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落天坛庸人笑(一)
作品:《君问归期》 天授元年,举国哗然。江湖之中忽现天生灵根之人,所修术法,或延年益寿,或目达千里,或力能扛鼎。皆非寻常人也,一时风起云涌。
天启新帝李长雍即位,大悦,朝廷所立新府,号“天人府“,所谓“天人”便是天选之人,命定之人。
天人府有师兄弟天人三君为首,皆正义之士也,行侠仗义,救死扶伤。其中温怀,玄金灵根,天道眷顾,惊为天人。
然好景不长,天授十二年,天下大乱,天人府知府大师兄遭遇人暗算,陨。凶手至今下路不明。
至此三人分崩离析,一形销骨立而终,一萎靡不振,一避世隐踪。
说书先生一手抚胡子,一手摇扇子,眼皮耷拉着,正站在茶馆里簇拥着的人群中。他聊起十年前那起天人府的灾祸,一脸惋惜之意。
“温怀,温此君?哼,天授建元前五年生人,此人奇也怪哉。”男人打断他,“明明生而玄金灵根,世人争抢,却偏偏隐退江湖,从此踪迹难寻。莫不是怕了?怕步大师兄齐念之后尘,死于非命乎?”
“非也非也!一听便知你是初次听老夫说书!温怀是有玄金灵根不错,但那是他退隐前的旧事了。他现在,要算起来,已是跌落神坛了。谁不知,当年那庸人府……”
庸人府,江湖组织,却不同天人府那般受世人敬仰,而是遭人白眼。
当今这世道,天下都知道这群庸人皆是亡命之徒,暗桩插得满城都是,为的就是干那见不得人的灵根买卖。
若是有散修被他们那”活阎罗“、“血菩萨”盯上了,不出三日,定会曝尸荒野。而灵根则会被刨出,成为能用金银财宝衡量的商品。
其残忍恐怖程度之深,常被妇人用于止小儿夜啼。
”庸人府……我可不敢直呼他们的大名……”
瞬息之间,人群中突然一片寂静,只余茶盏破碎的声音。
那说书先生掀开眼皮往角落坐着的少年一瞧,这可不得了了,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出来耍了?
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一双长腿交叠着架在茶桌上。一身上好的黑金色布料,脖子上戴了条深红的颈带。
那淌了满桌满地的茶叶茶水可不就是他干的好事吗?
他剑眉一挑,正声道:
”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聊起天人府的闲话倒是滔滔不绝,一听到庸人府就当起缩头乌龟了?别忘了这些年都是谁在护你们周全!若不是知府与同知,你们有些人早轮回几世都不知了!”
那说书人被气的胡子也不摸了,扇子也不摇了,仙风道骨也不顾了,势必要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主论道,可憋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敢说出。
凑热闹的人群一看他这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了也有人帮他扛的气势,便知这不是个好惹的主,渐渐散去了。
不多时,早些人潮涌动的茶馆已然空无一人。桌上的茶水渐凉,而少年仍端坐不动,像是笃定了会有人替他收拾这烂摊子。
茶馆正门的风铃荡出清脆的叮铃声,一袭青衫,发间一只黑玉簪,正跨过门槛大步走来。来人也是英俊非凡,不同于吊儿郎当的那位,却是温润如玉,颇有仙人之姿。
这小子真有靠山啊!说书先生嘀咕着。
“扶光。”他轻叹一口气,似是无奈似是纵容,“一会没看着你,就又出来给别人添麻烦,还不快给人赔礼道歉?”
“小师叔!你可算是来了,我左等右等等不到你,好害怕啊。”楚松撇撇嘴,一脸委屈样,双手搭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坐着,倒是恶人先告状上了。
说书先生:“?”
刚刚你可不是这样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温怀无情地揭穿他:“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楚松听后,还是一脸笑眯眯的乖巧样对着温怀,转头却又恶狠狠道:
”要不是看在我小师叔的份上,你这种胡乱编排天人府的人可是要造江湖通缉的!“
一语毕,楚松随意地掏了掏衣袖便抖出一袋银子,随手一甩,砸在茶桌上。
于是拉起温怀,大步流星地跨出了茶馆。留着桌上的银子,地上的茶水和眼皮跳个不停的说书先生在茶馆里凌乱。
离了那是非之地,两人在洒满夕阳余晖的皇城,悠悠地走回他们的一方小院。
楚松打头时还乐滋滋的,后来从他拉着温怀走变成他跟在温怀后面走,前者一路上都一语不发,楚松却是越走越不对劲,心里一万个小嘀咕:
”小师叔怎么不跟往常一样关心我今天过得怎样?”
“我做错了什么惹小师叔生气了吗?”
他刚打算委曲求全,一开口认错:“小师叔,我错…..“
“你错哪了?”温怀突然停住,楚松险些撞到他背上。还好刹得及时,才没有痛失他英俊的高鼻梁。
楚松摸摸鼻子,低眉顺眼道:“嗯……我不该砸了那人的排场,我不该对他出言不逊?“他试探性道。
温怀逆光而立,纤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头,无奈道:
”扶光,你不该因为别人无心提起我,就对平明百姓撒火。况且,他说的有何不对?都是陈年旧事了,再提也无妨。“
天授十二年逝去的前知府,天人府的瓦解与庸人府带来的江湖动乱,一直是温怀心里的一根刺。而楚松知道,他从始至终都知道。
对于父亲母亲的意外离世,楚松其实并未有多大触动。这都归咎于当年他还年幼不记事,自打拔条长个了,都是与小师叔生活在一起。
但他却碍于身份,无法开口问温怀关于当年的事情的原委与真相。
——温怀,曾经名扬天下的天之骄子,天人府知府大师兄,也是楚松父亲最照顾小师弟,正是为了救儿时的楚松,才被庸人生生挖去了灵根,沦落到现在灵力尽失,需要时常喝药续命的,所谓“陨落神坛”的境界!
他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温怀换来的,所以一直小心地爱着他,不敢问、不敢碰。
一想到这,楚松顿时就红了眼眶,鼻子一抽一抽的,朝温怀怀里扑去。
这么大个人,就委屈巴巴地埋在小师叔的颈窝里,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在两人之间。
路人见状,避让不及。
楚松也不管自个还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遭人白眼了就瞪回去。
“都过去了。当年的事情不怪你,是我不好,当时没能护住你。”
温怀环住他一手养育大的小孩,下巴仅勉强搁在楚松肩膀上,隐隐感觉到楚松正在用他毛茸茸的长发蹭他的脖子。
扶光还是小孩子心性,温怀想。也没再多说什么,就纵容着楚松借机撒泼打滚。
细雨如针,刺破了皇城的夜晚。
一个修长的身影蹲在屋檐上,一袭黑色的夜行衣与乌云投射下的阴影融为一体,正是温怀。
他左手按着身下的瓦片,右手摩挲着腰间的浪淘沙,这是他一贯使用的佩剑,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
自从十年前的那场动乱,浪淘沙已经许久未出鞘了。但今夜不同,温怀拔剑时剑柄发出的嗡鸣,都在预示着——血色正在降临于这座城。
庸人府来无影去无踪,杀意如梦魇般笼罩于所有修士。
多少年来,各路江湖豪杰曾试图追捕他们的行踪,包括温怀,也从未放弃过暗中调查当年杀害大师兄的庸人府,却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有不幸者,反而落入了庸人们的陷阱,直接命丧黄泉,直到尸体发烂发臭了才被街坊邻居发现报了官。
温怀在屋檐上一跃便是三丈,又如同狸奴般无声无息地落在另一条房梁上。
纵使如今的他,已不再是玄金灵根加身的修士,但身法武功是一点都没有落下。
再过两条街,便到他踩好点的地方了。不出他所料,庸人府的杀手们确实在今夜对一位不幸的修士痛下了杀手。
在急速奔袭的夜色中,转而飘散了一股血腥气。越是靠近目的地,那股锈味越是扑面而来。
“还是晚了一步吗。”温怀喃喃自语着。
丑时一刻,南门大街。月光如水,映出一地的鲜红。
温怀从房檐上一跃而下,落在尸首旁。
死者为男性,五脏六腑皆被刨出,与法器散落一地,而其中灵根却不翼而飞——一看便知,是庸人府那帮人的手笔。
四周皆是战斗的痕迹,一户人家的砖墙被打破了,各种林被都是已经被破坏得没个植物样。可见此人在被残忍杀害前曾强烈反抗过庸人们,可以少敌多,又如何能突围而出?
待明日太阳初升,想必今夜之事也将成为天人府本月登记在案的第五起灵根杀人事件。
温怀屈膝蹲下,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指,开始翻看散修的物件。一把剑,几瓶药,一个护身符,以及一枚……刻有“天”字的令牌。
今宵的每时每刻都值千金,不是闺房之乐,没有红烛银帐,而是在温怀犹豫的每一秒,庸人都可能在寻找下一位灵根所有者,可能是散修,可能是非法购买了灵根的权贵,也有可能……是他所珍爱的天人府。
温怀不愿去想,更不敢去想。
不多时,温怀简单为死者收拾好仪容,合上怒目圆睁的眼。
正当他准备动身,四处搜寻庸人的下落时,“嗖”的一声,温怀猛的回头,腰间的浪淘沙于无意识中出鞘。
一个黑影正在立于房梁上,背着月光,看不清脸,只见身型曼妙,竟是位女子。
见自己的位置已被温怀找到,黑影转头就在房檐上飞跃起来,弹指间,就飞出了近半里。
温怀飞身上檐,在黑影身后死死追着,二人在月色下一前一后飞檐走壁,不知谁在暗谁在明。
那女子动时形如侠客,躲闪时又如同鬼魅。雾里看花那一眼,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曾见过这样的一位。
温怀使了十成十的力去追,眼见指尖将触碰其夜行衣的一角,即刻又被躲闪开。
“血菩萨!庸人府!你们这群狗日的东西!你还我天人府的命来!”一声怒嚎打破了南门大街的一片死寂。
不知何时,黑暗中又出现了第三者,温怀还未来得及探查来者何人,来自何方,两只在灵力中燃烧的匕首已然逆着光朝着他的面门袭来!
浪淘沙瞬时被整剑拔出,温怀一个漂亮的剑花,在呼啸中,两枚匕首被毫不留情的击飞回去。
他回首,那黑衣女人早已没入了夜色中。
温怀见已无可能再追上那黑衣人,反手便奔着要他命的目的向那第三者掷出了浪淘沙。
——在刀光剑影中,浪淘沙的剑身折射出了来人的相貌。
那是一张温怀既熟悉又陌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