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鲷号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浓重的血腥气，如同一条疲惫不堪的老鱼，艰难地驶入了尾星岛西侧一处简陋、喧嚣的避风港湾。


    这里与其说是码头，不如说是一片被巨大礁石半环抱的天然浅滩。


    海水浑浊，漂浮着各种生活垃圾和腐烂的海藻，散发出刺鼻的混合气味。


    岸边没有规整的栈桥，只有几块巨大的、被海浪冲刷得光滑的黑色礁石充作临时泊位。


    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海船杂乱地挤在一起，船体大多陈旧斑驳，船帆打着补丁，充满了乱星海底层特有的粗粝与挣扎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海腥、汗臭、劣质烟草、烤鱼焦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众多低阶修士和凡人混杂在一起的独特人气。


    吆喝声、咒骂声、讨价还价声、工具敲打声、孩童哭闹声…各种噪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尾星岛坊市，到了。


    我躺在黑鲷号船舱那依旧散发着霉味和淡淡血腥的硬板床上，透过狭小的舷窗，冷冷地注视着外面这混乱而充满生机的景象。


    胸口的剧痛在“星辰之体”残存力量和阿秀那些凡人草药的双重作用下，勉强压制在一个可以忍受的程度，但每一次呼吸依然牵扯着断裂的骨头。


    左臂的贯穿伤结了厚厚的血痂，但内部经脉的损伤远未恢复。


    最要命的是丹田，依旧如同彻底枯竭的古井，感应不到一丝灵力波动。


    修为尽失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心神。


    然而，身体深处那股源自星核淬炼的奇异力量，却在这几日的航行中，如同地底暗流，缓慢而坚定地流淌着。


    它无法调动，无法用于攻击，却顽强地修复着最致命的脏腑损伤，并隐隐改造着这具残破躯体的根基。


    每一次心跳，都似乎比之前更有力一分；每一次呼吸，吸入的浑浊空气中，仿佛有极其稀薄的灵气被身体本能地捕捉、吸纳，融入那股暗流之中。


    “嘎…主人…这里…好乱…好多杂鱼修士…炼气三四层的遍地走…七八层的也不少…”


    秃毛鸟的魂念恢复了一丝，传递来的信息带着谨慎和警惕。


    它的扫描范围有限，只能覆盖船体周围数十丈，但已足够感知到此地鱼龙混杂的程度。


    “嘶…”白璃盘踞在左臂衣袖内，气息依旧微弱，但传递来一丝对岸上某处水灵气相对浓郁区域的微弱感应。


    “小兄弟，船靠稳了。”


    老疤头的声音在舱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推门进来，独眼扫过我依旧惨白的面容，递过来一个粗布缝制的小袋子，沉甸甸的。


    “这是那头铁线鲨身上值钱的材料，牙齿、背鳍筋，还有几块好肉，我让阿秀处理了，在岸上换了点东西。按规矩，你杀的，大头归你。里面有二十块下品灵石，还有几瓶止血散和回气丹，品相一般，但胜在便宜，对…对你现在或许有点用。”


    二十块下品灵石！


    在修真界底层，尤其是这乱星海外围岛屿，对于炼气期散修而言，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老疤头此举，算是厚道，也带着明显的“送客”意味。


    他终究是个凡人船老大，救我一命已是天大恩情。


    再收留一个身份不明、伤势诡异、惹来筑基修士追杀的“麻烦”，对他和整船人都是灭顶之灾。


    我接过袋子，入手微沉。


    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多谢船主救命之恩，赠药赠财之义。


    张某铭记于心。”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份沉凝。


    老疤头摆摆手，独眼中神色复杂：“谈不上恩义，互相救命罢了。小兄弟，尾星岛到了。此地龙蛇混杂，散修、家族子弟、甚至…星宫的眼线都有。你…好自为之。”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下船后，往东走，穿过那片棚户区，有个叫海蛇窝的破庙，平时没什么人去，或许…可以暂时落脚。”


    这是他能给予的最后一点善意指引。


    我没有再说什么，挣扎着从硬板床上坐起。动作牵扯伤势，带来一阵剧痛和眩晕，但我强行稳住身体。在阿秀担忧又有些畏惧的目光注视下，我扶着舱壁，一步一顿，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走出了这间住了数日的狭小船舱。


    踏上被踩得发黑、沾满污秽的礁石“码头”，混杂着汗臭、鱼腥和劣质灵气的气息扑面而来。喧闹的声浪瞬间将人吞没。


    阳光有些刺眼，照在苍白失血的脸上，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


    “张…张大哥…”阿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犹豫。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这个…你拿着。”


    她小跑几步，将一个用干净树叶包着的、还带着温热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是几块烤得焦黄的、散发着油脂香气的鱼肉。


    “路上…垫垫肚子。”她飞快地说完，不敢看我的眼睛，转身跑回了船上。


    我低头看着手中温热的鱼肉，又抬头看了看挤在狭窄港湾里的“黑鲷号”，以及甲板上那些带着敬畏、好奇、又有些惧怕目光的水手和老疤头。


    凡人的世界…终究只是短暂的落脚点。


    将鱼肉默默收入怀中，我拄着老疤头临时给我削的一根粗糙木棍，如同一个真正的、重伤未愈的凡人，一步一挪，汇入了岸上那汹涌、混乱的人流之中。


    破烂的衣衫、惨白的脸色、沉重的伤势，让我在这本就充斥着落魄修士和凡人的地方，并不显得特别突兀。


    冰冷的目光如同最警惕的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四周。


    棚户区如同依附在岛礁上的巨大瘤疮。


    低矮、杂乱、散发着恶臭的窝棚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道路狭窄泥泞，污水横流。


    衣衫褴褛的凡人、气息微弱的低阶修士、眼神麻木的奴隶…构成了一幅底层挣扎求存的灰暗画卷。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麻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戾气。


    “滚开！挡大爷的路了！”


    一个炼气四层、满脸横肉的壮汉，粗暴地推开前面一个挑着鱼获的老渔民。


    老渔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鱼篓翻倒，几条银鳞小鱼在泥水里蹦跶。


    壮汉看也不看，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周围的人麻木地绕开，无人敢出声。


    “最新消息！星宫发布黑煞令，悬赏通缉邪修血手人屠！提供线索者，赏灵石五百！”


    一个尖嘴猴腮的炼气三层修士，挤在人群里，挥舞着一张粗糙的兽皮告示，唾沫横飞地吆喝着。


    “嗤！五百灵石？星宫打发叫花子呢？那血手人屠可是筑基期，听说在腐毒岛那边屠了一个小家族，凶得很！谁活腻了去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