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5里拉银币的谢礼

    白悦小心翼翼地把剧目表放入背包,顺着人流走进这个梦寐以求的地方。他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抚过斯卡拉歌剧院古老的墙壁,砖石上每一道纹路都诉说着它两个多世纪的历史,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作为音乐学府的准硕士生,将这次旅行目的地定在欧洲让他感到无比满意——此刻终于亲历了教授侃侃而谈的意大利艺术殿堂!


    "要是能亲眼看看19世纪欧洲的黄金时代该多好。"白悦对着墙壁低声呢喃,与前几天看到的巴黎歌剧院带来的视觉震撼不同,斯卡拉歌剧院的装饰完全服务于听觉殿堂。


    在满墙沁凉的触感中,白悦的食指突然陷入微暖的凹陷,有块砖石竟保持着体温般的暖意,就像刚被人长久地倚靠过。


    一阵眩晕袭来,眼前的景象如水面般扭曲波动。白悦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周围不再是辉煌的歌剧院,身旁的游客也全部消失了,反之是空气中弥漫着马匹、香水与煤油灯混合的复杂气味。


    白悦惊恐地环绕四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缝隙生着苔藓,马车驶过溅起泥水;商铺悬挂意德双语手写招牌,摊贩吆喝着陌生方言;束腰蓬裙的淑女挽着丝绸礼帽的绅士,系着棕褐粗麻围裙的妇女围在一块,还有一群看着像在巡逻的士兵们......


    "我这是在哪?"白悦脱口而出的普通话引来了周围人怪异的目光,方才自己不是还在斯卡拉歌剧院吗?


    “小伙子,"一位提着菜篮的老妇人走了过来,"在街道中间站着会很危险。"


    白悦迷茫地看向这位老妇人,陌生的意大利语明显混杂着喉音浓重的方言听得他糊里糊涂。


    “能听懂我说话吗?”老妇人看着面前陌生的东方面孔男孩感到疑惑,“异乡人?”


    “您......”白悦反应过来慌忙改用意大利语,“抱歉,请问现在是哪一年?”


    "1821年啊。”老妇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吧?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1821年?白悦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此时远处传来教堂钟声。


    白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只能感受到脸庞火辣辣的疼痛......


    真的是欲哭无泪了。白悦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只存在于21世纪的物品——白体恤、牛仔裤、小白鞋以及肩上的帆布双肩包,一切都显得那么突兀至极。


    “我虽然想看看19世纪的欧洲,但不是这样看啊!”白悦绝望地嘟囔着,却发现老妇人仍在注视着他,周围不知何时还聚集了些看热闹的人。他逃也似的冲出人群,布鞋底与石板路碰撞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声响。


    穿越时空产生的震惊让白悦的大脑一片空白。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不会因细微举动表现得异常而遭处决?白悦踉跄奔跑着,零散的念头不受控地在脑海中闪现——自己现在来到了19世纪初的意大利街头,却压根不清楚这时期的意大利正发生着什么,更不知该往何处去、怎样才能回归原本的世界。


    白悦跌进暗巷,蜷成一团。手指死死揪住衣襟喘着粗气,冷汗浸透的布料黏在胸口。直到一滴水砸在地上,他才发觉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从前看穿越小说时有多刺激,此刻就有多绝望。真轮到自己,连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气。


    不知缓了多久,直到白悦的心跳声逐渐平复了下来,他才开始仔细思考自己的处境:穿越到了近两百年前的意大利,没有身份、没有钱财、没有认识的人......既不会科学发明也不会妙手回春。自己穿越后能做些什么?街头卖艺用一张嘴唱歌行得通吗?


    不对。白悦攥紧背包肩带,当务之急是换掉这身不合时代的奇装异服。等到入夜后再离开这摸清附近的情况,避免招来怀疑或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至少我还会说意大利语。"白悦抵着砖墙苦笑着。他在本科时专门学习过意大利语和法语,为了能更好地理解和演唱艺术歌曲。


    夜幕降临,白悦贴墙潜出暗巷。石板路浸在煤油灯晕开的光斑里,零星商铺垂着褪色窗帘,马蹄铁与车轮声碾过空旷街道。他压了压身子,尽量融入黑暗。


    因为没有吃东西的缘故,饥饿感像钝刀一样让白悦感到目眩。如果今天晚上没有找到食物,就只有吃背包里的吐司了……白悦胃里一阵翻涌,但橱窗后飘出的焦糖香让他的太阳穴突突作响。


    “这年头的咖啡馆竟亮灯到深夜……”白悦瞥见蕾丝帷幔透过暖黄色的光传来徐徐钢琴声。灵光一闪,他朝着咖啡馆的后巷走去,或许可以在垃圾桶里找到些什么。


    白悦小心翼翼观察着四周,凭借一丝月光贴着湿滑的石壁辨路。在这里!白悦看着面前的木条箱思考片刻,最终他屏息伸手放入桶内翻搅,指缝间黏糊的触感让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造孽啊。”白悦一边吐槽一边看着手中结着绿霉斑且硬到干裂的黑色面包。胃一阵阵的抽搐,他却根本没有下嘴的勇气。


    暗自伤神的白悦蜷在墙角。背包里吐司面包的包装袋窸窣作响,这是还没穿越时在意大利有名的面包坊里买的芝士火腿吐司。


    “一共有八片,”面包碎渣随着无声的抽泣全噎在喉间,“今天就吃一片。”


    “让我看看这只小猫咪。”


    低沉陌生的意大利语传过头顶。白悦僵直了身子缓缓抬头——那是一位身材非常高大的男性,他黑色的斗篷下露出剪裁精良的深蓝色礼服,银色的链条坠挂在腰间。不难看出来,他跟今天白悦在街上见到的人都完全不同,逆光的身影导致无法看清他的脸。


    “东方人?”


    白悦战栗着起身想要逃跑,鞋跟碾过碎石的声音暴露了他的意图。耳畔传来一声轻笑,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被视作了窃贼或乞丐……


    他指尖发颤地从背包摸出一片吐司,用纸巾垫着捧到对方面前。


    “C...Ciao*......”白悦扯出微笑朝男人试探性开口道,希望这个举动能不被找麻烦,讨好到面前这个看似不好惹的男人。


    男人挑眉打趣的俯视着这个东方男孩,片刻,他从白悦颤抖着的手中接过吐司。靴声渐远,咖啡馆门扉闭合前,一声清脆的声响掉落在白悦的脚边。


    男人转身的刹那,月光恰好划过他的眉骨。白悦猝不及防对上了那双如矢车菊般带有些紫调的蓝色眼睛,那如天鹅绒般的独特质感令他望着男人离去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


    当白悦弯腰拾起那枚犹带余温的银币,指尖抚过凹凸的纹面——银币上刻着的「5.LIRE」吸引了他的目光。此刻,咖啡馆二楼某扇雕花窗骤然透出煤气灯的黄晕,一个男性的身影映在窗前。


    晨光穿透潮湿的雾气,白悦在石板缝渗出的寒意中惊醒。耳畔传来陌生的叫唤声,他本能地摸向身下——背包边缘凝结的露珠微微颤动,这让他长舒一口气。忽然有阴影笼罩过来,他抬头撞见一片晃动着的浅棕色发梢,那颜色像被雨水泡褪色的羊皮纸。


    "你没事吧?"一声询问飘落。白悦眯起眼,面前的少年俯身散发着面包和咖啡香,他穿着粗糙的制服,第三颗铜纽扣歪斜着露出了内衬。


    “需要给你一些水吗?”少年关切的望着白悦。


    “谢......谢谢......”白悦开口后才发现嗓子干涩到近乎发不出声音。


    "我叫安杰洛.布鲁尼,"少年用袖子擦掉鼻尖的面粉,指指身后挂着铜铃的木门,"我在后面的那家咖啡馆做工。"


    白悦望向那扇木门,昨晚那个男人也是朝那扇门走进去的。


    “跟我走吧。”安杰洛对着正在发呆的白悦说。


    “要到里面去吗?”白悦有些迟疑。


    “我同时也住在这家咖啡馆的阁楼里。”安杰洛推开咖啡馆橡木门的瞬间,发酵面团与陈年咖啡豆的气息扑面而来。白悦看着少年真挚的笑容渐渐放下了因为担忧而悬着的心,提起包跟了过去。


    安杰洛拉着白悦的手腕踩上吱呀作响的楼梯,台阶狭窄得稍有不慎就会踏空。“小心台阶,”少年压低嗓音提醒,“我之前就在这摔折过脚踝呢。”


    看着白悦因为提醒而紧绷着的身子,安杰洛突然嗤笑出声:“昨天玛塔女士把西西里卡萨塔蛋糕摔了,我们收拾到半夜......”话音未落,二楼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法语咒骂声。


    安杰洛皱了皱眉,让白悦先上去,等会他会接好水送上来。


    除了通往阁楼的楼梯外,这栋楼应该还有对外的主楼梯,白悦看着安杰洛闷声往厨房的前门走去。


    等白悦走到楼梯尽头时,几乎得弓着背上去。阁楼比想象中的还要小一些,安杰洛的身形很高大,每天上下台阶估计更吃力。白悦环顾四周,正中间铺着薄床被,一扇小圆窗正对着床头透进几缕被木条分割的阳光。整个空间虽小却很干净,混合着烤面包的甜香。


    床头边堆放着许多的旧书。白悦坐到一旁靠着隔板,随手拿起床被上翻开着的书看了看,这才发现是安杰洛的笔记本,里面许多字都不认识,看着像是与食物制作相关的记录。


    安杰洛应该是这家咖啡馆制作的面包工人。


    白悦心想,他身上沾有面粉,主要工作地是在后厨,跟昨晚遇到的男人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安杰洛看着非常阳光,心地也很善良,如果把背包里的吐司拿给他尝尝,他一定会很开心吧?


    这时,安杰洛端着水杯从狭窄的台阶侧身挤了进来,未束起的发梢扫过横梁。


    “地方有点小……抱歉,”他屈膝坐下,稳稳把水杯递给白悦,“我只有这里可以招待你。”


    “不,你客气了,”白悦笑着搓了搓手中的水杯,“多亏了你,我可以在屋里坐一会。”


    安杰洛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后颈:“你是偷渡过来的吗?看你的长相和穿着都很特别。”


    “啊......”白悦仰头灌下整杯水,水珠从嘴角处顺着脸庞的弧度滑落入衣领,他放下水杯苦恼,“是这样的......我现在无处可归。”


    “不介意的话……”安杰洛忽然踢了踢床铺角折起的边缘,“阁楼还能挤个人。”他弯腰提议时,乱蓬蓬的头发随着动作摇晃,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没有焦点的望着某处。白悦仿佛看到某种大型犬抖动着耳朵。


    “啊?”白悦不解,“可是我们才刚见面,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我感觉你很特别,说真的,你的睫毛比在咖啡馆里见到的贵族女士还要浓密。”安杰洛用手轻轻抚过白悦那乌黑头发认真的说,“东方人都像你一样这么漂亮吗?”


    “漂、漂亮?!”白悦耳尖发烫,外国人在这个年代也是如此吗?这么开放的吗?还是说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看着白悦慌张的神情,安杰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鲁莽,他指尖在瞬间收回,转而轻触自己卷曲的浅棕梢作比。气氛稍有尴尬,安杰洛起身说:“我得下去了,要准备的第一炉面团还没揉好......”


    “啊,等等......”白悦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拿出吐司,缓缓开口:“我叫白悦,这个吐司是我从家乡带来的,如果你能尝尝的话就好了。”


    “真的吗?!这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面包。”


    少年的笑颜在小圆窗透进的晨光照耀下显得格外乖巧,发梢也被镀成蜜糖色。白悦被他嗓音里包含的欢快感染,虽然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但因为目前为止遇到的都是亲切的人,心里的迷茫和恐惧好像也渐渐抛去了脑后。


    突然想起些什么,白悦从裤袋摸出那枚银币,指腹摩挲着边缘已磨损的浮雕。


    “那个男人应该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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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iao:你好;再见的意思。在19世纪意大利,‘Ciao’绝非万能问候语。对贵族/陌生人使用——冒犯;对平级/密友使用——亲昵;对女性随意使用——性骚扰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