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下人早就换过好几拨了，多半人都弄不清这院子从前的主人是谁，更不知其去向。


    但这院子的归属从未变过，始终是朱小宝的。


    “嗯。”


    胡馨荣应声，努力扬起嘴角，想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可声音里却藏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人呢？”


    仆从闻言，又习惯性地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茫然。


    “少爷早搬走了，已经好些日子没回来过了。”


    “什么？”


    胡馨荣猛地一怔，她下意识地反驳，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


    “这不可能！他明明中秋的时候还在这儿……”


    话没说完，声音却微微顿住，似乎明白了什么。


    要么是他刻意避而不见，要么是他早已听闻了她将嫁入大明皇室的消息。


    胡馨荣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钝痛绵绵不绝。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如风中残烛般熄灭，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整颗心沉到了谷底，一片死寂。


    她今天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啊！


    从镇江行宫连夜策马赶来，冲破了所有的犹豫与胆怯，不过是想和朱小宝好好道个别。


    甚至，她心里还藏着一个更为隐秘的念头，想在这场注定的分离前，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他。


    六年了，她等了他六年，爱了他六年，魂牵梦萦了六年。


    这两千多个日夜的执念，她怎么甘心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幕，让所有的深情都成了一场徒劳？


    可此刻，连这点最后的念想，都被现实碾得粉碎。


    胡馨荣像被狂风抽去筋骨的柳条，牵着马在应天大街上踉跄前行。


    街上早已人声鼎沸，挑着货担的小贩沿街吆喝，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骑着高头大马呼啸而过，酒肆茶楼里飘出喧嚣的笑闹……


    可这一切都像是蒙在一层纸窗后，只看得见轮廓，却穿不透那层隔绝。


    她的世界，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


    从应天到镇江，说近，快马加鞭不过半日；说远，此刻她一步一顿地挪着，倒像是走了半生那么漫长。


    等她失魂落魄地踏上镇江府的青石板路时，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已被暮色吞没。


    镇江行宫早已乱作一团。


    “是大公主！是大公主回来了！”


    有人高喊道。


    胡建初闻声快步冲出，一见胡馨荣，扬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厉声斥道。


    “混账！随我去花厅！”


    一进花厅，胡建初却突然咚地一声跪了下来。


    “父皇，您这是做什么……”


    胡馨荣惊得后退半步，脸上的巴掌印还在发烫，眼里满是错愕。


    胡建初道。


    “荣儿！爹求你，别任性了！”


    “你在占城不想嫁人，父皇就知道你在大明有了心上人，可你等了六年，他回应过你吗？”


    “大明皇太孙是个了不起的君主，你嫁给他，不会吃亏的。”


    “为了占城百万百姓，你就别任性了！”


    “非要惹恼了大明，让整个占城都给你陪葬，你才甘心吗？”


    “前几日明廷礼部刚下了聘礼，你这就跑没影了！这事要是传到大明皇室耳朵里，你可如何是好啊！”


    “别想那个负心汉了，算爹求你了！消停点吧！”


    胡建初是真的怕了。


    他们这种小国，哪儿能得罪得起大明啊？


    先前占城和交趾在边境起了纠纷，他们几次想向大明施压，可结果呢？


    几十万大军直接在边境演习，这明摆着就是在向他们示威啊！


    那么多精锐部队，大明真要动手，多少个占城也扛不住！


    你想，六百万人口的倭国，大明说拿下就拿下了。


    他们占城就是个百万人口的小国，哪敢让大明有半分不快？


    他们毕生未见的盛世，如今在大明尽数绽放。


    而这不正是古人们耗尽一生追逐的愿景吗？


    胡馨荣眼眶泛起红潮，一边是沉甸甸的国家大义，一边是刻骨铭心的爱情，为何偏要逼她做这非此即彼的抉择？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衣襟上，心里的纠结早已拧成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父皇，为何总要用女人换和平？”


    “大明的汉唐、赵宋是这样，我们占城为何也要如此？”


    “为何非要牺牲一个女人，去成全所谓的和平？这难道就是你们说的政治策略？”


    “女儿不想当交易品，只想找个心爱的人安稳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胡建初沉声道。


    “谁让你出生于占城皇室？你不能，也没资格任性！”


    “既然享受了国家的荣誉，那就得为郭家付出！”


    “怪只怪……你命该如此！”


    胡馨荣摇头，语气坚定。


    “才不是！这分明就是弱国的悲哀！”


    “你！”


    胡建初怒视着她，到了嘴边的呵斥终究咽了回去，只重重叹了口气。


    “随你怎么说，我只要占城的百姓安稳，无能便无能吧！”


    胡馨荣轻轻叹了口气。


    “爹，我错了，对不起！”


    “您放心，我会嫁给皇太孙的，不会再任性了……”


    胡建初瞪圆了眼睛追问。


    “当真？”


    胡馨荣点点头，伸手扶起他。


    “父皇，您说得对，是我太任性了……嫁给大明皇太孙，也没什么不好的……”


    胡建初擦了擦眼泪。


    “哎！是爹对不住你啊……”


    “胭脂水粉、首饰头钗都给你放房里了，大明礼部送来的服饰也在。”


    “荣儿，别再跑了，爹这颗心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胡馨荣点点头，转身一步步向房间走去。


    命运的捉弄，她反抗不了，只能认命。


    那如烟火般转瞬即逝的美好，永远定格在了洪武二十四年的中秋。


    那惊鸿一瞥，也永远藏进了她的心底。


    “再见了，朱小宝！”


    “再也不见……”


    胡馨荣的眼泪打湿了衣襟。


    “我如今终于明白，你为何那般爱你的国家，又为何那般渴望让你的国家强盛了……”


    “因为能掌握命运的，从来只有强者！”


    婚期眼看着就到跟前了，今儿已是冬月十四，礼部上下早就忙得脚不沾地。


    锦衣卫、东宫侍卫，连蓝玉这些自家亲戚，也时不时往东宫跑。


    东宫里头早就换上了红彤彤的门对和灯笼，满眼都是喜洋洋的模样。


    几个小家伙裹得圆滚滚的，在东宫院子里撒欢儿。


    清懿宫那三位小郡主最近常来跟朱文坤玩，孩子们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咯咯的笑声把东宫每个角落都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