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5里拉银币的谢礼

    住进阁楼后的这一周里,白悦几乎没有下楼走动过,此外,安杰洛一有时间便会上来陪着他解闷聊天,还会在傍晚休息时帮他纠正意大利语的发音和词汇运用。在安杰洛的庇护下,白悦像个好奇宝宝般学习着这个时代的语言。


    要说苦恼的地方,首先是白悦实在吃不惯安杰洛端来的那些食物,但背包里的吐司从明天起就将全部告罄了,无论如何他都得开始咽下那梆硬的黑面包和散发怪味的豆子汤。


    然而,最让他苦恼的莫过于每个夜晚。阁楼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每当听见前厅飘来徐徐琴声,那感觉就像是如同无形的钩子,勾得他心头发痒,骨子里躁动难安。身体的肌肉记忆让白悦忍不住想要冲过去演绎一番。


    “收起你的少爷脾气吧,白悦!”白悦在心里狠狠白了自己一眼。等今晚安杰洛上来休息时,他得郑重道谢,并开始寻找他的谋生之道了,在这安稳地度过了这么长时间,那现代的拖延症也跟着犯了......


    白悦心中郁郁,拿起了他的日记本。这本子原是穿越前就放在背包里的软皮手账本,本想在旅游时作为随写当个记录,如今却在这派上了用场。


    现在他每天会用手账本在阁楼里记录日常,也就是用意大利语书写日记。安杰洛每天清晨下去做工前,都会看他写的内容,帮他修改用词不当的地方,还会补充一些实用的日常单词。


    白悦靠在窗边,日记本里面过往的记录,能被他反反复复翻阅了一整天。


    砰!砰!


    器皿碰撞的脆响混杂着吵杂声,让后厨乱作一团。白悦悄悄凑近楼梯口,屏息细听——其中有安杰洛的声音!他忍不住向下挪了几步,正撞见一个粗壮财阔的汉子揪着安杰洛的衣领,拳头眼看就要砸下。


    “Fermati!* ”白悦不假思索冲下楼梯,一把拽住汉子的手臂。


    安杰洛和工人们被这突然从阁楼出现的东方少年惊得愣住。白悦这才看清安杰洛身后还护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看着应该是这咖啡馆的侍女。


    “哪来的杂种?”汉子甩手将白悦掼倒在地,正要抬脚踹去,一个胖硕的身影横插进来。


    “哟!倒有闲心闹腾呢?”她叉腰拍开汉子的胳膊,嗓音洪亮,“贵客盈门的时辰,跟些不入眼的贫民较什么劲呀?走,我带您去找些更好玩儿的。”


    她连推带哄地将汉子架出门槛,扭头剜了白悦一眼,又冲安杰洛冷笑:“白住白吃的家伙得懂规矩吧?”


    白悦茫然撑起身子,目光掠过她油亮的发髻,最终钉在安杰洛脸上——那张总是漾着暖阳的脸庞,此刻绷紧的肌肉下压着某种隐忍的无奈。


    “安、安杰洛……”侍女抽噎着攥住安杰洛手腕,“谢谢你……”


    “没事,你回前头吧。”安杰洛扯出个生硬的笑,“我们也要继续忙活了。”


    “白悦,”安杰洛走近拉起白悦,掌心滚烫,“先回阁楼。”他喉结滚动,避开对方视线,“晚些……我再找你。”


    “嗯......”


    白悦望向那扇通往厅堂的木门,穿过走廊便是弦乐与水晶杯的轻鸣。一板之隔,云泥之别。


    晨霭沉沉,天色还未完全透出亮。


    白悦打着哈欠在咖啡馆后巷的柴火堆旁看着火候。脏兮兮的粗麻布磨得他皮肤泛红,黑乎乎的脸庞让他看着像只流浪的小花猫。自从上次被内管玛塔发现住在阁楼后,他便被以换来吃住的地方为由叫来在后厨帮忙,虽然安杰洛总是担心他的身体会吃不消,不过现在能光明正大的自由走动和观察四周,也算达到了他的预期之一。


    后厨的橡木门被推开,蒸腾的热气裹着酵母的酸腐味扑面而来。约翰先生和彼得先生扛着木桶穿梭其间,额上密布的汗珠显露出他们已经忙碌许久。弗朗西斯先生正制作着要放在柜台售卖的面包。这后厨总共五人:佛朗西斯先生是主厨长,安杰洛是厨长副手,约翰先生和彼得先生负责配合打下手,现在还加上一个打杂的……也就是白悦自己。


    "接着!" 满脸雀斑的彼得凌空抛来一袋东西。白悦慌忙张开双臂——五十磅粗麦粉结结实实砸进怀里硌得胸口生疼。他踉跄着倒退三步,后腰撞上石砖才勉强站稳。


    “你在逗我吗?弱得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彼得并不在意,扛起面粉就回了咖啡馆。


    白悦默不作声的抓着袋子跟了进去。正茫然站在旁边,不知接下来一步怎么做,玛塔的咆哮声便随即传来:"发什么愣!把面粉倒进缸里去!" 她挥着手指指向墙角,那里并排立着三口齐胸高的容器,缸内的粗麦粉已经所剩无几。


    “是。”白悦踮脚扒住缸沿,面粉袋却像灌了铅似的抬不动一点。袋口刚撕开个小缝,粉尘便喷涌而出。他接连打了三个喷嚏,泪水冲开睫毛上沾着的粉粒,红通通的脸颊映着黑白的粉痕,这下彻底成了只小花猫。


    “哈哈哈哈......”彼得毫不留情地大笑,“你能做什么?还是去前面伺候人去吧。”


    "滚去削土豆!"玛塔揪住他后领拖到洗菜池前,铁盆里蜷缩着上百个带泥的土豆,旁边的侍女布妮好心示范,半月形刨刀轻巧地旋去皮层,动作又轻又慢。白悦学着她的动作,却总把坑洼处的芽眼削得支离破碎。当第四个土豆滚进水沟时,玛塔一脚踹翻了他的木凳,‘扑通’一声白悦栽进了池子里。


    "玛塔女士!请让他先刷刷模具吧!"安杰洛从烤炉房探出沾满焦香的脑袋,发梢粘着的白色粉末随动作簌簌掉落。


    安杰洛将他带至附近的井口,成堆的模具散放在石板上。


    “要彻底清理掉残留的面糊和面粉,”安杰洛一边示范着用小刀仔细刮去缝隙里干硬的面垢,一边说,“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活计,一个人安静听着水声,慢慢得把活干好。”


    白悦看着这些形制各异的模具,除了有长条形的木质发酵盒和圆形的柳条发酵筐外,还有一些小的木质托盘以及带分隔的模具,金属模具看着也非常精致。


    “金属模具要用这个,”安杰洛拿起鬃毛刷,“沾上细砂打磨。”


    白悦点点头,学着安杰洛的姿势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刮着模具里头的面垢。


    “一定要小心不要弄到手了。”安杰洛看着白悦认真地模样,起身准备离开。


    “安杰洛!”白悦拉住安杰洛的胳膊,“真的很谢谢你。”


    “不用客气。”安杰洛揉了揉白悦乌黑的头发,“这些天你在后厨受苦了,会慢慢好起来的。”


    白悦提起洗好的模具回来时,刚好是正午,大家都聚在后厨吃着午餐。安杰洛接过白悦手里的模具放在一旁,布妮则贴心地帮他盛了碗汤。


    “谢谢。”白悦接过碗,一看里面两眼一黑——又是豆腥味......我什么时候才能适应这里的饮食。


    安杰洛悄悄塞了半块黑面包到白悦手里。白悦望着安杰洛,默默用力将面包撕成块放入汤里浸泡了一会,才慢吞吞地放入嘴里咀嚼。


    等到布妮来收碗时才发现,白悦碗里的食物今天依然剩下不少。


    她犹豫片刻,她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安杰洛。


    “我今天已经给他盛了比之前少一半的量了,他还是没吃完。”布妮有些担忧。


    “谢谢你告诉我,布妮。”安杰洛正在擦拭上午清洗好的模具,“等他休息好下来,我会跟他说说。”


    布妮看着安杰洛,支支吾吾道:“你跟白悦是什么关系呀?他看着不像是你在街上捡回来的......”


    感受到安杰洛擦模具的手停顿了下。布妮急忙又说:“抱歉,我不该多嘴的。”


    “没事,去休息吧。”安杰洛收拾好模具朝着阁楼走去。


    与半个月前相比,这间小小的阁楼里增添了些生气勃勃的小物件。安杰洛每天清晨出门总会顺手采几支路边的野雏菊插在窗台边的小罐子里,日日更换。白悦的随身物品也散落了些出来,虽然大部分物件他都会仔细收在背包里,但那些偶尔露出的、带着奇异“魔力”的小东西,总能引得安杰洛好奇地多看几眼。


    而最让这方寸之地显得拥挤却又无比充实的,便是白悦本身。


    安杰洛坐在一旁,静静凝视着睡梦中的白悦。恬静的睡颜让他心头涌起一阵奇异的满足感,怔忡片刻才轻轻拍了拍白悦的肩:“白悦哥,该起来了。”


    “睡得好么?”安杰洛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关切,“下午事情多,你又没吃多少。要是撑不住了别硬扛。”


    白悦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一头乌黑的发丝睡得乱蓬蓬的:“嗯……安杰洛。”


    安杰洛看着他迷糊的样子,嘴角弯起温和的弧度:“你把你的面包分给了我吃,现在……”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些许歉意,“……这里的食物你又不喜欢,对不起。”


    白悦摇摇头:“不吃掉放久了也会坏的。”


    “好啦,我们一起下去吧。”安杰洛站起身,朝楼梯口示意。


    夜晚的阁楼漏进一缕月光,白悦研究着虎口那道下午刮面垢时不慎割出的伤口,此刻已凝成一道长长的褐色痂。


    地板下的煤油灯突然点燃,几个商人的谈笑声夹杂着碰杯声隐隐传来:“……那位蒙莫朗西侯爵的马车今早碾坏了我的货箱。”


    “仗着权利尽做些不顺眼的事!”


    “诶,听说他在斯卡拉包下了中心的包厢……”


    “为了新宠?上次那个弹竖琴的男孩……”


    “嘘!……”


    白悦凑近地板裂缝偷看。在二楼听见法语已是常事,他时常能透过地板缝隙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这次,蒙莫朗西侯爵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可怜的蒙莫朗西……”白悦在心里为这位素未谋面的男士默哀。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咖啡馆后厨的工作并没有因为受伤或是身体不适而得到特许,日复一日高强度工作状态下,持续多日的半饥饿状态让白悦的视野频频泛起雪花。


    终于,在某个清晨搬运牛奶罐时,他晕倒了。沉重的锡罐一个接一个砸过他的肩头。恍惚间,白悦似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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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ermati:停下,住手;非敬语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