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5里拉银币的谢礼

    “欧洲各地都有着独特且浓郁的艺术气息,我在意大利进修时......”教授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的经历,白光灯下编织着每个孩子的想象,“除了在每个剧院打卡的成就,街边的风景也值得停下脚步。”


    “教授!”白悦托腮举手,“您在那有没有罗曼史般的邂逅?”


    “啊是啊!我们想听……”同学们因为白悦的提问都兴奋起来,互相交换着眼神窃窃私语。


    “有意思的事情还是亲自体会更加精彩。”教授笑道,“如果有机会的话,建议你们一定要去看一看。”


    “啊~~~~”


    “记得把《图兰朵》的观后感在下节课前发到我的邮箱里。”


    惊呼的起哄与欢笑声被按下了暂停键。白悦睫毛微颤,瞥见枕边整整齐齐叠着件粗麻衬衫,一朵蔫答答的白色小雏菊落在上面。


    还是那个窄小的阁楼,一切都不是梦。白悦看向窗外,天空此时已接近黄昏。他换上床头边的粗麻衬衫,粗糙的亚麻摩擦着锁骨,但比起之前穿的已经要舒服了不少。白悦把脸埋进衣领深呼吸,阳光晒干布料残留的草木灰气息钻进鼻腔。


    “你终于醒啦?”安杰洛从楼梯口探出半个身子,"你睡了整整2天,我们都担心急了!”


    "虽然不是什么好吃的食物,但也吃一点吧。" 他将盛着白面包与鹰嘴豆汤的粗陶碗轻放在木箱上,又着急忙慌地端了杯水上来。


    “已经两天过去了吗……”


    白悦端起碗,喉咙艰难地滚动。显著的白面包让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在安杰洛炽热的注视以及肚子的咕噜声中,他硬生生地把豆汤全部喝了下去。


    “怎么不吃面包?”安杰洛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应该比起黑面包要好吃很多......”


    “我知道这有多贵重。”白悦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上两岁却事事精细的少年,“......谢谢你,安杰洛。”


    “是弗朗西斯先生偷偷让我留给你的。”安杰洛推了推白悦拿着白面包的手,担心地说道:“我就上来给你送些吃食,现在得马上下去了,你再休息会吧。”


    “那个,安杰洛......”白悦支支吾吾开口,“我想出去走走,可以直接从后门离开吗?”


    “你才刚醒就要出去吗?”安杰洛面露难色,仔细思考片刻后,他把语气放得缓慢了些:“尽量在晚祷钟声敲响时回来,不然在这之后会有些形形色色的人们,我担心你会被牵扯进去。”


    “谢谢你。”白悦望着窗外的石板路,把白面包分为了两半,一半塞进了安杰洛的嘴里,一半放入自己口中。


    “尽量避免与他人交谈,……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等安杰洛下楼后不久,白悦也轻手轻脚地跟了下去。后厨里的工人们正忙碌着,安杰洛的身影也加入其中。他匆匆与各位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离开。


    一缕鎏金光晕从远处扶壁滑落,街灯陆续吐出煤气火焰,将斑驳的蜂蜜色石墙染成暖橘。卖玉米糊糊的小贩推着铜皮推车轧过青石板,车辙间滚落的炭火碎屑,在暮色里闪烁如坠入尘世的星屑。


    白悦四处张望,悄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取景框定格了19世纪的意大利街景:鱼鳞状云层铺满天空,雕花阳台的铸铁栏杆像画框锁住油彩般凝固。他沉浸在此中,用鞋尖摩挲青石板缝隙,恍若踏着时光的刻度,漫无目的地在巷间游荡。


    随着云层逐渐增厚,遮蔽了阳光,白悦这才惊觉自己的大意。他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印记折返,最初还能辨认几家有特点的商铺和墙角苔藓的生长方位。但转过第三个弯道时,灌木丛突然吞没了来时的痕迹,槭树枝桠在暮色中伸展,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他扯松领口小跑起来,直到连那些带百叶窗的石砌房屋都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迷路了。


    当青铜钟声穿透薄雾时,他正扶着槭树干咳到眼眶发红。喉咙的干涩刺痛突然被钟摆般的韵律所缓解,他朝着钟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此时雨已经停歇,一座教堂的尖顶正刺破树冠。映入眼帘的场面让他感到震撼,那些被彩窗过滤的光斑落在地衣上,撒了满地的琉璃碎片。白色大理石筑就的教堂外墙布满精雕细琢的纹饰,暮光中流转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这是米兰大教堂。白悦内心翻涌澎湃,因为自己没有宗教信仰,所以对于这教堂的历史一概不知,没但想到即便在19世纪尚未完全竣工的状态下,这座哥特式建筑已显露出惊世之美。


    人群如归巢的鸽群向教堂涌去,白悦弓身低着头,借着执事转身点燃铜烛台的间隙混入人流。引入眼帘的教堂内部宏伟壮观、美丽的彩色玻璃窗、高耸的拱顶和华丽的壁画无不让他惊叹。


    看着石柱上的天使翅膀雕刻,白悦突然想起穿越前在斯卡拉歌剧院触摸的那块暖砖。既然自己现在就在米兰,说不定可以去歌剧院碰碰运气?这个念头让他内心躁动。


    彩窗投下的蓝光正漫过唱诗班席位,白悦坐在了靠后的位置。


    “等回去后,找安杰洛带路去歌剧院看看!”他暗自低语,全然没察觉刚走进教堂的一双蓝瞳正紧盯着自己。


    管风琴响起,诗班席上三十名歌手同时昂首,整齐划一的歌声如丝绸倾泻。大学时白悦极少接触宗教音乐,圣歌的韵律陌生得令人恍惚,连神父的祷告词都成了含混的呓语。随着最后一声「阿门」传来,他终于长舒一口气。


    白悦躲在教堂外的石柱阴影里,观察着鱼贯而出的人群,本想找个面善的人问路,却始终迈不出脚步。直到所有声音都被夜色吞噬,他才顺着冰凉的柱面缓缓滑坐。


    "我的秘密藏于心底,无人知晓我的名姓......"雨后的夜晚有些阴冷,白悦蜷成更小的一团小声哼唱声着,“唯有破晓时分,我的吻将打破*......”


    “原来不是猫,是只夜莺。”


    “是你!”白悦的惊呼脱口而出。与那日深夜的偶遇不同,眼前的男人此刻穿着一席黑色双排扣礼服,皮手套紧贴修长指节,浑身裹挟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可这份冷峻反而让白悦如见故人,嗓音里止不住的喜悦:“能在这里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好是指?”男人斜倚着廊柱,今天他腰间挂着的是一条鎏金怀表链。


    “我迷路了……”白悦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人,小心翼翼的请求,“如果顺路的话,您能送我回咖啡馆吗?”


    担心男人会不同意,白悦急忙补充:“当然!......我可以给你报酬。”


    男人目光扫过他早已褪去那时奇装异服的躯体:“看来那枚5里拉花出去?”


    “您是说那时您掉落的银币吗?”少年从口袋拿出5里拉银币,“我没有用......这身衣服是咖啡馆的。”


    “你的名字?”阿尔贝突然俯身,矢车菊蓝的瞳孔里掠过教堂彩窗的残影。


    “白悦......您呢?”


    “阿尔贝·德·蒙莫朗西。”


    “蒙莫朗西?”白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低笑声惊飞了栖息的鸟儿。“是。”男人斗篷扬起时挟着一缕香的余韵,“跟我来,我的马车在路口。”


    大概是起身太急,白悦膝窝一软,麻痹感顺着腿骨窜上后腰。踉跄后退时,肩膀猝不及防撞上了身后坚实的胸膛。


    "小心。"魅惑般低沉的男声擦过耳膜,同时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的肩。白悦仓促转身,反而让他的鼻尖与身后的胸脯只差一掌距离——银白发间参着几缕黑发的发梢扫过耳廓的酥痒,温热的呼吸声吹在脖颈处,白悦喉结吞咽的滚动声在此刻也无限放大。


    "你倒是知道往哪撞。"阿尔贝的瞳孔在阴影中收缩,轮廓分明的面容近在咫尺,“需要我帮忙吗?”


    白悦猛地后撤半步:“没事!”他被这陌生的关切烫红了耳尖,“我只是蹲久了......”


    随之白悦安静地跟在阿尔贝的身后,两人这么一前一后大概走了几分钟。一辆气派的马车渐渐出现在面前,白悦兴奋地凑上前查看。


    “哇!这帅气的白马。”白悦看着两匹雪白的马儿,眼神里充满了好奇。马鬃编着银丝流苏,且佩戴着嵌有像家徽一样的玛瑙辔头,让他不禁脱口而出了中文。


    “你在嘀咕什么呢?”阿尔贝轻叩三层柚木踏板,待仆人固定脚凳后优雅落座,招手示意白悦过来。


    白悦慌忙咬住舌根:“阿尔贝先生,”他小心翼翼上了马车坐到阿尔贝旁边,两眼放光地说,“我是第一次坐马车。”


    阿尔贝倚着靠枕,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东方少年对马车内的装潢伸出又缩回双手的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瞧瞧你的模样。”他刻意放缓了意大利语,听起来如同裹了蜂蜜一般。


    “先生我听懂了,您是在嘲讽我。”鲸油灯的光晕里,粗麻布料与丝绸衬垫搭配的模样有些怪异。白悦不恼,反而非常感谢地对阿尔贝说:“我知道您应该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你害怕了?”


    “第一次见的时候很害怕......”白悦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过今天在教堂遇见您,我真的感觉就像遇见熟人一样。”


    阿尔贝看着面前这有趣的男孩,鎏金怀表链随颠簸发出轻微声响,片刻他问:“你方才说去咖啡馆,你是在那做工?”


    “是的,”白悦点点头,“我在后厨做些杂事。”


    “你原本来意大利是要做什么?”


    “呃......”


    "你才刚来意大利没多久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阿尔贝换了个问法。


    白悦心里有些发虚,说:"我本来是想......学习声乐的。”


    白悦的声音就像含着一颗未化开的方糖。阿尔贝没有说话,带着皮手套的指尖掠过他耳后,摘下了片方才路上就掉落在白悦头上的树叶。


    片刻后,马车停在咖啡馆百米外。他朝马车里的阿尔贝鞠了个躬,转身奔向亮着煤气灯的铺面,没注意到阿尔贝晦暗不明的目光。


    车窗内,阿尔贝凝视着煤气路灯下两道交叠的影子——安杰洛面色担忧地抓着白悦上下打量,白悦耳尖未褪的红晕在昏黄光晕中愈发清晰。


    “走。”阿尔贝扯下车帘,树叶被丢弃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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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秘密......打破*:选自普契尼《图兰朵》歌剧中的《今夜无人入睡》歌曲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