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我在回头路赛道杀疯了》 新出笼茶点的香气抢在堂倌儿的双腿前,盘进了楼上的“芷”字牌雅间。
“小店的茶不知几位客官可还满意?”
一句话终归是说完整了,只是余音辗转间失了重,融进了桌上四盏茶礼貌而又含蓄的热气里。
人呢?
是谁说的,此茶楼名字雅致端方茶点食之忘言加之装饰古朴气质清贵,已然好得不能再好。讲出口的都是骗鬼的,真正的优势,一个便也够了。
镂空雕刻的彼桑木扶廊上,两个帛黑色亮瓷花盆的马尾松盆栽中间,齐整整密麻麻的码着身着湄汀院弟子服的四小只,趴在扶拦上向远处张望。
松花色的衣衫垂着漆黑的长发,再被午后收不住的日光随便一晃,哪个眼神不济的路过看到,还以为挤着填了一排盆栽。就是,长倒了。
“快看!师兄们出来了!”
殷檀手指的方向,正是宫城的祥化门。
数名还鹰出得城门,次第跃身展翼直飞天际仅在须臾之间。一对对翅膀交相划过一碧如洗的晴空,每一闪羽翼弯成的弧光都为头顶上方的靛青蕴填一层别样的颜色。
惊艳转瞬即逝,映在风惊幔纯澈的眸中,光华流转,帧帧分明。
总算是没有枉费几个人偷跑出来蹲坑踩点,提供情报的人可以坐等加鸡腿了。
街边的百姓既无消息来源,又无玄门弟子的这般眼力,得见还鹰出城者寥寥。故而,一场盛大的欢呼雀跃抚掌喝彩的场面,就只能留给这几位湄汀院的弟子代表一众百姓来演绎了,猝然间哗开的响动惹来下方行人的纷纷侧目。
还鹰,童叟皆识。即便是在人羽两族同共生存的云洲,也绝无第二种鸟类可以如还鹰般蹑影追风身姿矫健,更因其数量少但战斗力极强而成为云洲的守护者。
相较之下,那四小只则是南迁越冬的候鸟,为羽族中的多数。尽管没生在一个窝里,同为术法修真者少不得有些往来,还鹰又惯以师从排行彼此间称呼,故湄汀院的这些筑梦师们便亲切的称其为师兄。
“你一个大男人要不要喊那么大声啊,震死我了。”殷檀身体整个向斜后侧了一个身位,僵直着脖颈看着她一旁的兄长,三分鄙夷七分惊恐。
殷桑无辜的道:“崇拜加景仰不配叫得大声吗?”
回之一对白眼。“据说是宫城之内已证实确无凶邪作祟,还鹰才撤出的。”殷檀道。
“话说这不太平也有些时日了,太卜大人居然不在城内。这个时候还敢出去游山玩水可真有他的。”
“唉哟!”迦蔗果话音未落脑门就挨了殷桑一记弹指。
“云洲的太卜那是什么人啊,天选之人岂是你我可以妄议的?”殷桑换了另一只手托住下巴接着道:“山又有什么好游?人家太卜大人喜的一向是水。天天泡在……啊!”
报应来得着实快了些。殷桑吃痛得跳起了脚,“你还是不是我亲妹”这句话果然每日一问从无间歇。
殷檀看也不看他。她也很是好奇太卜大人为何经常不在城内,总不会就是奇怪的喜欢到海里泡什么奇怪的澡那么奇怪吧。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于是伏在风惊幔耳边道:“惊幔,这次宫城的异事你可听闻有何内情吗?”
半晌未发一言的风惊幔看上去像极了一只蜜色的瓷娃娃,憨态乖巧。殷檀正琢磨着她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讲话,但见风惊幔缓缓转过头,回了她一个异常明净且澄澈的笑,“当然是七师兄最好看啦。”
……
有人问你这个吗?
这种言语出惊死人不偿命的效果有且只有风惊幔可以信手拈来,直噎得人气血亏空经脉受损。任尔等辟邪除恶心系家国,我只顾眉目养眼暗自喜,行止由心面无波。还不忘加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扶廊上的另外几只有被她的回答刺激到,本就狭小的空间说什么也挤不下这等量级的爆笑了。连人带盆栽,一时间摇晃起落直到最末劈里啪啦的摔了一地。
就是说嘛,老老实实趴着不好吗,闹那么大动静,这哪里像偷跑出来玩的,倒像领了命要把人家的扶廊直接砸到大街上。可叹。真是生怕不被师父逮回去外加生怕被骂得不够狠。
风惊幔垂眉低眼的静立在众弟子中的最末一排,任师父如何来回往复的踱步,师兄弟师姐妹们均会自各个角度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她丝毫没觉得这次被抓包跟她有什么干系。横竖再听话也少不得三天两头挨骂的,看这次陪榜这么多人就知道了。
“《朔天决》可都背熟了?”
盛先生终于问话了。一反往日震怒时的横眉冷眼言语凌厉,这语气温柔得叫人后脊背发冷。
弟子齐声应是。
“嗯,不错。都背熟了的话——”先生捋了捋胡子,轻轻的阖了眼睛,拖长音道,“那我就抽背了。”
必然有人带头迈了第一腿,一定是。当真可恶得紧。被站在前排的师兄弟们干净利落的让出中间一大片位置来,他们四个眼前顿时觉得,嗯,开阔。
“你们几个,谁来?”
这音调,这语气,这就叫阴阳怪气。风惊幔很怕师父下一秒一头栽倒在地睡着了。她这么想着竟没忍住就势打了个哈欠,一种令她始料未及的突变却借用了她张大了的嘴巴。
没人怀疑原本不大却努力张成这个样子的嘴想表达的是惊讶。
你们功课那么好,背个那、那什么决能死吗?
殷檀挪动脚步之前还在迟疑,被殷桑憋着笑拉开了。她斜斜的目光隐蔽地向风惊幔扫了过去,轻微启了启唇。
风惊幔听懂了。因为默契。殷檀想对她说的就五个字:众怒不可犯。
师父的眼睛与风惊幔的嘴好巧不巧的此开彼合。此时此刻,盛先生面前站立得最醒目的就仅余一个弟子了。因为不得不醒目。
唯一的这个弟子还没忘用手活动下后脖颈,“喀吧”一声似是在回复那五个字——咱们走着瞧。
盛先生抬了抬眼,道:“那就你啦,背出我听吧。“
风惊幔轻声回道:“我背不出来。“
一干不嫌事儿大的窃笑着等着看她的笑话,殷桑的表情居然很没良心的同那些人如出一辙。只不过他心下盘算的,是一会儿该如何熄掉师父的火。
盛先生示意身边的弟子递过《朔天决》的书册给她,“那你念给我听。“
抽背变成了抽念,上苍的好生之德已经堕下凡赏了脸塞进她手里了。风惊幔翻开书页擎至眼前认真的看着,少顷,略显勉强的道:“师父,我还没念熟呢。“
……
就是说嘛,本本分分的骂人不好吗,装这么辛苦,这哪里像平日里疾言遽色的师父,倒像是菩萨低眉济弱扶倾的研几宫做斋菜的都厨。可叹。真是生怕弟子们太听话外加生怕在宫城闯的祸不够大。
盛老先生的骂声比昔日里高了不止一个疾言遽色,弟子们听上去果然亲切到如遇都厨。
毕竟,此次差事当真马虎不得。所谓恶人易当,劣徒难带。若非高墙深院的宫城之内连日来众多宫人噩梦惊袭连连不断,又经还鹰排除了凶邪作祟的可能,谁会将这群不省心的小毛头带在身边平白添堵。
守卫核对了湄汀院的符节,筑梦师们在师父盛先生的带领下被请进了宫城。
稍染了夜色的殿宇巍然静默,明灭之间层层攀绊的未知随更漏移转绵延深广。以筑梦解梦之术法要决来平息此祸在盛先生看来绝非对症施策,姑且一试罢了。
或者,是否过于姑且了。
干嘛要不经意回这么个头呢?风惊幔那张因咀嚼鼓起的小圆脸实在是让她刚刚发完火的爆脾气师父瞬间出戏。方才还绵延深广的忧虑再也找不回状态了。同为劣徒,如果当真天资愚钝好吃懒做那还就好了,那般资质是闯不出什么大祸来的。
盛先生心下思量着,久悬的一颗心终是不知是否应该轻减舒展些。
相比她的小动作被抓现行,师父这一路的举止神色风惊幔看得比他更为清晰分明。只要自己吃的够香,心虚得够像,任师父经历了四季变迁的可怖眼神嵌进自己身上,全当没察觉。
若无其事的接过风惊幔塞给自己的点心,殷檀觉得手感确实不错。这家伙什么时候从茶楼顺出来的自己竟浑然未觉。
“快吃,一会儿开工就没机会进肚了。”
风惊幔眼如两弯新月一般,笑得桃面似绯,笑得没心没肺。
楚云殿地处宫城西南,位置虽未至偏远也算闹中取静,用于一行大大小小的筑梦师们潜心施术再适合不过。
进得殿来,与掌事官交涉了进驻事宜后,众人方才略有松懈,窃窃议论着整座宫城给人的感觉。
阴气很重。
成为筑梦师除了要看天分也要究其族类的。云洲某一类候鸟生而特异的羽毛方能将梦师所需的灵力纳聚融汇进而通疏骨髓。
有一种得天独厚又叫老天爷赏饭。云洲的老天爷在这点上做得可谓尽职尽责。人族更擅长治洲理民,故云洲的君主王室为人族,宫城所在即人族聚集的衍城,而异能术法则以羽族多得天授。
不过,事有例外。其一暂且搁置不论,其二嘛,风惊幔有点怀疑自己出生时是否趴错了窝。据说她降生时忽有流动之气将幔账掀起,故得此名。原来这头不被门挤被风吹了也是一样的要命。
她不仅没感觉到阴气重,甚至隐约嗅到了一种花蕊般的甜味。
“有没有感到有点邪门?”殷檀腰挺得笔直左右顾盼着,语气略显警觉地问道。
“没有啊,这方圆数里都挺干净的啊。就是……“
殷檀睁大了眼睛等着她的后续。“有花儿的味道,而且还有后调,就像……”
风惊幔咽喉抖动了一下,想来是被茶点噎住了。
殷檀泄气之余还没忘给她拍了两下背,“我知道了,这后调就是‘于焉嘉客’茶楼的名点‘红嘴不言’嘛,要不咱先喝点水把这后调顺一顺可好?“
说笑归说笑,筑梦师齐齐端坐在正殿设阵聚梦的时候还是要屏息敛气、严阵以待的。
《梦源释经》有云:梦由玄生,犹言本相从其后。解悟得法,须梦主自易其身以调合所指之未知,魇消无咎。若存异者,从其害筑新象以驱之。
其意为先有梦,而后因梦有所预示。通过破解梦理进而对指向之事想出应对之法或及时做出调整。若不归于此类,则由梦师自心至神为梦主重塑其潜在意识,即为其筑梦,也就是了。
著经的刁姓老爷子怕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还能尝试一下阵仗如此之大的聚梦破解。按经理,梦象数量繁杂且来自多个梦主,这本身并无问题,只要能从中寻得规律。若规律明晰显而易见,反而证明了破解得当且事半功倍。
设阵聚梦,顾名思义,即利用阵法将既已成象的梦收集汇聚。由相对独立的各个子阵对应宫城的不同方位分别收集,再由各子阵汇聚至中心阵。中心阵又称阵眼,成功汇至阵眼的梦象全员皆可获取。
听上去就是个浩大的工程。风惊幔屁股刚落地就开始抱怨自己为什么没有对五脏庙再好一些。将近半柱香的时间,她渐渐觉得没吃得太饱料也无妨,因为……
第一炷香刚刚燃尽,阒寂无声即被打破。无声之境指的是心境,打破也并非有人发出响动或者私语,而是阵中施术的梦师精力未能集中或对施术结果持怀疑态度造成的。
讲真,殷檀是真的担心风惊幔哪条神经骤然失控,把她心心念念的那些橘子葡萄番石榴汇聚到阵眼去。耽误了正事可不是挨师父骂就能了事的,估计挨众人一通打是免不了了。
殷檀轻阖着双眼,拈了个心决暂时封住阵心力,朝着风惊幔的方向踢了一脚。谁知这一脚下去,惊得她不由控制的睁了眼睛,但见另一端的殷桑同样瞪大了眼睛望向她。
这次走神的还真不是风惊幔。有点冤。
人不见了。
诺大的宫城,殿宇重重,楼阁错综。加之暗暗天色来帮衬掩护,星辉点点谨防跌沟崴脚,偷溜而不被发现还是蛮容易做到的。
“楚云殿已经门户紧闭了呀,你是怎么进来的?”
风惊幔被走在前面的少年紧紧扯住衣袖,脚下虽跟得笨拙狼狈,脸上还是难掩的喜色,只是天太黑了看不真切。至于这喜色是因为见到了故友还是因为能偷溜出去连吃带玩儿,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我是公子恭俭啊,这是我家。“
少年身着裂白轻衣,眉目俊秀,随发轻摆的发带尽显飘逸外还得几分俏皮,本是青涩的年纪也难遮通身的贵气。
人家得意是有道理的。还真是。
秦恭俭拉着风惊幔在城内七拐八绕的,成功的避开了各队巡察的护卫以及在宫中走动的内官和宫女。只是渐渐地,原本于前面带路的秦小公子不知何时竟跟在了风惊幔的身后由着她把好好的一条路线一偏到底。
“你这是盘算着要去哪偷东西啊?”秦恭俭挨着风惊幔蹲在花丛后面,五官君早已负担不起他满脸的疑惑,扭曲得有些夸张。他实在没忍住问道。
风惊幔做了个禁音的手势道:“嘘,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长这么大了破天荒头一次在自己家里行事如此鬼祟。秦恭俭笑了笑,想想还怪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