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流沙大人又捡孩子了

作品:《十三枚铜板

    寄山城郊外,从这里抬头已经能看到大教堂顶端的天秤,持续三月的讨伐结束,神使走在队伍最后,和酒馆大叔谈论起了家中的孩子。


    昏黄的光照在他清冷的脸上,增添了些许暖意,连带着声音也温柔得像是要消散在风中。


    “穿过森林就到家了。”他抬手感受风在指间穿过,“不知道他们长高了没有。”


    “流沙大人,从咱们出发您就一直挂念着,那群孩子就这么让您放心不下?”


    流沙回过头来,金灿的头发盖不住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睛,他笑道,“那是自然,我捡到他们时一个个瘦得像刚出生的奶猫,怎么能让人放心。”


    庇护此地的神使无时无刻不关心着城中的居民,人们世世代代生活在他圣洁的羽翼之下,早已忘记与神同行之前的日子是怎样。


    “流沙大人还是这么善良,寄山城没了您可怎么办啊。”


    “过奖,这是我应——”


    “不过流沙大人,您不能再捡孩子了!”大叔脸色一变,严肃地教育他,“水果铺的安妮说您两个月没吃过水果,餐馆的莉亚说您把蔬菜的最低价记得比她还熟,酒馆的——”


    无暇的脸上透出几分尴尬,“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


    “您贵为神使,今后是要到天空殿登神的,怎么能住在茅草屋?成何体统!”


    流沙承认自己生活拮据,也承认自己应该是大陆上最贫穷的神使,但这都是有原因的,养一个孩子需要很多时间和精力,何况他养过那么多。


    应该是理财的问题,和孩子没关系。


    “返璞归真,茅草屋也别有一番风味。”


    “流沙大人!您再不修缮您的茅草屋,下次暴风雨降临它就要被卷走了!答应我,别再捡孩子了!您真的要家徒四壁了!”


    “好吧!”流沙重重点了点头,“我会的!”


    “嗯!”


    按照这个速度,最迟两天就能回到城中,夜晚队伍停在河边,安顿好大家后流沙拿起弓箭,准备到森林西边摘些果子带回去。


    晚风清凉,奔波的劳累减轻了些,他轻声哼唱,期待着孩子们惊喜的脸。


    “¥%……&*!!”


    远处的嘈杂声打断了流沙的思绪,似乎是有人在打斗,还夹杂着听不懂的辱骂词,来不及多想,他赶紧放下果子跑了过去。


    “停手!”


    流沙一箭射断男人手中的锁链,他害怕地朝一旁踉跄两步,转身用肥腻的目光打量流沙两眼,换上一个恶心的笑。


    “哪来的贵公子。”


    流沙并不理会,看向那个被打的少年,


    明显是营养不良,看着只有十一二岁,裸露在宽大斗篷之外的胳膊遍布青紫,肤色不算太黑,但有不少晒伤的痕迹,脚踝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


    这人是个奴隶贩子。


    “他犯了什么错你这样打骂他?”


    生意上门,男人一改方才的模样,抓着少年的头发让他跪下。


    “卑贱的奴隶,命不值钱,小公子要买吗?”


    流沙看清少年的正脸,常年受苦,这张脸并不稚嫩,此时被人按着下跪却依旧费力挺直脊梁,瞪向自己的猩红眼中充满不服不驯,是个硬骨头。


    “奴隶?前面就是寄山城,森林也在它的管辖范围内,这里禁止奴隶贩卖,你快放了他。”


    男人讥笑出来,“哪有赔钱的买卖,不买别添乱。”


    流沙眯了眯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淡声重复。


    “我再说一次,寄山城禁止奴隶贩卖。”


    “我呸!晦气东西,要不是老子赏他口饭吃早死了,别说打骂了,就是杀——”


    流沙抬手施法将他甩了出去,用翅膀将可怜的少年揽进怀里,身上渐渐浮出了金色的枝叶印记。


    “汝从何处而来?”


    男人看清流沙的变化慌忙跪下求饶。


    “神、神使大人?!神使大人息怒!我——”


    “打骂幼童,毫无怜悯之心,买卖奴隶,蔑视生命之重。”


    流沙召唤出自己的“十号忏悔录”,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以寄山神使之名惩戒你,以寄山律法约束你,判你幽禁寄山牢狱,人子,汝可知罪?汝可认罚?”


    “认罪认罪!神使大人息怒!但大人有所不知,此人性情顽劣不说还身负诅咒,所到之处必有灾厄,他被族人驱逐,我可怜他给他口饭吃,哪成想他害得我家破人亡,这才生了怨气!”


    男人语毕,跪着过来扯下少年身上的斗篷,露出了他脖子上漆黑的荆棘印记。


    “句句属实!我也是为了养活自己才来卖他,可别人一看到他这样就吓跑了,我这生意根本做不下去!”


    流沙这才看清,少年的胳膊上除了伤口也有荆棘印记,是极恶之人才会带有的永世神罚。


    “......”


    少年直直注视着流沙不语,发颤的身体出卖了他的不安,流沙摸了摸他的头看向男人。


    “这么说来,汝确有苦衷。”


    “是啊大人!”


    少年抱得更紧了些。


    “好吧,多少钱?”


    “啊?神使大人,您...”


    流沙身上的金光褪去,忏悔录也消失不见,他和善地笑道,“我买了。”


    男人有些无措,不确定是否真的逃过一劫,半晌颤颤巍巍地开口。


    “...二十银币?”


    流沙笑而不语。


    “二十铜板?”


    流沙拿出钱袋攥在手心。


    男人吞了口口水,“十五铜板...十铜板?”


    流沙将钱袋递给他。


    “十三枚铜板,成交。”


    “谢神使大人网开一面!”


    流沙笑笑点头,重新召出忏悔录。


    “人证物证俱在,跟我去大牢。”


    “!”


    此人为附近被举报多次的奴隶贩子,说的话流沙一个字都不信,他将此人交给讨伐队长,冲躲在树后的少年招了招手。


    回程的路上流沙已经确认他身上的印记是神罚,但同时也存在着某种赐福,总之有许多疑惑和矛盾之处,不能让他流落在外。


    “没事的,过来吧。”


    流沙拿着干净衣物在屏障边缘站定,少年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裹紧烂污的斗篷缓缓走到了他面前。


    果真能通过屏障。


    “换身衣服,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少年反应迟钝,流沙误以为他没听清,于是蹲下来又重复了一遍。


    “嗯?好不好?”


    “...骗、子。”


    声音沙哑,流沙赶紧拿来了水壶。


    “先喝口水,不着急说这些。”


    少年摇头拒绝,“脏。”


    “不脏,每天都会清洗的。”


    少年微一怔愣,慌忙解释起来,连带着手也在空中比划。


    “我、不是,我、我脏。”


    流沙不再逗他,笑道,“你也不脏,喝吧,没事的,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他渴极了,很快喝完一壶,羞赧地递了回去。


    “...谢谢。”


    “来,换衣服吧。”


    流沙转过身张开巨大的翅膀,少年被完全遮挡起来,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


    他本以为自己这条卑贱的命会结束在打骂中,不曾想会被神使救下。


    白皙光洁的背部生出羽翼,这副身躯不应染上任何污浊,而此时却沾上了自己的血。


    新衣服足够宽大,能够遮住四肢,少年紧紧攥着领口,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脖子上的荆棘。


    “换好了?”流沙收起翅膀朝他伸出手,“我带你去包扎伤口。”


    “......”


    少年不动,流沙就自己牵起了他的手。


    “别怕,有我在。”


    他被流沙带回帐篷亲自上药,新旧伤痕叠加,好几次疼得差点叫出来。


    “抱歉,弄疼你了。”流沙轻轻吹着伤口,“马上就好。”


    “我、我自己来。”


    “别乱动,乖,听话。”


    少年从来没有被这样温柔地对待过,愣愣地坐直身体,真就一动也不敢动。


    流沙轻笑出来,“不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我——”


    “不用抱歉,我说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别怕,你刚才说骗子,谁?那个人吗。”


    “对,他是个奴隶贩子,把我们兄弟姐妹都卖掉了,只剩下我,他在骗你。”


    “这个我知道,放心,他免不了刑罚,等回到城中我会让人继续追查这件事情。”流沙顿了顿,见他似乎没了下文,试探道,“别的呢?他只骗了我这一件事吗?”


    “什么?”


    “他说你......”


    少年安静了半晌,最后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说得没错,我就是不祥之人,身负诅咒,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您最好也离我远些,说不定神使也会被牵连。”


    流沙细细打量着他的脸,苦难让他被迫成长,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暂时还不知道他的诅咒和神罚是怎么回事,但在弄清楚之前,把他当孩子看也没什么大碍。


    “我的意思是,他说你性情顽劣,是他骗我的第二件事。”流沙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你平时一定保护着其他孩子,对吗?”


    少年的眼眶逐渐湿润,眸光在明亮的灯下闪烁,他看着眼前慈悯的神使,终于肯相信自己真的结束了苦难的生活。


    “我年纪最大,保护他们是我应该做的。”


    流沙轻柔地拭去他的泪。


    “嗯,所以今后就让我来保护你。”


    “保护我?”少年声音发颤,惶恐地开口,“不,我不能在你身边,我会害了你,会害了大家。”


    “我是神使,庇佑百姓是我的职责,我不会让你害人,也不会让别人害你。”流沙伸出小指,“我保证。”


    少年止不住地哭,打湿了流沙刚刚才包扎好的伤口。


    “诶,别哭了,等下又要重新包扎,多疼呀。”流沙用翅膀给他擦眼泪,“不哭了乖。”


    “我、我...”


    少年小心翼翼地和流沙拉钩,签订了名为庇护的契约,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卑贱的奴隶。


    “他只把我们当成交易的商品,整日打骂我们,最小的才六岁,在他眼里,我们这些人的命比尘土还渺小,连牲畜都不如。”


    少年攥紧拳头,任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可我不是商品,我有名字。”


    流沙揉开他的拳,轻轻握住他的掌心。


    “你叫什么?”


    “断戈,我叫断戈,母亲为我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