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白垩纪遗民》 暴雨夜,何往撑着一只黑色的伞,穿着一身黑色的体恤裤子,整个人被笼罩在漆黑的夜空之中。他的脸藏在伞下面,脸上不似以往的温润如玉,全然都是冷漠的厌烦。一身的负面元素组合起来简直将他组装成了一只阴湿男鬼。
要是有人此刻经过他的身边,恐怕会被他当场吓中风。
何往不久之前刚跟领导吵了一架,也不算吵架,其实是领导单方面气急败坏。这事也不怨领导,领导一直对他都不错,他很感激,只是这次他突然提出辞职并执意要走,着实把领导气坏了。
办公室里领导的话如雷贯耳,只是他一句都听不进去,打定了主意要离开。领导最后见他无动于衷,胡子当场气的两尺高,一拍桌子怒道:“你走了就永远都别想回来!”
何往本来也没想回来,当即遂了领导的愿,马不停蹄的收拾东西滚了。
领导:“......”
他走的时候还没下雨,何往带着一种不知名的心思专门去了一趟跨江大桥——大桥和他家的方向截然相反。
他在大桥边上一直站到了夜幕降临。水面被夏日的微风吹得波光粼粼,可水面下面又是近似于黑色的深蓝,看上去深不见底,夜里更是如此。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如果他不小心掉下去该怎么处理身后事,他已经连棺材用什么颜色都已经想好了。
一般来说心里想什么身上就会呈现出什么动态,他望着跨江大桥出神的时候也不知道做出了什么惹人怀疑的动作,总之每个经过的人都一脸警惕的表情看着他,就像生怕他突然一个想不开。
其实真没有那么严重。
他回想这些事的当口,已经不知不觉快走回家了。他如往常一样在楼道里就提前将钥匙从兜里掏出来,然后习惯性的抬头看向自家家门。
一眼看见了一只落汤鸡——确切的说,是一个被淋成落汤鸡的人。
他正走到他家楼下一层的楼梯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除了是个人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何往无声无息的停下脚步,脑海中第一想法就是小偷。他从没遇到过这种事,经验不足,反应了好几秒才强压住慌乱从兜里掏出他随身携带的美工刀,然后另一只手将手机摁到了110的号码上,却没有拨出去。
他直觉这人不一定是小偷,毕竟这个小区的安保一直都不错,他打算先上去看看。实在不行就让那人捅一刀,应该捅不死,捅死了更好。
他光棍的想法往出一冒,当即不再犹豫大刀阔步就是往上走。
然后和落汤鸡的湿漉漉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那人见他过来,抬起一双无辜懵懂的眸子望着他,脸上带着明显的青紫的痕迹。
现在的小偷都长得这么眉清目秀吗?
他看到那人的第一眼脑子先不争气的跑了一趟火车,随后他紧急反应回来,意识到小偷卡颜一般向下兼容。
他定睛一看,这人一副少年模样蜷缩成一团蹲在他家门边,长得好看的过了头,唇红齿白,简直可以说是妖艳。小偷要是有这种颜值还用得着干小偷?
何往率先把戒心放了下来,然后看这张脸越看越熟悉,最后终于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这人他见过,就在两三天前。
这事在何往心里比起遭遇小偷更能引起他的烦躁。他皱了皱眉,不怎么客气地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少年:“......”
何往等了几秒,不耐烦的蹙了蹙眉,这才想起来这少年好像是个自闭症。
他对自闭症不了解,只知道是一种精神疾病,而所有的精神疾病患者都是极其麻烦的那一类人。何往不想自找麻烦,索性不再理会少年,心说你愿意蹲就蹲着吧。
他面无表情地从少年身边绕过去,期间那少年就睁着一双水漉漉的眼睛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也不吭声,一直看着他走进家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他见何往关上门,就把自己头转回来,埋在膝盖里,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那扇紧闭着的门后忽然传来一阵拖鞋踏踏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歘的一下打开,听得出来开门的人用了挺重的力气。
少年被这声音惊得回头看,只看见一片刺眼的白光,被框成一扇门的形状漏出来,门口站着一个逆着光的身影,他好像特别懊恼又特别不耐烦,下一秒就要转身进去关门,冷冷的冲少年扔下了两个字:“进来。”
少年一动不动,只是不解的歪了歪头,懵懂的看着何往。
何往:“......”
他更加不耐烦,索性不在多言,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每一个动作都重重地,好像咬牙切齿要将少年吃了一样,将他拉了进去。
要是一般人接收到这样粗暴的善意,就算能理解也是不太乐意接受的。可是少年却不一样,他从始至终没有对何往流露出任何一点不满,又或者说,他根本不懂得这是一种不太友好的对待方式。在他眼中善意就是善意,无论加以什么样的伪装,都不难识别这是一种善意。
所以少年感受到何往身上这种善意的时候,他立刻就开心了起来,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嘴角也勾了起来,紧紧盯着何往在前面拉着他的背影,仿佛开心到了极点。
何往没有察觉少年的这种情绪,但回头的时候确实感觉到少年好像和刚刚的样子有哪里不一样了。他懒得理会,只是从卫生间抽了一条浴巾,然后依然重重的怼进了少年怀里。
少年眨了眨眼,又露出了那种不解的表情,歪着头看着他。
何往:“...............”
他心里长长叹了口气,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收留了个麻烦。他一边在心里吐槽自闭症儿童难伺候,一边手里将浴巾往少年身上一裹,像给猫搓澡那样搓吧了起来,搓的时候还要尽量避开少年身上的伤。
没过多久少年成了一只新鲜出炉的刺猬。
这一顿折腾完,已经挺晚了,何往今天一天烦心事,心力交瘁,早就累得不行了。他认为少年接下来应该没有什么自己做不了的事了,于是留下少年自己折腾,自己上床去安安稳稳的睡觉了。
然而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半夜,何往在疲累不堪之下做起了噩梦,被梦里的血淋淋的鬼和各种断腿残胳膊追得筋疲力尽,当下正和一个红盖头的女鬼拜堂成亲,简直苦不堪言。
就在他苦于怎么让自己从噩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突然传来一连串摔鞭炮一样的声音,活生生将他从噩梦中震了出来。
何往脸色惨白的惊醒,一脸迷茫的坐在床上搜索声音的发源地,最后定位到了厨房。
他这一觉睡得早就忘了家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摸着黑就进了厨房,然后在月光的照射下猛然瞥见冰箱旁边有个黑影,正在吃着什么。他刚从噩梦里醒过来,陡然看见这么一个黑影,当下除了一后背的白毛汗,心脏差点骤停。幸亏大脑反应及时,想起了昨晚的事。他意识到这人是那少年之后,当即先扶着厨房门框缓了好几分钟,然后才打开了灯。
然后他看到了一片花红柳绿。
地上好几个盘子碗摞在一起碎成了一片,残片飞溅的满厨房都是,走上去都咔咔作响。他昨天做饭吃剩下的菜和装着它的盘子同归于尽,黏糊糊的站在地上,还有好几片菜叶子擦到了少年的白色卫衣上。而罪魁祸首此刻正捧着一根哈尔滨红肠吃地狼吞虎咽。
见他看过来,还龇起一排大白牙天真烂漫地冲他笑。
何往:“......”
何往原地深呼吸和好几下,才堪堪将他胸中亟待喷薄而出的怒火压了回去。他用一种讨教的语气,指着地上那堆断壁残垣,然后掀起一个夸张的笑脸,问:“这都是你的杰作?”
少年:“......”
他眨了眨眼,好像没听懂何往说什么,继续嘎吱嘎吱咬着手上的红肠。
何往再也忍不住了,少年这副无所谓的表情激怒了他。他上前一把夺下少年手里的红肠扔在一边的案台上,然后抓起少年的胳膊生拉硬拽地将他拖到了门口,然后指着大门语气平静地说:“滚出去。”
少年不动。
何往点了下头,然后上前将大门大敞开,指着外面被声控灯忽然一下照亮的楼道,重复说:“出去。”
少年好像终于听懂了,他瞪大了眼睛,十分惊恐,猛猛地摇了几下头。
何往不再言语,直接上手准备把少年推出去。
少年激烈挣扎,挣扎间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磕磕巴巴地用怪异的语调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他好像很多年没说过话,三个字说的七扭八拐,个别音节甚至缺斤少两,带着一种笨拙的想要让何往理解却被发育不全的语言系统拖累的急切。
但何往还是第一时间听懂了少年的话,他的动作骤然停下。
他神色不明的看了少年一会,脑海中反复回想少年那艰难说出的三个字,心里忽然像是被酸涩灌满了。他有些自恼,觉得自己未免忒不是东西,和一个病人较什么劲呢?
他看着少年,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将门关上。这回他用比较温和的方式又将少年带回了厨房,然后指着地上的碎片对少年说:“打碎了东西,是要收拾的,不然碎片会划伤人,知道吗?”
见少年不怎么懂,他又颇为耐心地在少年手上用碎片隔空比划了一个割伤的动作,然后又当着少年的面将碎片都收拾起来,装进了垃圾袋里。
身体力行的指导终于让少年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对着何往重重地点了下头。
何往又走到案台边,将红肠拿起来,那红肠被少年啃的七零八落的,连外面的包装袋也被少年一起啃了。他示意少年看着,然后将外面的包装袋取下来,扔进了垃圾桶,对着红肠本身做了一个啃咬的动作。
少年再一次看懂,然后以一种学习的虚心姿态,拿冰箱里的另一个食物,将何往的动作重复做了一遍。然后一脸求夸奖的盯着何往。
何往被这一幕逗笑了,连带着刚才的不满情绪也烟消云散,他朝着少年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笑着说:“对。”
随后他又看到了少年身上被弄脏的白色卫衣,见他毫无知觉的样子,就知道这少年根本不会洗衣服。
他捏起少年的衣服晃了晃,少年的眼睛被他的手吸引,好奇的看着他。他捏着衣服说:“衣服脏了,需要洗干净。”
他给了少年一会反应时间,然后将少年带到了卫生间里,指着洗衣机,说:“这个是洗衣服的。”
少年仰着头自顾自思考了一会,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似的,对着何往重重一点头。
何往见少年懂了,又示意少年将上衣脱下来。本来还在尴尬,没想到少年居然连脱衣服都不会。他只好自己示范了一遍,才叫少年将衣服脱了下来。他找了一套自己的卫衣,又任劳任怨的教少年穿上。
于是何往一个26岁大好青年,就这么提前享受了奶爸的待遇。
折腾完这一堆事,已经天快蒙蒙亮了。何往看着少年,心说明天一定要把这个祖宗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