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不觉那不合时宜的单膝下跪动作，终于还是引起了周围人的注目。


    登记机器前，刚刚办完手续的一位小姐姐老远拉着他的男友跑了过来，临到跟前又不太敢靠近，站在几米外指着郁不觉。


    “求婚？”


    随后她的手指平移到了祝隐之身上，把刚刚那句话的主谓宾补全。


    “你给他求婚？”


    女生的声音不大，但是比较高频，引得不少路过的人，都停了下来，个个伸长了脖子，想看热闹。


    郁不觉可算是发现自己的姿势不太对劲了，拜师好像应该双膝跪地？


    或者都全面进入人工智能时代了，拜师也许可以点进游戏界面炸个烟花？


    总之他赶紧收了膝盖，对着女生摆手。


    “不不不。”


    女生更惊讶了，把手伸回来捂住嘴，不可置信：“不求了？”


    她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好似脑子里已经脑补了一出求而不得的狗血剧情。


    但如果此时郁不觉继续否认，从逻辑上来讲也不太对劲，导致郁不觉整个人大脑短路。下意识直挺挺站了起来，但甚至忘记了逃离现场。只会支支吾吾地，朝着祝隐之发送求救信号。


    看不下去孩子犯傻的祝隐之接收到了信号，进入人群将郁不觉领了出来。


    身后响起起哄的嘘声。


    除了两位主人公，在场的其他人似乎都已经认定这场求婚闹剧成功落下帷幕。


    走到停车场，郁不觉想问问能坐几路公交回学校，他没来过民政局，稍微有些转向。


    但他发现祝隐之已经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位，并且用眼神示意郁不觉上车。


    “您要送我回学校吗？”


    郁不觉边说话边系上安全带，常年副驾没坐过人的车座距离对于他的大长腿来说过于憋屈，他就差自己抱着双腿了。


    “你不是要拜我为师？”


    祝隐之给了郁不觉一个完全射程之外的答案。让郁不觉反应了几秒，才理清个中关系。


    “这么…突然的吗？”


    车辆转过一道弯后，郁不觉的思维也终于转过来了，他这句话的语气比起惊讶，更多的是喜悦。


    “除妖师的修行是很苦的，你万一反悔了怎么办？”


    红灯处，祝隐之踩下刹车，然后拽松了他自己的安全带，整个人朝郁不觉那边探身，将人圈了起来。


    郁不觉的一句：“绝不反悔。”就这么被祝隐之的举动给噎回了肚子里。


    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导致他连喘气这项人类本能都忘在了脑后，在他春意盎然的内心，种下了一颗名为“期待”的种子。


    结果郁不觉眨巴着大眼睛，暂停自己的心跳等了半天。反而听到了身下座椅调整的机械音，紧接着他委屈的双腿得到了舒展，且此时红灯变绿，祝隐之瞬间就回正了身体，再次踩下油门。


    这一整套虚晃一枪，给郁不觉晃得一愣一愣。


    最后瘪着嘴跟着祝隐之下了车，意识到年龄和阅历和魅力的差距，真是巨大的沟壑。


    在郁不觉的刻板印象里，除妖师家族的根据地一定是个拉风的古宅，几近几出的大院落，或者干脆包下一座山，起名“蜀”或者“昆仑”。


    结果车直接开进了地下停车库，郁不觉跟着祝隐之进了一幢钢筋水泥构成的摩天大楼。电梯直达17层。电梯门打开后，以胡桃木色系为主的会客家具陈设，和整体对称、仿古的新中式装修风格，让郁不觉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


    好歹算是“汉洋折衷”，不然郁不觉就要点一首“忘本”送给现代除妖师家族了。


    祝隐之随手将从车上拿下来的文件摆在会客桌上，走到雕花屏风的后面点燃了一炷熏香。香的味道十分独特，说是以檀香为主的木质香调又不尽然，似乎还混合着一丝花草的浓郁香味。


    郁不觉被这炷香所吸引，站在原地竟忘记了自己从何而来，接下来又要干些什么。


    他直勾勾地盯着缓缓飘起的白烟，渐渐地，他的视线里只能看到这一缕若有似无的白色。


    连祝隐之什么时候走到他的身前，都毫无察觉。


    “啪！”


    听到拍手的声音，郁不觉如梦方醒，他的面前站着的已然是异界版本的祝隐之。


    白发红瞳，在这个纯黑的世界里，显得格外耀眼。


    “啊？我这就进来了？这里安全吗？”郁不觉吓得抱紧了双臂，也不怪他，刚从妖兽的利爪下惊险逃生，没多会儿又进入了异界，很难不对这个地方有阴影。


    于是他听到祝隐之竟然耐着性子地哄了他两句：“别怕啊，异界想进就进的，并不是所有异界都有妖兽。”


    郁不觉点了点头，他看到祝隐之从手心里凭空变出了剑柄，并站在两臂之外的距离，用看不见的剑身，点了点他的头顶。


    “说说看吧，你对妖兽了解多少。”


    郁不觉心想他其实没什么了解，但是人类的大脑非常奇特，有许多信息存储在犄角旮旯的位置，仔细回想或者思考才会能够找到答案。


    “我好像……不是第一次见到妖兽了，小的时候也见过一次，但是年龄太小了。应该是和我那个强势的妈妈吵架之后见到的。”


    郁不觉说完这句话就看回了祝隐之的方向，竟发现对方不错眼珠地深深望着他。


    良久，祝隐之才收回了眼神，将剑也收回了手心，以郁不觉为圆心，开始边转圈边说。


    “妖兽是烦恼的聚合体，除妖师的工作其实不是斩杀异界生物，而是治愈无法被囚困于烦恼中的人，这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师父？郁不觉的眼前闪回过一个黑色长发的人影，他在回忆里看到的，那个和祝隐之拿着相同剑柄的人，是否就是祝隐之提到的师父？


    但是他没来得及问出这个问题，因为祝隐之绕了一圈，走到了他的正前方，然后突然凑近，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整个人往下压。


    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越来越小，郁不觉也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急促。


    他看到祝隐之的脸庞朝着自己靠近，到了几乎要接触到的距离，郁不觉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那颗名为“期待”的种子正在破土发芽。


    结果额头的皮肤感觉到了凉凉的触感，郁不觉睁开眼，极近的距离下，祝隐之的长睫毛都要扫到他的脸颊。


    但祝隐之没有，也不会做出什么旖旎举动，只是单纯地和郁不觉额头相抵而已。


    郁不觉能看到祝隐之的薄唇在念叨着什么，很快，郁不觉的耳边响起了一阵播音腔。


    “我们所赖以生存的世界——绿洲，是目前唯一存在生命的星球，诞生于大约47.7亿年前……”


    郁不觉皱了皱眉，没理解祝隐之为什么突然给他放星球介绍。


    由于两人现在紧贴着额头，他的一颦一笑都容易被祝隐之察觉到，祝隐之停下了无声的念叨，训了一句：“好好听讲！”


    郁不觉赶紧闭上了眼睛，还得憋着笑，总觉得回到了初高中，刚刚被老师训了一遭。


    播音腔男声继续介绍：“‘绿洲’世界里人人平等，所有人共同参与劳动。快乐是绿洲世界的本质，一切不快乐的杂念和其他思想，都应该被摒弃……”


    听到这里，都还只是郁不觉从小听到大，终日洗脑的内容。接下来男声讲解的内容，却让郁不觉瞪大了眼睛。


    “但是未来的除妖师，我要告诉你这个世界的本质。人，是不可能不产生负面情感的。绿洲世界的本质，其实是消除不快。我将痛苦的人们抓进异界，将他们的痛苦幻化成妖兽，再由你们去斩杀痛苦，使他们获得新生。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对除妖师的工作充满了憧憬？”


    明明听到的播音腔依旧平铺直叙，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内容却让郁不觉寒毛直竖。


    他像是突然抬起头，发现所在区域的天空变成了云彩贴纸拼成的天花板，巨人随手就能掀开观察小如蝼蚁的自己。


    后面具体讲解除妖师需要如何修炼的内容，郁不觉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呼吸急促，让祝隐之不得不撤开了一点距离，端详着他。


    “你还好吗？”


    “还好……”这么回答着，郁不觉却脸色苍白，他伸手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尽量让自己恢复平静，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尝试向祝隐之提问。


    “你第一次听到上面这段录音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祝隐之歪头想了想：“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既然选择了我当除妖师，那就当吧。”


    果然。


    祝隐之的回答并没有让郁不觉感到惊讶，反而他预想中，绿洲世界的所有人，也许都会是这么漠然的回应。


    会对这段话起鸡皮疙瘩的人，仿佛只有他自己。


    意识到这个问题，郁不觉也不再犹豫，他必须借助祝隐之的能力，成为除妖师，才能将内部的缘由调查清楚。


    “我没事，拜师的流程结束了吗？进行到哪一步了？”


    祝隐之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不自然，他甚至咬住了下嘴唇，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郁不觉。


    把郁不觉看得不知所措，上手就要去制止他咬唇的行为。


    但还没等他妨碍，郁不觉竟然看到祝隐之使了使劲，直接将嘴唇咬破。挤出了鲜红的，和他的瞳色呼应的血滴。


    随后郁不觉傻愣着，看着祝隐之用大拇指，将血液抹在了整个下唇上，然后微微踮起脚尖，吻在了郁不觉的脸颊上。


    如果郁不觉有个悬在空中的第三视角，他会发现脸颊上的血一瞬间变成了金黄色，散发着光芒瞬间消失无踪。


    而郁不觉只是一巴掌拍上了自己的脸颊，仿佛想把刚刚贴在上面的柔软触感保存下来。


    他瞪大了眼睛，眼里是藏不住的又惊又喜。


    “这这这，这个行为是你们都要做的，还是只是基于对我个人的喜好……”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本以为祝隐之会嘲笑他，没想到祝隐之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点头不语。


    郁不觉的心里炸开了烟花，噼里啪啦一朵接一朵。


    再也没有人能够打扰他此时此刻的好心情，除非……


    一道男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隐之，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这道声音郁不觉听过，还是刚刚听过，好似就在……那段令人毛骨悚然的录音里听过。


    令郁不觉震撼的事情还没结束，站在他前方，刚刚一直甜甜地微笑着的祝隐之，此时收起了所有笑意，摆出了一张晚娘脸，嘴都不愿意张开地叽歪了一句。


    “什么风把家主您给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