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毕业礼上的血痕与未拆封的录取通知书
作品:《青春锈蚀了我们》 “他替你妈挡债。”
陈野那句话,如同淬毒的冰凌,深深扎进许眠的心脏,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持续释放着刺骨的寒意。母亲许秀兰崩溃的哭泣和那个爬满死蚂蚁、沾着黑红血渍的话梅糖罐,像两把生锈的钝刀,日夜在她脑海里反复切割。挡债?高利贷?这些词汇与她记忆中那个懦弱、节俭、连菜市场讲价都唯唯诺诺的母亲形象格格不入,却又如同附骨之疽,让她无法逃避。
接下来的几天,许眠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沉默地在母亲那间弥漫着陈旧气息的老房子里活动。她不再追问,许秀兰也如同惊弓之鸟,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触及那个禁忌名字的话题。母女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布满尖刺的高墙,每一次眼神接触都带着无声的伤痛和难以言说的愧疚。那罐污秽的糖,被许眠用一块旧布包起来,塞进了自己带来的行李箱最底层,像一个被封印的、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直到一个傍晚,门铃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屋内死水般的沉寂。
许眠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林漾?”
门外的女人穿着剪裁利落的米色风衣,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依旧明艳的脸,只是眉宇间沉淀着干练和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看到许眠,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瞬间涌上复杂难辨的情绪——震惊、关切、一丝了然,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眠眠……”林漾的声音有些发哽,她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将许眠紧紧拥入怀中。那拥抱的力道很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用力,仿佛要将许眠揉进骨血里确认她的存在。“真的是你……陈野跟我说了……”她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堵住,化作压抑的呜咽。
许眠僵硬地任由她抱着,鼻尖萦绕着林漾身上熟悉的、带着淡淡花香的香水味。这味道瞬间将她拉回十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拉回两个少女挤在宿舍床上分享秘密、嬉笑打闹的时光。林漾是她高中时代唯一的朋友,是那个曾陪她一起偷偷看周迟打篮球、一起痛骂欺负她的女生的闺蜜。也是……周迟消失后,唯一陪她熬过最初那段黑暗日子的人。
巨大的酸楚和迟来的委屈瞬间冲垮了许眠勉强维持的堤坝。她将脸深深埋进林漾的肩窝,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无声的泪水迅速浸湿了对方昂贵的风衣衣料。十年战火硝烟里练就的坚硬外壳,在这个久违的、带着旧日体温的拥抱里,寸寸碎裂。
“他死了……林漾……”许眠的声音破碎不堪,像被砂纸打磨过,“十年了……我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林漾用力拍着她的背,声音同样哽咽,带着深深的自责和痛楚,“对不起……眠眠,对不起……我……”她似乎想解释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中颤抖的身体。
许久,许眠才从这巨大的情绪风暴中稍稍平复。林漾拉着她在客厅那张褪色的旧沙发上坐下。许秀兰早已识趣地躲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林漾从她带来的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印着某银行Logo的硬质文件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本笔记本。
封面是极其普通的硬壳黑色,边角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灰白色的纸板。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有经年累月摩挲留下的、油腻腻的指印痕迹。笔记本用一根磨损严重的黑色橡皮筋紧紧箍着,仿佛里面封印着什么不可示人的秘密。
许眠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本笔记本上,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种强烈的、近乎直觉的预感攫住了她——这本笔记,属于周迟。
“这是……”她的声音干涩。
“我整理的……他的东西。”林漾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处理遗物时的肃穆和沉重,“当年……他出事之后,很多东西……很乱。有些被债主抢了,有些……被收走了。这个本子,是他一直放在……一个很旧的书包夹层里的。很不起眼,所以……留下来了。”她将笔记本轻轻放在许眠面前的茶几上,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我想……应该交给你。”
许眠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触碰上那冰冷的、带着岁月尘埃的硬壳封面。粗糙的触感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她深吸一口气,解开了那根绷得紧紧的黑色橡皮筋。
翻开封面。
映入眼帘的,是极其熟悉的、带着点张扬又有些潦草的字迹。不是作业,不是笔记,而是一行行……日期和数字?
5月12日,晴。许眠今天笑了7次。
(旁边用更小的字迹潦草地补充:走廊碰到我假装没看见,扣1次。哼。)
5月13日,阴。许眠今天笑了5次。
(补充:数学卷子发下来,满分?啧,小哭包还挺厉害。加1次?算了,还是5次吧。)
5月14日,小雨。许眠今天……好像不开心。只笑了3次。
(补充:谁惹她了?妈的,最好别让老子知道。)
……
一页页翻下去,全是这样的记录。日期、天气、她名字后面跟着的、不断变化的数字。记录极其简单,没有任何修饰,却像一把最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时光厚重的帷幕,将那个少年隐秘而笨拙的关注、那点因她喜乐而牵动的小心思,**裸地摊开在十年后的阳光(或者说,是这昏暗客厅的灯光)下。
许眠的指尖停在某一页,久久无法移动。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在她以为他只是偶然出现、漫不经心的目光里,他竟是这样,一笔一划,笨拙又执着地记录着她的笑容。他像个守财奴,吝啬地数着那点可怜的“7次”、“5次”、“3次”,甚至还会因为她的“假装没看见”而幼稚地“扣分”。
巨大的酸楚和迟来的甜蜜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住,几乎窒息。
翻过一页页关于“笑容次数”的记录,纸张的质地似乎有细微的不同。接下来的几页,字迹依旧熟悉,却显得更加凌乱、急促,笔锋时而深陷纸背,时而虚浮无力,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情绪波动。
6月3日。妈的,又来了。喉咙里全是铁锈味。真他妈烦。不能让小哭包看见。
(字迹下方,有一小片极其模糊、颜色暗沉的晕染,像是不小心滴落的水渍,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粘稠感。)
6月4日。疼。骨头缝里都在疼。像被拆开又胡乱装回去。抽屉最底下的药快吃完了。
(“疼”字被反复描摹了好几遍,力透纸背。)
6月5日。老班找我谈话了。问我想考哪里。呵。
(后面画了一个极其潦草、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笑脸。)
6月6日。明天就高考了。
(只有这短短一行字,却写得异常沉重,最后一个“了”字的尾巴拖得很长,带着一种无力的下垂感。)
6月7日。考完了。
(字迹虚浮,几乎要飘起来。后面用更小的字迹,几乎贴着纸页边缘,像蚊蚋般写着:)
远远看见她了。穿着校服裙子,真傻。也真好看。
(这一行字的墨迹似乎被水晕开过,边缘模糊。)
许眠的心脏被狠狠攥紧!6月7日!高考结束的日子!他……他那天在学校?他看见她了?她拼命回忆着那个混乱的夏日午后。考完最后一门,教学楼里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喧闹。书本试卷被撕碎,像雪片一样从楼上纷纷扬扬地洒下。她被兴奋的同学簇拥着,尖叫着,互相拥抱……在那样混乱喧嚣的人潮里,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在某个不被阳光眷顾的、阴暗的角落,曾有一双眼睛,带着病痛的折磨和深沉的不舍,远远地、沉默地注视过她。
她颤抖着继续往下翻。
下一页的日期,赫然是6月8日。
6月8日。毕业典礼。
(字迹比前一日更加虚浮无力,笔画断断续续,像风中摇曳的蛛丝。)
礼堂后面,柱子旁边。
(后面跟着一大片空白。)
她上台了。优秀毕业生代表。
(字迹陡然用力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骄傲的笔锋。)
真亮。像个小太阳。
(“小太阳”三个字被描摹得格外认真。)
咳……
(这个字后面,是一大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那红色早已干涸发黑,深深地渗透进纸张的纤维里,形成一片狰狞的、不规则的污迹!它覆盖了后面可能存在的字句,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凝固着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狼狈。)
……值了。
(在血污的边缘,极其艰难地、用尽最后力气般,挤出了最后两个字。墨迹被暗红浸染,几乎难以辨认。)
“轰——!”
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许眠的脑海中炸开!她眼前瞬间一片血红!那纸页上凝固的暗红污迹,像活过来一样,扭曲着,蠕动着,幻化成十年前毕业典礼上那个阴暗角落里的景象——
喧闹、沸腾的礼堂。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离别的躁动。校长冗长的讲话,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裙,紧张又激动地站在舞台侧幕,手心全是汗。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闪烁的目光。
她不知道,就在礼堂最后排,那根巨大的、承重的方形水泥柱子投下的浓重阴影里,藏着一个身影。
周迟。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深蓝色的校服外套被他随意地搭在臂弯里,整个人像一片单薄的纸,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柱面,试图汲取一点点支撑。他的脸色是骇人的灰白,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干裂起皮。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贴在脸颊上的几缕黑发。他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口鼻,指缝间,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正无法抑制地、源源不断地涌出,顺着他苍白的手腕蜿蜒流下,滴落在他深色的裤脚和同样深色的水泥地面上,洇开一小片不易察觉的深色痕迹。
每一次压抑的咳嗽都让他身体剧烈地痉挛,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痛苦地弓着背,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死死地、近乎贪婪地穿透喧嚣的人潮,穿透耀眼的舞台灯光,牢牢地钉在侧幕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当主持人念到她的名字,当穿着校服裙的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紧张但坚定的笑容走上舞台中央时,阴影里的周迟身体猛地绷紧,捂在嘴上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扭曲变形。指缝间渗出的暗红更多了,滴滴答答。可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在那瞬间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像濒死的飞蛾扑向最后一点烛火。那光芒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骄傲,是刻骨铭心的眷恋,是……诀别。
他看着她在台上发言,看着她接过校长颁发的证书,看着她被掌声包围,笑容明亮。他死死地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和撕裂般的咳嗽。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忍耐而筛糠般颤抖。终于,在她鞠躬下台,身影消失在侧幕的瞬间,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冰冷的水泥柱缓缓滑落,蜷缩在无人注意的阴影角落,剧烈地、无声地呛咳起来,更多的暗红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那画面如此清晰,如此惨烈,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绝望,狠狠撞进许眠的脑海!原来……原来在她人生中那个重要的、充满希望的节点,在她沐浴着掌声和荣光的时候,他一直都在!以那样一种痛苦、狼狈、濒临破碎的方式,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默默注视着她,为她骄傲,然后独自咽下满口的血腥!
“啊——!”一声压抑的、破碎的悲鸣终于冲破了许眠的喉咙。她猛地合上那本染血的日记,像被烫到一样甩开,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后蜷缩,双手死死地抱住了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吞噬!她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发出撕心裂肺却压抑至极的呜咽。那不是放声痛哭,而是灵魂被寸寸撕裂时发出的、绝望的嘶鸣。
林漾被她的反应吓坏了,慌忙扑过去紧紧抱住她,眼泪也跟着汹涌而出。“眠眠!眠眠别这样!别这样……”她语无伦次地安慰着,用力拍着她的背,试图将她从崩溃的深渊里拉回来。
就在这混乱的悲恸中,许眠被甩开的日记本“啪”地一声掉在地板上。那根松脱的旧橡皮筋滚落一旁。日记本摊开着,恰好翻到了最后一页有字迹的地方。
林漾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身体猛地一僵,连安慰的动作都顿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摊开的纸页,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许眠也察觉到了林漾的异样,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顺着林漾惊恐的目光望去。
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日期是空白的。只有一行字,用极其粗重、力透纸背、甚至带着某种孤注一掷般狠厉的笔迹写着:
许秀兰!你敢动她试试?!
那字迹,是周迟的!每一个笔画都像带着血的嘶吼,充满了暴戾的威胁和不顾一切的疯狂!与前面那些记录笑容、描述病痛的字迹,判若两人!
许秀兰!母亲的名字!
空气瞬间凝固。许眠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急促而破碎的喘息。她看着那行充满戾气的警告,再看看林漾惨白的脸和惊骇的眼神,一个更冰冷、更黑暗的猜测,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
“林漾……”许眠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我妈……她到底欠了什么债?周迟……他挡的……到底是什么?”
林漾的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眼神剧烈地挣扎。她看着许眠那双被痛苦和绝望烧得通红的眼睛,又瞥了一眼地上那本摊开的、如同诅咒般的日记,终于,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哀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高利贷。”林漾的声音低哑,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你爸……当年不是意外车祸死的。”
许眠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他赌博。输了很多。还不上……就借了那种钱。”林漾的声音艰涩无比,仿佛在讲述一个尘封多年、令人作呕的秘密,“利滚利……是个无底洞。你爸死了,那些人……就盯上了你妈和你。”
“周迟他……”林漾痛苦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在那行充满暴戾的字迹上,“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就在高考前那几天。那些人……那些人渣……他们找到你妈工作的工厂,威胁她……说不还钱,就……就动她女儿……”
“轰——!”
许眠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父亲……赌博?高利贷?死亡威胁?这些字眼像无数把冰冷的匕首,将她过往认知中那个因公殉职、沉默寡言的父亲形象,以及那个懦弱但本分的母亲形象,彻底撕得粉碎!原来她一直生活在巨大的谎言和危机之中!而周迟……他知道了!在高考前,在他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朝不保夕的时候,他知道了!
“然后呢?”许眠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死死盯着林漾。
“然后……”林漾的眼泪再次涌出,声音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悔恨,“……然后他就消失了。高考前三天……他留下那张字条给你……然后……就去找了那些人……”
“他做了什么?”许眠追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
林漾痛苦地摇头:“具体……没人清楚。只知道……那天晚上,城西那个废弃的修理厂……发生了很严重的斗殴。有人……被打成了重伤。警察赶到的时候……场面很乱。周迟……他浑身是血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带血的铁棍……”
“再然后……他就被抓了。故意伤人……证据确凿……判了。他……他家里没人管他……那病……在那种地方……”林漾说不下去了,掩面痛哭起来,“……等他被送到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那张冰冷的「别等我」,不是告别,是永诀!
那场所谓的“斗殴”,不是意外,是他精心设计的死局!
他用自己的命,用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被病魔侵蚀的残躯,去硬撼那些穷凶极恶的豺狼!用一场鲜血淋漓的“犯罪”,将自己送进监狱,也彻底斩断了那些高利贷伸向她和她母亲的魔爪!
他替她挡的,从来就不只是几个混混的骚扰。他替她挡的,是足以吞噬她们母女一生的、来自深渊的黑暗!
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愤怒瞬间席卷了许眠!她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摇晃。她不再看哭泣的林漾,不再看地上那本染血的日记,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己的行李箱。
她粗暴地拉开拉链,将里面的东西胡乱地翻出来,直到抓住那个用旧布包裹的、冰冷的硬物——周迟的帆布书包。
书包已经非常破旧,洗得发白,边角磨损,布料也失去了韧性,摸上去硬邦邦的。上面甚至还残留着一些难以清洗的、颜色诡异的污渍。许眠的手指颤抖着,近乎疯狂地摸索着书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夹层。
终于,在书包最底层一个极其隐蔽、需要撕开内衬布料才能摸到的夹层里,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边缘。
她用力一扯,撕开那层薄薄的、早已失去弹性的布料。
一个牛皮纸信封掉了出来。
信封很旧,边缘磨损,带着被反复摩挲的痕迹。上面没有任何文字。
许眠颤抖着,撕开了封口。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滑了出来。
她展开。
纸张是崭新的,带着淡淡的油墨气息。抬头是几个醒目的、庄重的大字:
录取通知书
许眠同学:
经审核批准,你已被我校新闻与传播学院摄影专业录取……
下面的字迹,许眠已经看不清了。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录取通知书的下方,寄件人信息栏的旁边——
那里,还夹着另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录取通知书。
录取通知书
周迟同学:
经审核批准,你已被我校考古文博学院考古学专业录取……
两张通知书,并排放在一起。一张写着她的名字,一张写着他的名字。同一个大学,同一个未来。
它们被小心地折叠好,藏在这个破旧书包最隐秘的角落,藏了整整十年。
藏在一个主人早已化为枯骨、永远无法拆封的十年之后。
许眠攥着这两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纸,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点天光被黑暗吞噬。老房子里死寂一片,只有女人压抑到极致的悲鸣,在冰冷的空气中绝望地回荡。
而在她脚边不远的地板上,那个同样被翻出来的、周迟的旧随身听,外壳上布满了斑驳的锈痕,像一张无声哭泣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