时候遭到各种质疑和同行的打压也能做到不在意的他，此刻却没绷住怒吼出声，这些年的努力全部打水漂不说，以后就业有这样的前科谁还敢要他？


    只是，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接受人们喜欢造神，也善于毁神的事实。


    无非是因为高位者跌落后，会让嫉妒者产生心理上的平衡和满足感，而看到这么多人表明立场后，出于从众心理，他们改变自己的观点和行为，以与群体保持一致。诸如此类的大规模网暴就是这么形成的。


    电脑屏幕的冷光在霁厄脸上投下青灰色的阴影，刷新键被一次又一次的按下，可恶意却从未被刷走。他猛得向后仰倒，椅子在惯性的作用下晃动着，不堪重负的发出吱呀声。


    卫生间的白炽灯亮起，水龙头被拧开，男人掬起一捧冷水抹在脸上，水珠顺着下颌线坠在领口，洇出深色的痕迹。  反复几次后，终于冷静了些，回到电脑桌前看了一下午的评论。


    ……


    “诶，你看今天的热搜第一了没？”


    “看了！真没想到霁厄居然会塌房…”


    办公室里，穿着燕麦色针织衫的男人闻言，坐直身，微微探头朝茶水间的方向看去，可惜说话的两个女生走远了，后面的话他没能听见。


    思索了片刻，他还是决定在百忙之中切屏打开了网站。


    果然，霁厄这个名字几乎霸占了整个推荐搜索框。


    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他那头蓬松的栗色卷发颤了颤，细长的丹凤眼也微微眯起。


    ……


    坚持不懈的刷新后，霁厄发现有一条不久前发布的评论很快就被顶了上去，这个网名他很熟悉，叫“如筹”，几乎每一次官方账号在平台上发布的魔术表演实录片段他都会留言，而内容基本都是在分析背后的原理。


    助理刚发现的时候还提议要将其拉黑，毕竟这个行业很忌讳被揭露手法，但霁厄却拒绝了，甚至还用个人账号在下面回复，纠正或者补充没有说全的部分。


    他把这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当做动力的同时也心生赞赏，正因此，同样的魔术几乎从未出现过第二次。


    出了这档事，他还以为本就跟自己不对付的“如筹”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肯定要跟帖，甚至会是骂的最狠的一个，但事实却恰恰与其相反。


    “之前喜欢看霁厄魔术表演的应该都认识我吧，他的每一场表演我都亲临现场，结束后还会看官方账号的精彩片段进行复盘。我承认他确实说过视频里的几句话，但那不过是烘托气氛的耍帅台词，请不要过度解读，他并没有不敬畏科学。各位真爱粉们要是因此脱粉甚至辱骂，那我觉得他也不需要你们所谓的喜欢。”


    这人居然会站出来替自己说话？


    霁厄好奇的点击展开评论，往下翻了翻。


    “你不是一向在人家视频底下拆台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倒是维护起来了？”


    “就是啊，还说不需要我们的喜欢，难道你所谓的喜欢就不是一种负担了吗？”


    这条评论跟热搜一样，底下基本都是喷子。


    霁厄很庆幸，也很感动。虽然他知道，骨子里的倔强是不会允许他就此被击垮的，往事早已将他打磨的足够坚韧。但在这满是质疑与黑暗的时刻，“如筹”的话又一次成为了他重振旗鼓的最大动力。


    下一秒，楼主就收到了来自本人的回复“谢谢。”


    打完这两个字后，他决定散散心，出门前还不忘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全身上下都是黑的，墨镜、帽子、口罩一样不落。


    还没等他走到小区门口，就隐隐约约看见有一群人聚在那里，吵闹声不绝于耳。


    霁厄没有就此放弃，他把双手插进裤兜里，准备硬闯出去。刚站到栏杆前，咒骂声立马又翻了倍。


    “你谁啊？”


    “看你穿成这幅样子，应该也是个明星吧？多少知道点内情吧？”


    本来他没打算回应，但看这形势，怕是不说点什么，这群激进分子是不会放他走的。


    往上拉了拉口罩，他尽量压低声音道“我不知道，别问我。”


    几人听见这敷衍又带着点不耐的语气，群情激奋，甚至有人来扯他的衣物。


    虽说这个小区基本上住的不是富人就是明星，所以安保工作也一直做的很好，奈何传奇魔术师的名气太大了，这一被爆光，来闹事的人前所未有的多。


    有保安见情况不对，立马出言警告，往他这边靠过来。


    霁厄还是低估了绯闻上热搜第一的危害，还没等他撤回去，头上戴着的基本上都七扭八歪，扯的差不多了。


    “这不是传奇魔术师吗？”


    “大家快来啊！正主在这儿。”


    身上的衣服被好几只手拽着，根本无法脱身，在一番拉扯后，他没能维持住平衡，狠狠地摔在地上。


    保安们见状，立马申请援助，总算是将霁厄从人群中解救了出来。


    那群人最终在警察的严厉呵斥下渐渐散去，而他本人也被建议前往别处暂避，但他拒绝了。


    回到熟悉的住所，他总算放松下来，拿了医药箱里的碘伏棉球和纱布简单的包了下伤口。


    一切都处理完，他打开手机，点开通话记录回拨了过去。


    刚拨通，电话那头就开始滔滔不绝的举例应对方案，显然离事情发生的时间太短，助理还不知道。


    霁厄就这么听着，目光平静却又透着一抹决然。待他话音稍歇才开口道， “江毅，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对面明显愣了一下，原本激昂的语气陡然一滞， “哥，你还好么？”


    “我没事”霁厄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真的没事吗？”江毅敏锐的发现了他的情绪，出言安抚，“我们可以慢慢来，即便有点难…”


    “我不会复出了。”这一次，他郑重的回道， “你的工资会按照合同上写的结清，违约金我也会照单支付。”


    “别开玩笑了！咱们合作时间也不短了，我陪你熬过多少低谷…”


    “这次不一样”霁厄没等他回话就撂下这么一句匆匆挂断了电话。


    男人缓缓直起腰，迈步站定在酒柜前。“啪嗒”红酒瓶的软木塞被轻轻拔出，他低垂着眼眸，修长的手指优雅却又带着几分无力地搭在瓶颈处，殷红如血的液体顺着瓶口缓缓流入高脚杯。


    他执起酒杯，踱步到落地窗前，凝视着繁华而又绚烂的夜景，吹着微凉的江风，浅抿一口红酒，酸涩与醇厚交织着上舌尖。


    那些未酬的壮志，被辜负的努力，如同江面上的雾，弥漫在心间，寻不到出口，亦觅不见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