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晚听了这话之后，没有做声。


    很难得有她能不做声的时候。


    裴烬听不到熟悉的她那带着戏谑的声音。


    林岁晚的沉默让裴烬莫名心跳都加速了。


    “我仅剩的一些记忆画面里，就只记得她从背后抄着我的姿势，还有上岸之后她叫我呼吸时的语句和声音。”


    林岁晚这才终于开口，“是吗，她怎么说的？”


    她会这么问倒不是为了什么别的，而是真的非常单纯的好奇。


    因为就连林岁晚自己，都不记得当时的情形了，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人救上来的，更不用说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裴烬声音里似有浅淡笑意。


    “她说啊……”他尾音拖长了些，然后停在了这里。


    “嗯？”林岁晚还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呢，怎么就没声儿了？


    怎么个情况？


    林岁晚反应过来，啧了一声，“啧，裴烬，报复是吧？”


    每次都是她戏弄这位少爷，这回少爷终于找着机会想扳回一城了？


    如果说先前林岁晚还觉得裴烬声音里那点浅淡的笑意，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的话，现在可以确定了。


    没有听错。


    裴烬就是在笑。


    “不说算了，少爷晚安。”林岁晚哼了哼。


    不等挂掉电话，林岁晚就听到那头传来裴烬的声音。


    “你呼吸啊！呼吸！”


    林岁晚闻言一怔，瞬间就意识到，这就是曾经的自己，对裴烬说过的话。


    在这一瞬间，林岁晚眉头紧皱，只觉得脑中倏然掠过一些零碎的画面和破碎的声音。


    苏家别院的游泳池。


    清瘦单薄的少年。


    逐渐靠近的鬼祟黑衣人。


    隐约的通话声……


    ‘搞定一个小女孩儿伪装成意外而已，这么简单的任务，让苏先生放心吧。’


    ‘我靠，那小丫头躲到哪里去了？’


    ‘艹了，那臭丫头还挺能躲。’


    ‘我不能白来啊，那好像是裴家身价挺高那位少爷，我把他收拾了是不是能去找裴家的人换点钱花花？’    少年坐在泳池边的椅子上画画，似乎是对屋里的宴会毫无兴趣。


    也丝毫不察身后的危险在靠近。


    他被丢进了泳池里。


    黑衣人看到他沉入池底才离开。


    林岁晚瞳孔骤然收缩，素来冷静淡定如她，在这一瞬间，心跳的频率仿佛都有些乱了。


    然后、然后呢？


    画面不够清晰，黑衣人的容颜始终是模糊不清的，像是无脸人一样。


    但林岁晚很快在这些闪回的记忆片段里，看到了另一个身影——她自己。


    原来她一直躲在泳池旁的大树茂密的枝叶里。


    她原本并不是为了躲藏危险，她只是躲藏而已，偷偷看着容貌好看的少年坐在泳池边画画。


    哪里知道会正巧避开了危险。


    哪里知道黑衣人正好站在大树下面通话。


    她听着通话里那些可怕的言语。


    不敢做声。


    捂着嘴，惊恐地看着黑衣人将那个清瘦的少年推进了水里。


    黑衣人离开之后，她赶紧跳进水池，艰难将他救上来。


    她的水性也没多好，将他救上来，费了很多力气，呛了不少水。


    但少年躺在池边的地面上，毫无反应。


    像是死了一样。


    他是因为我而死的，他是……替我死的。


    这个想法在心里愈演愈烈，她只能一次又一次按压他单薄的胸膛，一次又一次将空气吹进他的肺里。


    一次又一次地呼喊他。


    ‘你呼吸啊！呼吸！’


    林岁晚眉心紧拧，此刻，电梯里救他时的画面，也在她脑中闪过。


    因为幽闭恐惧而窒息的年轻男子。


    她将呼吸吹进他的肺里，呼喊他，‘你呼吸啊！呼吸！’


    好像有一条线，在林岁晚的脑中亮了起来，将很多个前后，串在了一起。


    似乎，就是从电梯事件之后，裴烬就决定要找她当保镖了。


    坚定地选择了她。


    在苏宅时，适时地将衣服递给她，或许也是察觉到李雪秋注意到她后腰胎记的目光。    这位少爷安静内敛，看起来像是很漠然似的，但却在默默中，将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林岁晚想到自己之前还觉得，就算自己失去了那些记忆了，但他应该记得救命恩人的模样……


    没想到，当初那个自己悄悄偷看的少年，明明当时连她的模样都未必瞧见过。


    只听见了她的声音，听见了那句话而已。


    就顺着那么简单的一句话，过去这么多年，竟然又机缘巧合地和她再次碰到了一起。


    而这个安静内敛的漂亮少爷，一直对她的调戏，诸多隐忍。


    恐怕也并不只是因为受制于她而无可奈何。


    说不定是因为，觉得她或许就是当初救了自己的人，所以对她可以非常忍让。


    但明明当初是因为她，他才受了那无妄之灾。


    我给你带来的苦难，我再救了你。我就能享受作为救命恩人的厚待了吗？


    林岁晚很少有这种感觉，她来去自由，随性洒脱，从不对人感觉到愧疚。


    但此刻，在略略理清楚脑子里这些思绪之后……


    林岁晚心里略略有了些这种感觉。


    挺不落忍的，觉得对不住裴烬，如果事情真的是她失落的记忆片段里的内容那样。


    当初她的灾祸，落到了裴烬头上，还让裴烬因此被苏家挟恩图报这么多年……


    “林岁晚，你怎么了。”裴烬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她声音，但那头明明就没有挂断。


    他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


    “没事。”林岁晚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傻瓜少爷，你怎么那么确定是人家救了你？要是人家故意推你下水再捞你起来呢。”


    “不可能！”从裴烬的声音都不难听出他此刻肯定是眉头紧皱的表情。


    林岁晚轻轻笑了笑，“为什么不可能啊，要我是苏家人，就先推你落水，再捞你起来，你看，这不就向你挟恩图报这么多年么。少爷还是太单纯了……”


    林岁晚没等到那头回音，只听到嘟嘟的忙音。


    电话被挂断了。


    哦嚯，少爷不想和她说话了。


    林岁晚没有睡觉，将通讯器塞进耳朵里，接进了基地的通讯。


    “代号雪鸮，帮我接通许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