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红烛映雪

作品:《锦瑟思华年

    开春前的最后一场雪,下得缠绵悱恻。


    锦瑟倚在窗边看雪,指尖无意识地在结霜的窗棂上画圈。沈华年一早就带着沈愿去林子里设陷阱,说要教她辨认兔子的足迹。屋里静得出奇,只有沈昀摆弄银锁的叮当声,和沈昭在暖炕上翻画册的沙沙响。


    "娘亲。"沈昀突然抬头,银锁在掌心泛着微光,"锁上有字。"


    锦瑟心头一跳。那夜发现的苗文她始终记在心上,却不敢多问。接过银锁时,她刻意避开内侧纹路,只摩挲着表面浮雕的缠枝莲。


    "是祈福的经文。"她柔声解释,"保佑昀儿平安长大。"


    沈昀歪着头,琉璃般的眼珠映着雪光:"像阿嬷唱的调调。"


    画册啪嗒落地。锦瑟弯腰去捡,发现是沈华年手绘的北疆风物志,最新一页画着几只憨态可掬的雪兔,旁边还有沈愿歪歪扭扭的批注:爹爹说耳朵短的好吃。


    "夫人。"陈岩在门外轻唤,"苗寨来人了。"


    前厅站着个裹满霜雪的少年,怀里抱着个陶罐。见锦瑟进来,他局促地行了个苗礼,汉话说得磕磕绊绊:"阿姐让送...桃花酿...满月酒..."


    陶罐启封时,甜香霎时盈满厅堂。锦瑟想起去年在苗寨喝过的酒,也是这般带着山野气息的芬芳。她正欲细问,院外突然传来沈愿兴奋的叫嚷。


    "娘亲快看!"小丫头冲进来,斗篷上沾满雪粒,"我们逮到——"


    声音戛然而止。沈愿盯着苗家少年腰间的银刀,眼睛亮得像发现新大陆。随后进来的沈华年手里拎着两只野兔,目光却落在那个陶罐上。


    "星奴的孩子满月了?"他放下猎物,雪水在青石地上洇出深色痕迹。


    少年点头,又掏出个绣花布袋:"小圣女的...礼物。"


    锦瑟接过布袋时,沈昀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银锁突然发出极轻的嗡鸣,像被风吹动的琴弦。沈华年一个箭步上前,宽厚的手掌同时握住女儿的小手和那枚银锁。


    "替我谢谢星奴。"他声音沉稳,却将沈昀往怀里带了带,"开春我们就去贺喜。"


    送走少年后,锦瑟在厨房处理野兔。刀刃划开皮毛时,她想起沈华年护住沈昀的模样。那个总是从容不迫的男人,如今会为女儿的一个小动静紧张至此。


    "在想什么?"温热胸膛贴上她的后背,沈华年就着她手看了看刀口,"再深半寸更好剥。"


    锦瑟顺势靠在他怀里:"昀儿似乎记得苗寨的事。"


    握刀的手顿了顿。沈华年低头吻她耳尖:"孩子记性好。"他接过刀熟练地分割兔肉,"就像愿愿,还记得京城王府的荷花糕。"


    这话听着像安慰,锦瑟却听出几分刻意。她转身环住丈夫的腰,鼻尖蹭到他衣领上的松木香:"华年,我们真的要去苗寨?"


    "怕了?"他低头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锦瑟摇头,手指无意识卷着他腰间系带:"就是觉得...像在揭伤疤。"


    沈华年突然托着她臀瓣抱上案台。打翻的盐罐洒在台面,细碎颗粒硌着她掌心。这个带着野性的吻来得突然,唇齿间还留着晨猎后的冷冽气息。


    "伤疤早好了。"他抵着她额头哑声道,"现在去,是给昀儿系个平安结。"


    桃花酿在除夕夜启封。


    锦瑟特意做了江南的年糕,软糯米香混着酒液的清甜,连沈昭都多吃了半块。沈华年喝得眼尾泛红,趁孩子们放烟花时,拉着锦瑟躲进储藏室。


    "你醉了。"锦瑟被他抵在米缸上,指尖沾了他唇角的酒渍。


    沈华年低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颈间:"苗寨的酒...后劲大。"粗糙指腹探入衣襟,抚过她腰间那道淡疤,"这里还疼不疼?"


    那是生沈昀时留下的。锦瑟轻颤,抓乱了他束发的布带:"早不...嗯..."未尽的话语被吞进唇间,酒香在交缠的舌尖蔓延。


    木门突然被拍响:"爹爹!烟花放完了!"是沈愿的声音。


    锦瑟慌忙整理衣襟,沈华年却故意使坏,叼着她耳垂含糊道:"说我不在。"


    "沈华年!"她红着脸捶他,却被他捉住手腕按在胸前。隔着衣料,心跳又快又重。


    最后是沈昀解救了她。小丫头不知用什么方法引开了姐姐,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沈华年趁机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前院传来陈岩找主人的呼唤。


    "今晚别锁窗。"他松开她时,拇指抹过她湿润的下唇。


    守岁到子时,孩子们都困得东倒西歪。锦瑟安顿好三个女儿,回房后果然听见窗棂轻响。沈华年带着一身寒气钻进来,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


    "疯了?"锦瑟用被子裹住他,"这么冷的天..."


    他冰凉的双手却往她暖热的里衣探:"给你降降温。"吻落在她锁骨,"夫人脸太红了。"


    锦瑟踢他,反被压进锦被深处。窗外雪落无声,窗内红烛高烧。沈华年今夜格外缠人,像要确认什么似的,每个触碰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


    "华年..."情动时她唤他名字,指尖陷入他绷紧的背肌。


    他含住她耳垂轻喃:"我在。"这两个字被他念得像誓言,沉甸甸地坠在心尖上。


    事后他打来热水为她擦拭。锦瑟昏昏欲睡间,感觉无名指被套上个微凉的东西。睁眼一看,是枚银戒,内圈刻着苗文缠绕的"岁岁常相见"。


    "那年从苗寨带回的银子打的。"沈华年吻她指尖,"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


    银戒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柔的光,像把星光揉碎了镶进去。锦瑟突然想起他们初见,那个在宫宴上冷峻的将军,哪会想到有朝一日会为她亲手打戒指。


    "帮我戴上。"她摸出枕下早已备好的男戒,同样素银无纹,只在里侧刻了行小字:愿为罗裳栖。


    沈华年愣住的样子很可爱。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男人,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锦瑟笑着拉过他左手,将戒指推至指根。


    "礼尚往来。"她学他平日的语气,却藏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他低头看了很久,突然将她连人带被抱起,在屋里转了个圈。锦瑟惊叫着想捶他,却被他趁机又偷了个吻。


    "夫人。"他在她耳边轻叹,"我何其有幸。"


    正月十五,苗寨来了第二封信。


    锦瑟在绣架前读完信,针尖不慎刺破指尖。血珠洇在绣了一半的芍药上,像凭空多出个花蕊。信上说星奴的女儿染了怪病,寨里巫医束手无策。


    "要去吗?"沈华年蹲下身,含住她受伤的手指。


    温热舌尖裹着细微刺痛,锦瑟心跳漏了半拍:"阿钰说...孩子身上有黑纹。"


    她没说出口的是信末那句"似与圣女同症"。沈华年显然也想到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两人沉默间,沈昀抱着雪团走进来,银锁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爹爹。"小丫头把猫塞进父亲怀里,"雪团抓蝴蝶。"


    沈华年揉着猫脑袋,突然问:"昀儿想不想阿嬷?"


    沈昀偏头想了想,银锁随着动作轻晃:"阿嬷唱'月亮爬坡'。"


    这个回答让锦瑟鼻尖发酸。那首苗语童谣连她都不会唱,沈昀却记得真切。她看向丈夫,发现他正凝视着女儿颈间的银锁,眼神复杂得像在看一个无解的谜题。


    三日后,他们启程前往苗寨。


    马车是特制的,加了软垫和小几。沈愿兴奋得像只小山雀,扒着车窗数沿途的野花。沈昭则安静地临摹父亲画的路线图,偶尔问几个地理问题。唯有沈昀反常地黏人,非要坐在父母中间,小手紧紧攥着锦瑟的衣角。


    "怕吗?"锦瑟轻抚女儿后背,发现单薄衣衫下竟出了层细汗。


    沈昀摇头,银锁却突然发出嗡鸣。前头驾车的沈华年立刻回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锦瑟这才发现,丈夫今日佩了剑——那把他许久未用的青霜剑。


    傍晚在驿站歇脚时,沈华年显得心事重重。锦瑟端了热茶去找他,发现他正在后院擦拭长剑。月光下,剑刃泛着幽幽青光,映得他眉目格外冷峻。


    "好久没见你练剑了。"锦瑟将茶盏放在石桌上。


    沈华年收剑入鞘:"生疏了。"他拉她坐在膝上,下巴搁在她肩头,"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年宫宴,他一身玄甲从边关归来,剑鞘上还沾着塞外的雪。她躲在屏风后偷看,被那身肃杀之气惊得打翻了果盘。


    "当时觉得...这人真凶。"锦瑟笑着戳他眉心。


    沈华年捉住她手指轻咬:"现在呢?"


    "现在啊..."她故意拖长音调,趁他不备抢过剑鞘,"更凶了!"


    追逐笑闹间,她被他堵在梅树下。细白花瓣扑簌簌落下,沾了两人满头满身。沈华年摘去她发间落花,突然正色道:"这次去苗寨,不管发生什么,你带着孩子们先走。"


    锦瑟笑意僵在脸上。这话太像诀别,听得她心头发冷。她想问清楚,却被他以吻封缄。这个吻带着梅花的清苦,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决绝。


    "答应我。"唇分时他抵着她额头重复。


    锦瑟突然明白他在怕什么。他不是怕苗寨的未知,而是怕自己会再次失控,像上回那样伤及家人。这个认知让她心尖发疼,忍不住捧住他的脸。


    "沈华年。"她难得连名带姓叫他,"我们是一家人。"


    月光漫过屋檐,将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剑鞘躺在草丛里,沾了夜露与落花。远处传来沈愿说梦话的嘟囔声,还有沈昭轻哄妹妹的温柔语调。


    沈华年终于松口:"好,一起。"


    回房时,锦瑟发现沈昀醒着。小丫头趴在窗边看月亮,银锁在颈间微微发亮。见她进来,突然说了句苗语,发音标准得令人心惊。


    "什么意思?"锦瑟拢住女儿单薄的肩膀。


    沈昀仰起小脸,月光在眼中流转:"月亮要掉下来了,阿嬷去接住它。"


    锦瑟心头突地一跳。这童谣她听阿钰唱过,讲的是一位圣女为救苍生化身为月的故事。她突然不敢深想,这个看似平常的夜晚,究竟有多少暗流在无声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