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佯装失亿

作品:《不许入山门

    请佛容易送佛难,更何况是昏迷了两日未曾进食,饥肠辘辘的“佛”。看在他前世经常陪我下山觅食还垫付银钱,我决定最后再做一次善心人。


    我留他在屋里,独自前往厨房为他寻吃的。


    厨房所在的小院离客院有一段距离,我沿着石板路行走,一路上聚水成池,松竹花木环绕,颇具江南风雅。


    平山剑派是爹爹三十多岁建立的。他是江南富绅的独生子,却不喜生意醉心剑法,还未成年便离家闯荡江湖。


    后来闯出名堂,带着我娘回家成亲。一家人团圆没多久,爷爷奶奶接连离世,爹娘便携着万贯家财来到我娘的出生地平山建派。为了缓解思乡之情,爹爹将山门建筑都仿成江南园林式风格。


    我要去的厨房跟饭厅在一处,夹在弟子居住的大院和练剑场中间,一日三餐固定时间点放饭,不出外务的师兄们在这集体用餐。因为我住单独的小院,平日里不爱在饭厅吃饭,负责后厨的吴叔和吴婶会特地为我留出餐食。


    吴叔、吴婶是一对夫妻,他们本是平山知名酒楼的厨子和采买,被爹爹高价挖来山上掌管剑派的后厨,还给他们招了两个杂役使唤。


    我踏进厨房时,吴婶还在筹备晚饭,见我来忙问道:“遥儿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有什么吃食?”


    “晚饭要吃的荷叶包饭快蒸好了,桶里有刚做的荷花莲子饮,我正准备差人送给大家解暑呢。”吴婶盛了一碗荷花莲子饮递给我,“快尝尝。”


    我轻啜,清香满口,冰冰凉凉的,十分沁人心脾,忍不住夸赞:“真不愧是吴婶,手艺真好!”


    吴婶笑得合不拢嘴。我一边喝一边对她道:“吴婶,帮我备一份荷叶包饭,外加一碗荷花莲子饮,带走。”


    “没有菜如何下饭?不如等上片刻,我给你烧只鸡。”


    烧只鸡哪是片刻的事,我倒怕某人在房中饿得叫嚷。


    “我着急。要不你再做道小葱炒蛋吧,多放葱,少放蛋。”


    小葱炒蛋出菜速度快,而且某人不吃葱。他既然装睡戏弄我,我自然也要报复一下他。


    前世,我发现卫江从不碰有葱的菜,便知他讨厌吃葱,私下里告知吴婶我讨厌吃葱,以后不要再在菜里放葱了。朱婶虽狐疑我为何突然讨厌吃葱,却未追根究底,照吩咐做了。后来,山门餐食中再也没出现过葱的影踪。


    我提着食盒回到客房,端出饭菜摆放在外间的圆桌上,走进卧室唤他:“出来吃饭。”


    许是等得久了,他靠在床帷闭目养神。闻声缓缓睁开丝丝惺忪的眼睛,嘴角溢出笑容来。


    他捂着胸口下床,步履缓慢像只磨蹭的蜗牛,天黑都不一定能挪到餐桌旁。我无奈走到他跟前,挽上他的手臂,强迫式地、连拉带拽地将他带到外间。


    他被我按坐在桌前,瞥了一眼小葱炒蛋,眉头微皱,飞快移开目光。


    “这是荷叶包饭、小葱炒蛋、荷花莲子饮,你刚醒需要补充营养,多吃点鸡蛋。”我特别指了指那道“叠翠流金”的小葱炒蛋。


    他点头致谢。我坐在一旁饶有趣味地看他的反应。


    他伸手打开折好的荷叶露出包饭,一股子热气混着清香飘出,白米饭搭上黄玉米、红萝卜、青豌豆,流光溢彩,令人垂涎。他拿起匙勺,低着头专注地吃着包饭,对小葱炒蛋视而不见。


    “多吃点鸡蛋。”我夹起一块放到他的碗里。


    炒蛋金黄,难以忽视的翠绿夹杂在中间,相互交融,像是难舍难分的痴情爱侣。


    他的目光落在其上,一抹难色悄然爬上俊脸,眉头蹙起。


    “愣着作甚,快吃啊。”我催促。


    他抬头看我,略带无奈的笑,缓缓将匙勺伸向带着葱花的鸡蛋,挖起一勺放进嘴里囫囵吞咽。


    “好吃吗?”


    “好吃。”


    “那你多吃点。”


    我伸手还想再夹一块,他同时间伸手按住我,两手交叠,我嫌恶地缩回。


    他神情尴尬,低声说道:“不用了。”


    我再度伸手,他只是看着不阻拦了。我将小葱炒蛋盛了一勺放在他面前的包饭上:“别客气,多吃点。”


    他点头,将炒蛋拌在饭里继续埋头吃着,一副虚弱委屈的样子,又有这副好皮囊加成,真真我见犹怜,倒显得我像个欺负他的恶霸一样。


    恶霸就恶霸吧,反正是他自找的。


    谁能想到说一不二的卫江也有无法反抗的时候,我抿唇憋着闷闷的笑。


    一番小小报复,仿佛让我心里攒着的那股气消弭了部分,畅快些许。我站起身从食盒中拿出一碗虾仁蒸蛋,默默替换掉那道小葱炒蛋。


    他惊喜抬头,好看的眼睛闪着亮光,像黑曜石制成的耳坠子。


    “吃完,赶紧下山。”我冷言。


    他眼里的亮光暗下来,我别过身故作不见。


    吃完饭,他却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我不留情面地下逐客令,“你该走了。”


    “要我穿成这样下山?”


    他现在仅穿着沈重和三师兄为他换的那件白色里衣,衣襟微敞露出白玉似的脖子,头发未经梳理,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我想起,他那染满血的玄袍被二师兄送去浆洗还未取回,现在下山定是无外衣可穿。穿里衣下山着实有辱斯文,可与我何干!况且现在是夏日,还更凉快些嘞。


    “正是如此,请吧。”


    我将碗碟收进食篮,走到门前对他做出“请”的手势。


    他撑着桌面准备起身,突然院外传来交谈声,他眉梢一挑又水灵灵地坐了下去。


    “欸,人醒了啊!”


    二师兄和三师兄并肩走进来,略过我,径直走向卫江。


    “可是我们救得你呢!”


    “没错,我背你进得山。”


    二位师兄高兴地向卫江邀功,一副想要请赏的模样。


    卫江捂着胸口,看似艰难地起身向他们行礼道谢。


    “多谢二位出手相救。”


    二人相视一笑:“怎么谢?”


    “实不相瞒,如今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身上也无银钱,拿不出什么谢两位。”


    “你失忆了?”


    “忘记自己姓氏名谁了?”


    “忘记自己年岁了?”


    “忘记为何受伤了?”


    二人你来我回,一声更比一声高,像两只被追赶的鸭子,嘎嘎不停。


    卫江点了点头。


    他表情平静,不带任何茫然与慌张,根本不像一个刚失去记忆的人。跟前世一样,他在装失忆,但那两只笨鸭子毫无察觉,脸上满是可怜与惋惜。


    “对了!你的东西还收在柜子里,也许有线索。”


    三师兄快速跑向卧室,捧出一个锦布包裹,摊在圆桌上。锦布上赫然散放着几样华贵配饰,莲花嵌玉金冠、皮质雕花板带扣金玉銙,流苏黄玉佩、还有一个鼓囊囊的金线钱荷包。


    这些配饰加上那件拿去浆洗的金丝莲花纹玄袍,足以证明他的身份非富即贵。前世我以为他只是富家子弟,傻乎乎地寻遍平山富绅,想要帮他找回身份,却一无所获。


    那时的我也像一只只会嘎嘎乱叫的笨鸭子,凡事都围绕着他晃悠。想到这我就忍不住气闷,直勾勾地瞪着他。


    他也直勾勾地回看我,藏着笑。


    二师兄和三师兄猫着腰仔细端详这些配饰,寻找关于卫江身份的蛛丝马迹。


    “你看出什么了?”二师兄问。


    “有钱,很贵。”三师兄答。


    我不想听这二人唱双簧,只想让卫江早点离山。明日便是爹爹和沈重的归期,我怕爹爹知道他的存在,多生变故。上前一股脑地将配饰拢到一起,抓起锦布四角交替打上结塞进他怀里。


    “带上你的东西,跟我下山。”


    “稍等,我想先把谢礼送给二位。”


    他接过包裹重新打开,从里面取出金线钱荷包,敞开口朝向桌子倒出一小堆银子,伸手全部推向二师兄和三师兄站的位置。


    “请一定收下。”他语气诚恳,生怕他们不收下这堆银钱似的。


    “不用这么多。我们一人只取三两买酒即可。”


    二位师兄喜笑颜开,对望一眼后,一人拿了三两银揣进兜里,齐声夸赞道:“我就知道,你定是个知恩图报的好男儿。”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二人帮卫江换衣服时便瞧见了荷包,从那时起就惦记起他的回报,所以才有了刚刚进门后“怎么谢”的铺垫。


    我鄙夷地看着他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打断了我的视线,宽大的掌心中间明晃晃地躺着那块流苏黄玉佩。


    黄玉佩雕成玉鱼戏莲状,色泽鲜亮似油,质地柔和如脂,晶莹剔透,瞧着就珍贵少见。


    “这是给姑娘的谢礼。”


    卫江将玉佩往前递了递,我微微吃惊,但很快便推开他的手,别过身。


    “你不用谢我,我根本没想救你。带上你的东西,赶紧下山吧。”我不领情,只是催促他快下山。


    他的手停在半空,因为我的话慢慢收回:“可-我-无处可去。”


    他说得很慢,咬字清晰,低哑的声音里满是委屈。


    故技重施?我无动于衷。但二师兄和三师兄很吃这套,他们忙安抚他。


    “那就先在这安心养伤。”


    “没错。”


    他们擅做决定,我坚决不允。这两个见钱忘义的势利鬼竟携手将我架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