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唯有卑劣二字

作品:《渣攻求生系统

    雨一直下,空气格外潮湿。


    远处高楼被雨雾彻底吞噬,世界陷入一片朦胧之中。


    屋内太过安静,只听得见廊檐水点点滴滴滴在地上的声音。


    游佑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瞧不出是死是活。


    “这小子别是在装死吧?”


    领头的保镖有点尴尬,他发誓他真的只是轻轻踢了一脚,哪想到这一脚就能让这小子出气多进气少。


    周诺也没说啥,只探手摸了摸游佑的颈动脉,扭头吩咐领头的保镖:“叫救护车吧。”


    领头的保镖闻言很是心虚,赶紧掏出手机拨打电话。末了,问周诺道:“周哥,现在怎么办?没拿到U盘,张总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张总那儿我会来处理,”周诺站起身,指了指了地上躺着游佑,说道:“你喊几个人把他送到医院。”


    “这屋里难闻得厉害,空气又不怎么流通,得赶紧把他弄走。”


    “让手下的人都机灵点,可别让他真出事了。”顿了顿,周诺郑重交代。


    领头的保镖连忙应道:“周哥放心,弟兄们下手都是有数的,他死不了。”语罢又不轻不重地踢了踢人事不知的游佑一脚。


    周诺也没管他,自顾自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游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幼时的经历走马灯一般从梦境中转过。


    仿佛他又回到了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张承安的时候。


    那年天气格外寒冷,整个冬天风雪似乎都未曾停歇。放眼望去,远山近野白雪皑皑,苍松劲柏玉树银妆。


    衣衫褴褛的游佑蹲坐在村前的晒谷场上,试图让阳光帮自己暖一暖下单薄的身子。


    这时,眼前传来一阵汽车鸣笛的声音,好奇的游佑便伸着脖子朝前张望。


    只见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停在不远处,主驾驶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子从车上下来。男子拉开车门,又从后座牵了一个男孩出来。


    游佑从未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男孩。他穿着厚厚的棉袄,围着雪白的围脖,整个人如同宝石一般精致璀璨。


    男子不知从哪拿出一盒桃酥饼干递给男孩,声音十分温柔的说道:“村里也没啥好吃的,承安你吃点饼干先垫垫肚子。”


    男孩点点头,乖巧地接过饼干拿在手上。他的手指指节修长,莹白如玉,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酥脆的饼干拿在他的手上,就好像会发光一样。


    许是瘦骨伶仃、蓬头垢面的游佑在雪地里太过显眼,男孩竟然朝他走来,将自己的一整盒饼干递给了他。


    “给你吃。”


    饼干的香味直冲鼻尖,那是游佑从来未曾触及的味道。他悄悄地吸了口香气,努力咽下口腔里不自觉滋生的口水。


    强压着内心的渴望,游佑微微摇头,“我不要。”他害怕自己会伸手去接,下意识地将自己冻疮遍布、红肿不堪的双手,以及嵌满污垢、邋遢脏污的指甲藏在了身后。


    男孩固执地伸出手将饼干一股脑塞进游佑怀里,转身朝着男子身边跑去,父子二人相携离开。


    游佑手忙脚乱地抱着那盒饼干,一股莫名的酸涩悄然涌上心间。


    他想此刻他一定丑态百出……


    七岁的男孩子,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难堪。


    后来游佑才知道,男孩一家姓张,在大城市做生意,这次回乡,只是为了给亲人上坟。


    时间又过了三年,依旧是那样寒冷的冬天。


    那年政府给了补贴,村上组织村民帮村里所有的五保户都盖了一间二三十平米的房子,房子外墙半是石头半是夯土,地板却是全部由混凝土浇筑。


    游佑和他的养父搬离了破败不堪的老房子,终于有了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不必再蜷缩在床底的角落里躲雨。


    依稀记得,那是游佑有记忆以来最开心的日子,也是游佑此生到死都无法释怀的一天。


    那日天寒地冻、冷风刺骨,山峦村庄银装素裹,江河大地漫天雪飘。


    游佑他们住上了新家,父子两个俱是喜气洋洋。


    养父出门做活,游佑便独自在家打扫卫生,顺带收拾他们爷俩的东西。


    从有记忆起他就在流浪,直直此刻,终于有了落脚的房子。


    早年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早已模糊,往后余生,再也不必为吃食发愁。


    爷俩从此不必四处流浪,每日只需帮村民卖力做活,便能换得一天的饭食。


    日子好像真的一天天好过起来,上天似乎也开始眷顾这对被命运遗忘的可怜人……


    “小佑,小佑……”正忙着的时候,隔壁经常喊他养父做活的王大娘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夺过游佑手里的扫帚扔在地上,不由分说便拽着他跑出门,一边跑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他,“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打扫卫生。”


    游佑平时就不爱说话,这时竟也一声不吭,只闷着头跌跌撞撞跟着王大娘跑。


    倒不是因为游佑人傻年纪小,只因王大娘素来对他们爷俩很是照顾,经常会喊他养父帮忙干活,不管活多活少,都给爷俩供应一日两餐,是以游佑对她十分信任。


    王大娘跑累了,便拖着游佑大步快走,还不忘喘着粗气叮嘱游佑,“张老板一家子回乡迁坟,这会正在村上和村主任说话呢。”


    “我可听说他们打算收养一个孩子,这不赶紧拉你过去给人家瞧瞧。”


    “你这么聪明的一个娃娃,一辈子窝在山沟沟里就毁啦。”


    “听说那张老板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一家子可算发了大财,你记得机灵一些,如果能够被张老板看中收养,以后就享福啦。”


    一直沉默不语的游佑听到这,倏地一下甩开王大娘的手,摇头说道:“谢谢王大娘的好意,可我不想愿意被人收养。”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王大娘又去拉着游佑,丝毫不顾游佑挣扎,一个劲地拖着游佑往前走。


    游佑拼命挣脱,气哼哼地闹着要回家。


    “我知道你担心你那傻爹,”王大娘停下脚步,转身蹲在游佑面前,平视着他,真心实意劝道,“可你怎么不知道换个角度想一下,假如你这辈子都缩在这山沟沟,你爸啥时候才能享到你的福啊?”


    “再说了,张老板十来岁的时候在村子给刘和尚当过徒弟,看中因果,他只要肯收养你,我笃定他不会不管你爸。”


    “小佑你记着,大娘不会害你,你只要跟着人家进了城,我担保你和你爸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到时候你爸也能享你几年福。”


    “大娘,你的意思是王老板如果收养我就会把我爸爸一起带走?”


    王大娘毫不犹豫,拍着胸脯保证,“那肯定啊,你一个小娃娃,我还能骗你不成!”


    游佑那时刚刚十岁,满脑子想的都是过上好日子以及让养父享福。此时听到王大娘这样说,难免心情激动,遂不再抗拒,亦步亦趋地跟在王大娘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跑进村委会,村委会的院坝里已经站着好几个孩子。都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听说张老板要收养孩子,便将自家孩子送来,盼望孩子从今以后能够有个好前程。


    王大娘环视一圈送过来的孩子,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悄悄附到游佑耳边小声说:“我瞧了一圈这些孩子,就你和白小山被选中的概率大些。”


    “张老板多年不回来,不了解村子里的情况,肯定会优先选择村主任推荐的人选。”


    “咱们村主任为人还算公道,一定会推选你和白小山。”


    “你家这情况就不说了,白小山他也可怜,不过他爷奶外公婆叔伯都在,我觉得他不一定能够被张老板选走。”


    游佑听完心中警铃大作,整个人开始紧张起来,他悄悄瞥了一眼白小山,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白小山家里情况有些复杂,原本他家庭健全,父母和睦,一家子和和美美地住在村子边上,日子十分好过。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听说是撞了鬼,他爸爸突然疯了,被家里人送去城里的精神病院治病。过了几个月据说治好了,又给送回家里。


    他爸瞧着倒也正常,可去年不知道发生什么变故,突然拿刀把他妈妈捅死了,随后自己跟着自杀了,留下了白小山一个人。


    好在白小山那时还在学校上学,并未亲眼见到父母死亡的惨状。


    和白小山相比,游佑也说不上二人谁更可怜。


    不过游佑希望张老板能够选择他,他太渴望过上一点点属于正常人的好日子……


    便在这时,村主任带着张老板一家从村上的办公用房出来,而他十三岁的儿子张承安,也默默跟在张老板的后面。


    游佑又一次见到了张承安。


    他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尴尬的场景,不安地裹了裹单薄的棉袄,紧张的手脚发抖。


    村主任指着村里的孩子,压低声音一个一个的给张老板介绍情况。


    张老板犹豫不决,便招手让张承安上前,指着游佑和白小山,柔声问他:“承安,你想选谁?”


    游佑心中悸动,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忍不住暗暗期待起来。他想到了那盒被他藏起来的桃酥饼干,笃定张承安一定会选他收养。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的意,张承安看都懒得看他,想也不想地指向了站在游佑身边的白小山,声音清脆:“我选他。”


    游佑顿时如遭雷击,面上的血色几乎尽数褪去,难以言喻的尴尬和绝望涌上心头……


    他想,他大概这辈子都过不上好日子了。


    上天永远不会眷顾他这样被世界嫌弃且遗忘的人。


    看着粉雕玉琢的张承安牵着白小山的手离开,嫉妒和愤怒的种子悄悄在心里生根发芽。


    明明最开始遇到的是他,为何要将他弃如敝履选择别人?


    恩仇不过一念之间,游佑已然恨上了张承安……


    他回到家中,将那盒早已变质**的桃酥丢进了垃圾堆。


    梦境如同阴雨一般断断续续,时间一晃到了那天。


    素来待他疏离冷淡、笑容欠奉的张承安,竟然有说有笑的将人带到他面前。


    他说他叫白小山……


    那一刻游佑面上血色尽失,浑身血液几乎停止循环,尘封的记忆如洋葱般被片片剥开,小时候未被选择的情景尽数浮出眼前……


    从幼时第一次求而不得开始,在张承安面前,他就只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就连生出绝望都没有半点资格。


    嫉妒和愤怒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爱意终究转化为实质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