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落天坛庸人笑(二)
作品:《君问归期》 在浪淘沙的剑身的映射中,温怀终于认出对方,理智瞬间回笼,瞳孔紧接着极速缩小。
可惜刀剑无眼,后悔已然为时过晚。
掷出的剑直直的冲着那人而去。力道之大,速度之快,若非对方是修士,恐怕都无法察觉杀意正在直逼他的命脉。
眼见浪淘沙将沾上无辜人的血,那人反将身子一扭,反握左手心的匕首做格挡之势,以毫厘之差,躲过了那柄本该要了他命的浪淘沙。
他狼狈的仰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匕首因沾了汗而从手心滑落,掉在地上。
惊魂未定的他从未如此感激天道赐予他灵根,赠予他险象环生的能力。
此二人一人卧地,一人还是如同谪仙般立在月光之下,神色不明。
“二师兄……”温怀躇踌着开口。
“……温怀?”南乔像是溺在水里一般,喘不过气来一样,声音发哑。
温怀透过浪淘沙看清了来人,南乔又何尝不是?月光照耀大地,他脸上的表情清楚得几乎残忍。
他想靠近,寸步难行,只能站在原地。
“你还有脸回来?”南乔挥出不带有任何灵力的一拳。
以温怀的身法,轻而易举就能躲过这一拳。但他却丝毫没有躲,就直直的站在原地,双眼微合,静等疼痛出现在他的脸上。
但最终,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出现。
南乔还是没忍心伤害他曾经最疼爱的师弟,只是狠狠的攥着温怀的衣领。由于愤怒上头,他眼里爬满了猩红的血丝,咬牙切齿道:
“十年,温怀,十年!我日夜看着你那块墓碑给人上香,结果你还活得好好的?”
“你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撑不住了,我真的撑不住了……”
南乔恶狠狠地瞪着他,不断发劲的手臂却不住地颤抖着。
“当年师兄师嫂没了,你也下落不明了,天人府也就差不多要玩完了……”
“从小我就是我们是兄弟三人中最平庸的,大师兄善武,你天生玄金灵根,只有我,能比凡人寿命稍长几年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被你叫一声师兄,也仅是因为我比你早几日入门。”
南乔年少入门,论体,上比不过大师兄齐念。论术,下比不过小师弟温怀。
他从未有过丝毫怨言,但这已然成为了扎根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你下落不明后,我被迫掌握大局,谁又可知这并非我意?!天人府内部一团糟,庸人府仍在江湖上四处作恶,被杀害的修士数量剧增,我不能不接过这烂摊子。”
“十年以来,我一贯自居天人府同知而非知府,我知我不配拥有知府这般头衔,一直等着某年某日温怀你会回来继续带领着天人府拯救苍生,可你呢?十年,十年啊!你一次也没回来过!“
一口铁锈味涌入温怀的咽喉,不知是何滋味。
南乔似是悲伤至极,又似怒极反笑:”是啊,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修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同知!连我们天人府的修士我都护不住!你看啊!南乔!你看啊!”
“温怀!你连你最珍爱的天人府都护不住!“
两人四目相对着,血腥味在视线中扩散。
”你有剑,为何不战?天道庇护之人,为何不救世!“
一语毕,在温怀脖颈上的力顿时松了。
他强撑着站着,想告诉南乔:我也是不得已,失去了玄金灵根的我已不再受上天眷顾。
但他却不禁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心里的痛楚与不甘全吐出来。咳着咳着,把捂着嘴的手张开一看,竟是一片血红。
南乔已然对温怀感到心灰意冷,扭头强忍着泪水与怒意不去看他,只是用半张被冷月浸湿的脸对着温怀。
见他不语,也仅当他早已自暴自弃,道不同而不相为谋,多说也无益了。
”……你走吧,别再让我看到你这副样子。等我回天人府后,我会告诉所有人你已经死了。“南乔强装冷漠,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砰“的一声,身边人轰然倒下。双眼紧闭,眉头紧锁,整个人蜷缩在薄薄的夜行衣里,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此君!!!“
晨光熹微,青烟自天人府西角院中的药炉升起,混着三七与艾草的苦涩,在回廊中回荡着。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零落作响。
南乔端着刚熬好的药蛊,疾步走进里屋,袍子的下摆还粘着温怀被他背着时吐出的血。
”宋知闲!快拿温好的干净帕子来!“南乔一边单手将昏睡着的温怀扶起,一手端着药蛊正要往他嘴里灌。
温热的,带着七分腥苦三分酸涩的液体刚入口,昏睡着的人便簇起了眉头,但还是小口小口的抿着。
不知是因为南乔鲜少伺候人,温怀似乎被药呛到,他不自觉地咳嗽起来,药蛊于是顺着嘴角下滑到衣襟,到了细小伤痕满布的前胸。
”帕子!我帕子呢!“
”来了来了师尊!我来了!“
在一阵鸡飞狗跳,南乔大叫宋知闲狂奔中,温怀不想醒也得醒了。
沉重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到的先是阔别了十年的府邸,再是闻到比他平时喝的药更苦的药香,最后才是在旁一直伺候着他,忙前顾后盼着他醒来,但见他醒来却不知所措的二师兄,南乔。
南乔故作镇静: ”你醒了。“
温怀看了看他,便要翻身下床,跪在他面前。
南乔眼疾手快,趁他薄如蝉翼的身躯还没接触到地面,一把把他整个人塞回了被子里。
犹豫片刻,温怀哑声道:
”师兄……当年之事是我不好。我一念护师兄遗孤,遂舍玄金灵根,带着那孩子改名换姓大隐于市,却负你于乱世之中
“此错,我认。还请师兄原谅。“他道。
”此君,我不明白……既然你要护那孩子一生周全,为何不藏身于天人府?你我多年情谊,知根知底,我定会同你一般爱护大师兄之子。“
温怀抿着唇,意思便是不愿说了。
”罢了。此事就此揭过。”
“你平安就好,回来就好。“
南乔与温怀都沉默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屋里浓厚的药味渐淡。
“昨夜师兄说,被杀害的修士隶属于天人府?”温怀沙哑的声音略微颤抖着。
“是了。你比我发现尸体发现的早,应当也看到了那块刻有”天“的令牌。那位是府里很热心的一位师弟……季明救人无数。没想到,还是遭不住那群鼠辈的诡计。”
南乔紧攥着拳头,满脸都是不甘与愤慨。一生行好事不留名的大侠,却得了个这般惨烈的下场。
“这位师弟昨夜为何会现身于南门大街?又为何独自行动?”
“在季明居所的书桌上我们找到了他临走时留的信……说是状况突然,他收到了匿名来信,昨夜庸人府将现身于南门大街。季明一向是这样,舍小我为大我,他救人心切,才没来得多带几位师兄弟,便独自走上了那条不归路。再也没能回来。”南乔哽咽着。
南乔才是此事发生后心里最不好受的人。谁不知道,如今的天人府自从当年失去了主心骨,早已四散分离,再受不了一丝一毫的打击了。
而南乔作为整个府邸中责任最重的人,又怎会不感到排山倒海般的自责?
温怀最见不得别人伤心落泪,眼里却闪过一丝犹疑,但碍于证据不足,只好干干地安慰“: “师兄,节哀顺变……”
想起昨夜那黑衣女人,明明近在咫尺,这是他离侦破当年天人府命案最佳的机会,却阴差阳错地让那人逃走了。
这么长时间的筹谋……最终还是技不如人。
温怀看着悲痛不已的南乔,又看看还温着的药蛊,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百般无力,千般憎恶:
他无力,被药浸透身躯让他连自己所珍爱的人都无法守护;他憎恶,他憎恶自己的软弱,事到如今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旭日照常从东边升起,照耀了天人府东隅一角。这个夜晚太漫长了,长到初升的光明也无法洗刷掉空气中的沉寂。
府里的人们行色匆匆,没有时间再去消化悲伤,奔赴各自的大道。
小院里,少年打着赤膊,衣襟松散地系在腰间,挥舞着小师叔给他打的长枪一丈威。
那杆子枪正在日光下左劈右刺,不带丝毫灵力的攻击,也能使粗如三人环抱的大树一招连根拔起,颇有大侠风范。
可惜楚大侠没帅多久,又巴巴的把树扶起来,按回树坑里,再用枪一点一点把土埋上。
可怜了这把威武的长枪,战场还没上过,倒是先当了回铁锹。
院子的前门一开一合,清风裹挟药香而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楚松想都不用想,便知是消失了一整晚的小师叔回来了。
丢了手里的枪,即刻便想如同饿虎扑食般扑上去。但一想到温怀喜净,若是带着一身泥点子,少不了头上被砍一记手刀。
在温怀的注视下,他于是赶忙把腰间的衣裳挎挎地披在身上,一个箭步,冲进阔别半日的小师叔怀里。
顿时,那股熟悉的苦味冲了楚松满鼻,他两手往温怀纤细而有力的腰间一窟,委屈巴巴的撒泼打滚道:
”小师叔,你昨夜去哪了?你可知我多担心你?你今早不在,但晨练修行我可一点也没落下。“
边说着,楚松遍从手里搓出一团至纯的灵力,耀武扬威般,还散发着淡淡的金辉。
看着大师兄的遗孤在他的养育下,长成了鲜衣怒马的少年,温怀心里没由来的一阵酸涩。
”小心得风寒,把衣服穿好。“
温怀轻轻挣脱开楚松的双臂,慢慢把他身上没扣好的扣子都系了上,顺手又将他被汗浸湿了的长发别在耳后。
”耳朵怎么这么红?可有哪里不适?可是发热了?“
此话一出,楚松双手一捧脸,才发现自己已然因小师叔的动作变成了一只滚烫的大火炉,方圆近十里的所有东西,都仿佛要被他散发出的高温烤化了。
他立马结结巴巴地狡辩道:”小师叔……这是练功练的…….”
听着少年拙劣的谎言,温怀的嘴角不自觉的挂了一抹轻笑。没过多久,却又变回了原来那副谪仙般的清冷样。
“扶光,我将回天人府了。你可愿与我同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