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我在回头路赛道杀疯了

    当一个筑梦师作息反常黑白倒置,那一定是在忙正事。风惊幔跟面前的这只猫头鹰对视了半晌,企图跟它解释明白这一件事——我有事情要忙不能陪你聊天了。她固执的觉得这只小家伙舍不得自己离开。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再不回去又要挨骂了。风惊幔翻身跳下树来,持续倒挂的姿势令她的头晕晕的有点难受。


    入夜后的正殿内,层层凉意攀接。明明同门都在身边静心打坐施术筑梦,风惊幔只觉得整座方形殿宇越发的空旷冷寂。


    梦不知以何为宜,何来契合,又何以助眠。


    她双手交握,感受掌心的温度似旭日暖阳辉耀心谷。她想要的,就是这种不易察觉的温度,浸润到梦境中若有似无漾泊心河。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也会阴沟里翻了船。


    再三施术确认下梦象依旧一片空白,比自己这张脸还要干净。真是没良心的家伙天天有今天特别多。这是彻夜未眠吗?这次直接把羽毛拿开关门闭户了。怕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梦。人大心事多,都开始瞒着自己闺蜜了。


    很私人的梦象梦师是看不到的,她忘了自己有没有告诉过秦恭俭。怪自己疏忽了。


    要说风惊幔无心反省敷衍差事多少还是有点冤枉。自进得宫城,对于重重深锁的梦魇疑云她也有澄思寂虑尽心参悟,只是看上去不像那么回事儿。


    凡事皆有其根源,如果尚未领会,或许是缘分未至吧。诸事无常,因果相伴,沧浪环宇间总会埋些什么在某个深僻幽暗的角落里。


    一根羽毛自风惊幔的掌心飞旋而出斜斜的穿过长夜静谧。


    棋子落定、琴瑟合鸣。


    杯盏相衔、开卷诵经。


    环廊碎步、答问有声。


    铜壶滴漏、枝叶相倾。


    ……


    起风了。风若再大些,怕是会将各种声音撕扯碾压再难听出个所以来。


    等等,更漏声。


    风惊幔总觉得这声音哪里有些诡异,似有回声。细听,又觉间隔与更漏有细微的不同。绵延残音,如泣如诉。这水滴声不会是——风惊幔眼前瞬间拼出一幅太卜大人蛟龙出水的画面,气焰之强烈令人不可逼视。


    较之海水,她现下捕捉到的这一串水滴却没有那种咸涩。再品,亦无苦感,倒是腥气厚重了几分。想到此处,风惊幔不禁呼吸一滞。


    伏在更漏背后的滴水,是血水。


    此刻盘坐在楚云殿的她一点也不觉得冷了。她怕。心下劈里啪啦的□□鼓由弱渐强干扰着她的思考。放根羽毛出去窥视下战场本是随意之举,风惊幔当真不是有心猎奇的。


    羽毛低低的和风盘旋,像是等待主人一场内心大戏的曲终完结。或许,鼓声雷动是真,只是听的人会错了意。


    羽毛循着水滴声在暗夜中盘桓向前,她的心眼所极是一处阴冷逼仄的空间。以血腥支撑起的潮湿无论怎样都应令人毛骨悚然望而却步,风惊幔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内心的释然平和。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只很有胆识的鸟,这种释然平和多半就是——见了鬼了。


    记忆折回。一个声音听上去异常笃定:“隐约嗅到了一种花蕊般的甜味。”风惊幔不禁来了感慨,憋了许久才给自己选了一个接近中肯的评价。


    一个字,准。


    伏在那声音之上,有一朵与背景极不相称的樱草色的星斐花。乍看之下,盛开如美人般横波冷眼、怯怯风情。此花虽不罕见却异常娇弱,花瓣于暗处似有莹火之光,故曰星斐。此时看来,开得再美,也只会觉得狡黠乖戾,花意残忍。


    一花一景定格了少顷,遂在阴暗的蚕食中斑斑褪去了。


    更漏依旧,夜深人稀。一切均不曾变过。


    风惊幔定了定神,本想就此收了羽毛回去睡觉算了,却不成想各种思绪鱼贯而入,任凭如何平心静气亦无力收敛。


    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


    此花不知沾染了何人的羁绊缰锁,隐没于碧瓦朱墙之间。这一点她很确定。至于是否生出事端以鸣不平,却不得而知。如若戾气过重,仅仅是惊梦扰眠这种程度下手似乎轻了些;倘若可受度化,连日来香火不绝诵经超度竟也丝毫不为所动;还鹰业已撤出,便排除了凶邪作祟的可能。风惊幔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个透着邪门的源头应是一缕特殊的执念似乎更说得通。


    假如仅为巧合,花梦本不相干,都是怪自己吃饱了想得太多。那么此花,也应早做了结才是。幽闭邪气,意念执著,放之任之想必极易惹祸。


    风惊幔心下来了主意,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正殿。


    在宫城中找一朵花总比深海拾珠容易许多。索性也不着急,一处一处的摸过去找。好在星斐花除了樱草再无第二种颜色,越是暗夜莹光越显,不怕逮它不着。


    她身材本就娇小,松花色丢在花丛里又不觉突兀,无奈厚重的露水有些令人哭笑不得。就算是趁着天黑出来采花的,倒也不必钻一路沾一路这样的顽皮,好好一个小姑娘弄得不像架下摘花倒更似池水里摸鱼。


    形容得有点难听,这都不打紧。风惊幔想着,总比稍不留神被人撞见来得温柔,不然可哪来那么厚的脸皮做掩饰?


    睫毛黑密犹似鸦羽,托着水汽闪动的这几下即可怜又可爱。能不可怜吗?右眼余光瞥见的两个俯身探头的人影不是巡察的士卫还能有谁。


    花啊花,姐一心想解厄度化助你早入往生,你不保佑我也就算了,还这么下我脸面。


    风惊幔站起身来缓得不能再缓,微合双眼,两手熟练的在胸前捻了一个决。随即睁开眼笑着走到其中一名士卫跟前,道:“师父,您传授的心法弟子都已领悟并记下了。”低头看了一眼灯笼,“请您放心,早些回吧。”说完深深的躬身一礼,转身走开了。


    弄得两名士卫表情一致得面面相觑,恍惚了少时方才回过神来。这小姑娘大晚上的梦游了。


    “做梦师压力这么大啊,看把人家小丫头累的。”其中提着灯笼的那人道。


    “黑灯瞎火的,要不是怕吓着她真应该把人家送回去。”


    “就是。”


    很是不用。风惊幔背靠着假山石长出一口气。背倚坚石,不动如山,可避鬼邪保平安。看来还是有靠山更舒服。识时务也好认怂也罢,眼下可选之路屈指可数。


    毕竟,天都要亮了。


    风惊幔很想暴句粗口。顶着露水爬了整整一个晚上,颗粒无收不说还被逼得装神弄鬼。


    ……什么人吃东西吃得这么开心?满□□珠,果汁四溅,顿觉口内生津酸意上涌。秦恭俭蓦地酸醒了,下意识抹了下巴发现没有口水,这才安心地揉了揉欲睁还闭的眼睛。


    “这梦做的,我什么时候像惊幔这般出息呵呵。啊——”


    刚睁开眼,就见隔帘外有人盘腿坐在桌案前,背对着自己吃得风生水起的你说吓不吓人。


    “鬼叫什么!一会儿把人喊了来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秦恭俭赶忙出来收拾妥当,脸颊淡淡的绯色极不易察觉。不消说,又是一夜未合眼天亮到小公子这里找口腹慰籍来了。


    当听到风惊幔说补觉前想看看宫城里开得最漂亮的花时秦恭俭丝毫不觉得奇怪。她做什么都不奇怪。风惊幔如果不翻出点花样来一定非病即灾更有甚被人夺了舍。


    秦恭俭递过一套宫女的常服给她,道:“你莫不是被哪尊画圣画神捉去做了人肉颜料砚台,你这身可比我桌上的瓜果梨桃色彩鲜亮多了哈哈哈。”不等风惊幔恼火,连忙补道:“宫城之内最漂亮的花圃,定然在我母亲君夫人的宫里。我稍后去请安,你扮作宫女我好带你去看。”


    那……感情好得不能再好了吧。再给她一晚时间怕也没办法跑到君夫人的宫里去窃花。


    风惊幔手提食盒混在送早膳的宫人队列里。话说,绝色囿于垣壁之内而众不得见,实属可惜。岂止,简直暴殄天物。忽又转念,奇贵如何能混同,还是别寄望过深了,姑且看看全当拓宽了界域也好。秦恭俭有说过,君夫人从来不会于午前踏足园中的,想来借小公子的光逛上一圏应该行得通。


    栖梧宫的布局没有那么多迂回往复,尽显堂皇富丽巍然大气。只是一路走来高估了自己这对鸟眼,目不睱接都不足以表达,仅此一种颜色的花就已撞得她眼眶生疼。要不要种这么多啊。


    园中玉阶之首,远远便得见凤纹玫瑰红椅上端坐一人,姿容绝丽仪静闲正,两道涵烟眉不怒自威,通身凤印华服尤显气质高华。原来寻一朵花也是要看黄历的,她这个点子背得也是没谁了。


    一步步向君夫人走近,风惊幔不自觉间收敛了眼神。渐渐的,她感觉呼吸从未有过的辛苦,似是要倾其心力方可确保每一步迈出都没有任何行差踏错。走完十几步青砖御道,仿若用尽整个昼夜往复那样久,又如不经意间的灯花爆蕊般转瞬即逝。


    风惊幔食指在食盒侧面镶嵌的绿松石上来回摸索着,君上和夫人向来崇德尚礼待人和善,若是闯了一丁点小祸想来也不会过于苛责。


    脚下的路面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平坦如砥。她心中暗想,每天托着这些瓶壶瓮罐进进出出的,要是我领了这差事还不得把当眼的器皿全部砸它个遍?


    内心戏再精彩,终是不如搬到台面上令众人骇然惊愕。


    风惊幔旁边的宫女不知怎的脚下一滑,身体快速斜倾了出去,幸好被她及时拉住。无奈保得了人救不下锅,一罐热汤顺势被抛出了一道好看的弧。砂锅落地,汤水溅洒,满园花容跟着失了色,一时间纷乱狼狈。


    馨香清雅,后调甘淳。可惜了这么好的山菌汤。风惊幔轻声安抚着受惊的那位姑娘,此时还没忘咽口水为敬。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是——”君夫人身边的女官万分惊恐,说话间已奔至近前。


    “算了,叮嘱各处以后做事小心就是。我乏了,回吧。”夫人声音很低,合宫上下顷刻间鸦雀静默。


    近身的那名女官略有错愕,旋即转身迎上夫人,一边吩咐旁人速将此处整理妥善。


    这,就完事了?连句斥责的话都没有。见其他人也无甚惊讶,想必君夫人待人素来亲和是真的了。


    秦恭俭不知母亲今日为何如此高的兴致,竟然会一早在园中小坐,进门时便向一位姑姑问及此事。未曾想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画风骤变,以至走过来后对着一地狼藉不明所以。


    煞风景归煞风景,安还是要请的。风惊幔待秦恭俭回来后仔细询问了君夫人是否因此恼怒,答曰全无。


    “没看出来你这么关心我母亲。”秦恭俭接着道:“我回来时见小蕊等在门外。她说当时被吓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让我替她谢谢你。方才被你这一通问,险些忘记了。”


    风惊幔表情略有羞愧地摆手道:“举手之劳,人没烫到就好,没烫到就好,呵呵。”


    如果她知道踩到的石子是风惊幔费了好大的劲才从食盒上抠下来送到她脚下的,还不得把她当汤泼了。倘若自己也能飞出那么完美精准的弧度同时又能无比自然且在事后全身而退,她一定不会出此下策,她发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提在她手里的又是盘凉切鸡,于大局无益呀。


    就是,凉了又被切了的鸡又不能替她咬死那朵花。


    悄然抬眼看见夫人的同时,风惊幔就注意到了夫人右前方数步之外的一株盆花。栖梧宫花圃中的植物自然以种植于地面者居多,但因气候原因以及不同花木喜恶各异,盆植花卉于宫内也不在少数。边沿处起第三排,周围数十盆均是同品类的星斐花,一片樱草之色明媚吸晴。


    风惊幔却还是一眼将其认出。就是它。


    开合的角度,花瓣的颜色,最重要的是自内而外阴郁且幽谧的气质,皆与那朵诡异的花毫厘不差。


    能让夫人赐给我吗?


    被自己这无脑的想法吓了一跳。打住吧。


    若真是噩梦的源结在此,出了这道宫门可就再无机会了。既然带不走,不如索性就此了结,来个神不知鬼不觉。不过话说,这御道当真不能再长一点了吗要不要难度这么高啊。


    胡乱思忖了一箩筐,收官还算完美。风惊幔自知以她的功力是无法算定那一砂锅热汤的走向的,如此精准皆凭运气。只是对不住夫人了。明旨是要我们入宫解梦,我却处心积虑烫死了您心爱的花。


    心爱的花?


    难道不是?


    她想起女官被打断而未宣于口的后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