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洞房花烛夜01
作品:《度厄囍年[无限]》 地上摆满了红色布袋,那袋子里似乎装满了大米。
霍流真在管事婆的指挥下一步一步踩上去,每踩一步,耳畔都会传来沙沙的异响,一双脚全程都没踩实大地。
这该也是某种仪式的一环。
霍流真盯着脚下的红布袋,心里冒出个谐音词语,传宗接代,整张头皮都有些发麻。
进了院落,霍流真抬头一看,这洞房竟和想象中截然不同。
分明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府邸,外头还方方正正,一走进来,却是福建土楼似的环形建筑。
楼有两层,医院病房般排布开来,霍流真环望一圈,房间统共有14个,楼上楼下各7个。
而不远处还有一块暗色的木板,那木板长约两米,上边儿用朱漆写满了名字,像是古时候用来放榜的工具,只不过写的是37号洞房的人员名单。
而霍流真完全没有想到,37号洞房竟还有二十来号人。
仔细一数,正正好好是房间数的2倍,28个人。
名单里,每个人的信息都显示其上,从姓名、到囍值、再到进厄轮次。
霍流真一眼就扫到了自己的名字,然而,不是本名,而是那个丢死人的油腻网名。
朱漆提笔,簪花小楷一笔一划,183薄肌纯情小奶狗(处男版)一行字,被用最古韵的方式写于板上,霍流真看怔了数秒。
不管眼前是什么阴间地盘,霍流真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又多了一个,那就是得回家把霍思雨胖揍一顿,以报今日里如此丢人现眼之仇。
姓名后紧跟的「囍值」,霍流真猜想和任务相关,这个诡异世界会下发任务,又或者,每一个洞房都对应一个特定的任务,完成任务,或许就能收获相应的囍值。
至于「进厄轮次」,霍流真看到这四个字时怔了一下——他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但既然有这四个字的存在,那就势必说明,和他这个新瓜蛋子不同,一定有人来了许多轮。
洞房外,打更人的锣鼓声忽而响起:“吉时将至!吉时将至!”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比起锣鼓不遑多让,还带着股颤巍巍的说书腔。
霍流真不免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部湘西赶尸恐怖片,赶尸人奔走在野岭中时,用的就是这样一副刻意拖长了的破锣调子。
管事婆突然站定,照旧朝霍流真缓慢一咧嘴,挤出了一个眼神空洞的笑:“霍先生,换喜服吧。”
“什么?”
“霍、先、生。”
管事婆压根就不解释,只放慢语调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咧着相同的笑重复了一次:
“——换、喜、服、吧。”
她话音刚落,一阵风来,叮铃铃的铃铛声渐次响起,紧接着,一队人马提着灯笼朝前而来,每一排都是三人并列。
队列左边,是十来个一模一样的管事婆,而队列右边,则是成双成对的新人们。
和整齐划一得像是npc的管事婆们不一样,新人们高矮胖瘦应有尽有,人虽不同,装束却浑然相似。
男人们统一一身黑褂,胸贴喜庆红色绣花,女人们则无一例外披着红盖头,步子迈得战战兢兢。
集体入洞房?霍流真冷汗直冒,心想,这要怎么个入法?
“吉时将至!吉时将至!”
忽然间,门外打更人的声音猛地高了八度,语气亦带上了一股催命般的急切。
霍流真被喊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见管事婆动作机械地扬起了手里的红布,不由分说往他脑袋上一盖,而下一瞬,她那双皴皱的手覆上了霍流真肩膀,拎着不知打哪儿变出来的嫁衣一展一放,大红嫁衣便自他肩下倾然流泻。
霍流真摇身一变,成了这洞房里还冒着热乎劲的“新嫁娘”。
为什么他是嫁人的那一方?霍流真越发错乱,人已经被推着走进了队伍。
走进队伍刹那,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远不近,嗔怪里头含着几分不甚明显的笑意:
“娘子来得好迟。”
“?”
他声音挺沉,像夜里一方触不到底的深潭。
霍流真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被男人叫娘子,心底虽抗拒,在这鬼地方却也不敢贸然发作,两耳朵一进一出,全当没听见。
而男人还在继续:“真是叫人好等。”
霍流真:“……”
什么意思?
就这儿哪哪儿都不对头的诡异地方,还不允许他踩着点来?
“你也是下了那个要命的app?”
队伍前头,一女孩抖如筛糠,微微后仰身子和霍流真搭起了话,霍流真默默点头:“嗯……”
“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不会。”
身旁的男人再次开了口,懒洋洋的音调里带着几分笃定,霍流真心一喜,这才接了他的茬:“为什么不会?”
他指望这人说点儿意想不到的好话,譬如他本领不小,能带众人离开这地方。
男人却笑了起来:“还能为什么?有我娘子在啊。”
霍流真:“……”
沉浸在自己cosplay中无法自拔的神经病一个。
前方已经端来了火盆,霍流真不再搭理他,屏气凝神,随着队伍一起移动。
从红米袋,到门槛前的火盆,进正式拜堂的大堂之前,新娘子似乎全程脚都不能沾地。
然而,最后一个布袋距离门槛有一段距离,要想一步跨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队伍最前头那姑娘还挺谨慎,踩完最后一个布袋时,停了下来,没有踩到地上。
她忽而侧身,不知对身边的男人说了什么,那男人会意,模仿传统婚礼中背新娘的方式,躬身把人背了进去。
人群中响起一阵私语,紧接着轮到的几对新人,也都模仿第一对的方式,由男方背着跨过了火盆。
而每有一个人跨过去,一旁的管事婆就会高唱一声:“囍从天降,除厄消灾!”
轮到霍流真时,他已是队伍里最后一个。
“背你过去?”
身旁人突然开口,霍流真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管事婆倏地皱起了眉:“新娘子,可别破了喜。”
霍流真顿在空中,有些尴尬。
“怎么称呼先生?”
“当然是——”
“别说夫君。”霍流真语气认真,“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司禄屠。”身旁人倒是从善如流收起了那幅轻佻派头,人一瞬就正经了起来,“叫我司先生就好。”
禄为福泽,屠为杀伐,而司字一姓,古起宫中官职,自古以来就有掌控之意。
这名字,既掌福泽也掌杀戮,竟无端有股冷冽气。
霍流真当然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不光是因为快递上那个潦草潇洒的屠字,还因为门口的“放榜名单”。
在名单上他也见过这名字一次,和其余人不同,司禄屠「囍值」为0,「进厄轮次」也为0,妥妥的0分选手。
不过轮次怎么会为0呢?但凡进了这个地方,至少不也该是第1轮吗?
“司先生。”
霍流真此刻来不及细想,拜洞房是有吉时限制的,当务之急是先进屋。
“您能帮我把身后踏过的几个红米袋往前挪挪,一直延伸到火盆前吗?”
“多费劲?背你过去不就好了?”
司禄屠这样说着,霍流真话一出口却就开始照做,不一会儿,前头就延伸出了一条路来。
“多谢。”
临动身,霍流真却又有些犹疑了。
方才,管事婆让他别破了喜,那么少了新郎背新娘的一环,会破喜吗?
“司先生。”
霍流真刚要开口,说时迟那时快,司禄屠猛地将他打横抱起,一刹间,头上红盖如花影婆娑,霍流真双脚腾了空,思绪一滞,眼眸紧跟着往下垂去,依稀见得腰间一只男人的手,骨节分明,青筋突迭。
司禄屠步子又快又稳,不过几秒就放下了人,却没将霍流真直接抱进门槛,而是将他放在了临近火盆前的一袋红米袋上,示意最后的火盆由他自己来跨。
“囍从天降,除厄消灾!”
霍流真跨完,最后一声唱喏也就喊完,众位管事婆齐齐后退,整齐划一走出大堂,砰一声,将大门严密地落了锁。
落锁声猛地砸进众人耳畔,几个管事婆一离开,屋子里一下就骚动了起来。
“怎么办!我们被锁在这儿了!”
队伍中间,一个姑娘蓦然扯掉了盖头,一眼看见不远处端坐着两个大家长似的人物,两人一青一红,男人头戴梁冠,一身青色纻丝长衫,女人则插着银钗,穿一身大红圆领霞帔。
而尽管二人穿红戴绿、面容慈祥,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张阴沉沉的黑白照。
那姑娘吓得大叫出声,陡然踉跄往后,满头大汗跌倒在地。
“我们、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
霍流真听见动静,连忙出声提醒:“别摘盖头!”
那提醒却迟了一步,女孩不仅摘了盖头,还脱了一身嫁衣往门外跑,可她刚跑到门旁,整个人身体一耸,紧接着,竟咯咯笑着回过头来,开始一下一下把头往后仰,死命用后脑勺撞起了门。
司禄屠见怪不怪,竟轻轻拉着霍流真退后一步,躲过了当空溅来的血。
鲜血流溢,紧接着便是黄色脑浆,不过三秒的功夫,女孩就将自己活活撞死了,事情发生得太快,众人甚至都没立刻反应过来。
“她……她死了?”
除了霍流真,在场的几个男人都是新郎打扮——他们没盖红盖头,眼前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此情此景,纵是几个大汉都吓得屁滚尿流,喉间溢出的声音似绝望孩童:“……怎么会像是中了邪,活活将自己撞死在门上?”
“剩下的姑娘,千万别摘红盖头……”霍流真自己声音也发着颤,却竭力维持着镇定。
按他猜想,这个名为厄域的诡异世界,有着自己独特的运行逻辑——既然名为厄域,那就说明,被“厄”所笼罩,才是这地方的常态。
如果说“厄”是需要消除的东西,那么用来消除厄的,想来就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喜”。
因而,任何行为都不能破喜。
乘喜轿、踩红袋、披头盖、穿嫁衣、跨火盆……这结亲的仪式正经严密,如若中途哪一环不按照规定来,没准就会破了喜。
就譬如说,那红盖本该是端坐床帐间由新郎官摘的,新娘子自己拉扯下来,就算是破了喜。
又譬如,新娘子一路只能朝前,不能后退,先前霍流真要往后退,那管事婆也提醒别破了喜。
至于破喜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霍流真余光瞥向门口,那姑娘的死状他看不见,也不忍心看,猜想,在这个名为厄域的地方,要是没了喜气去冲厄,人说不定就会这般陡然疯掉。
“那、那我们要怎么办?”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视线一下聚焦到了霍流真身上。
霍流真实话实话:“不知道。”
“你不是来过这儿吗?”
“没来过啊。”
“那你干嘛藏着掖着?”
“什么藏着掖着?”
原来方才,几个姑娘不想踩实地面,被人背着进了大堂,都没亲自跨那火盆。
而霍流真一个大男人,身披大红嫁衣就足够奇怪了,还自有一套像模像样的章法,既被新郎官背了一途,也不忘亲自跨了火盆,却压根不打算朝外通气儿,可不就是在藏着掖着。
“大家一起被关到这鬼地方,遇上事儿不该一起出主意吗?”
“就是,又背又跨的,不声不吭把其余人落了一截。”
霍流真听得恼火,司禄屠似笑非笑看着他:“胡说什么?我可没背霍先生。”
他一怔,只听司禄屠悠悠继续:“那叫公主抱。”
霍流真:“……”
还不如不说。
霍流真干咳两声,心想,既要囍成,那现在要做的,或许就是老老实实走完成亲的流程。
“司先生。”霍流真清了清嗓子,“我视线受阻,劳您帮忙看看,周围有些什么?”
“一屋子蠢货。”司禄屠毫不客气,“外加一青一红二位高堂。”
“……”
这人说话还真刻薄,霍流真想,那二位高堂,该是等着新夫妇敬酒的主家。
“周围有酒吗?”
“有!有!”
先前责怪霍流真的男人忽而开始抢着回答,他倾身向前,仿佛是看出霍流真有了主意,嘴里一串词一骨碌碌往外冒,生怕被谁抢了功去。
“这位先生听我说!那二位高堂一动不动端坐在前,中间摆着张黄木雕花桌子,四周桌腿都系了红绸,至于桌上……”
说到这儿,男人喉咙突然滞了滞,神情变得古怪了不少:“桌子上摆着一壶喜酒,酒壶边放了许多对杯盏……”
酒壶边是摆着许多对杯盏不假,然而仔细一数,居然只有13对,可屋子里明明进了14对新人。
也就是说,会有1对新人敬不了酒,在这地方被落下去?
“敬酒的杯子少了?”
“是……还真少了一对。”
屋子里,不止一人发现了异样,男人们面面相觑,女孩子们吓得抱团聚在了一起,互相攥紧了身旁人的手。
“可是……不是撞死一个吗?”又有人说,“这样一来不就正好?”
说话间,众人看向了角落里那个面色发白的男人,他就是那横死之人的男伴,由于冲击过大,缩在一旁没回过神来。
“我先来!”
抢着说话的男人迅速上前,咬着牙端起了一对酒杯,转身便要将女伴拉拽出来,同她一起把酒给敬了,那姑娘却死活不肯:“酒杯分明够,咱们别当第一个……”
但凡走过夜路的人都知道,一头一尾都能吓死人,就得站在中间才好。
那男人却骂开了:“你傻啊!就算酒杯够,说不定那壶里的酒不够呢!?不早些开始,轮到咱俩敬酒时却没酒了,那你我不都只剩个死!?”
他语气凶狠,竟不管不顾要把那姑娘给硬拽出来,那姑娘吓得不轻,连退数步,死死抱着缘木不肯撒手,惹得男人越发着急。
身后忽有动静响起,男人一转头,见好几个人都开始倒酒,被怕死的巨大恐惧驱着,他唯恐自己被落下,居然当下就发了狠,扬起巴掌就要朝那姑娘砸去。
霍流真听见了动静,轻轻皱了皱眉,他原地转身,纵使盖着盖头都要去拦,然而,刚迈出一步,手腕却倏然被人箍住。
那力度不轻不重,却透出一股不由分说的意味。
司禄屠声音带笑,屈起食指在霍流真手心轻刮了一下:“哪里劳烦你来动手?他破了喜,要堕进厄里了。”
破了喜?
堕进厄里 ?
霍流真一愣,而司禄屠话音刚落,身后忽然有阵咿呀咿呀的调子传来。
“来来来呀把亲成——”
“饮尽交杯酒。”
“来来来呀把亲成——”
“喜房系红线。”
“来来来呀把亲成——”
“掀开红盖得佳偶。”
这词说来并不诡异,然而,由一个前一秒还瞠目暴怒,后一秒便喜笑吟吟的男人轻声唱将出来,怎么听怎么叫人不适。
而最叫人不适的还是他的神态动作。
众人瞧得真切,他眉目耷拉、瞳孔失焦、两脚撇成内八向二位高堂走去,活像个被细绳吊着四肢的民间媒婆,就连发丝间都透着股诡异。
一边忸怩走着,他还操着副尖细调子,持续唱着重复的唱段:
“来来来呀把亲成——”
“饮尽交杯酒。”
“来来来呀把亲成——”
“喜房系红线。”
“来来来呀把亲成——”
“掀开红盖得佳偶。”
抱着缘木的姑娘直接吓软了腿,整个人扶着木头瘫坐下去。
“怎么会这样……他是不是死了?”
霍流真则忽然明白了司禄屠那句破了喜的含义。
那男人本末倒置,为了能敬上酒,竟不惜对自己的“新婚妻子”暴怒出手,而新婚夜,当着二位高堂的面来这么一出——新人不和,连礼都未成,便先起口角又生拳脚,可不就是本末倒置,彻彻底底地破了喜。
这么想着,霍流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跳一快,连忙道:“那姑娘不能干坐着!”
“放心。”司禄屠散漫开口,“还是有几个不蠢的。”
角落里,那姑娘已经按着盖头起身,战兢摸索着捡起了地上的酒杯,紧接着便朝角落吓呆了的男人走去,不由分说塞了一只杯子到他手里。
至此,两个人落单的人就又再度凑成了一对。
霍流真手心一沉,也被塞进了一只杯盏。
司禄屠再开口时,声音一沉,竟忽而变得有些渺远:“这帮人既都愣在这里,不如干脆我们先来?”
“好。”
霍流真喉咙哽了哽,心底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但洞房外的打更人光只嚷嚷着吉时将至,也不说吉时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更怕误了时辰,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司禄屠仿佛看出了他的紧张,伸出一手,抓起霍流真的手搭在自己腕上:“一会儿恐怕要冒犯了。”
“无事,没什么能比命更重要。”
霍流真说着,握紧了司禄屠伸来的手臂,腕上那串朱砂硌着骨头,也与司禄屠腕骨两相摩挲,一时间,碰出了细微的叮咚声响。
众人见他们要先来,齐齐呼了口气,也有样学样跟在了后头,急急忙忙成排站好。
同一时间,忽有一阵冷风吹来,只见不远处,一盏灯笼倏然亮起,众人望去,还是那盏荧澄澄的诡谲光芒,还是那个红如鲜血的硕大囍字,提示着此地的不同寻常。
而大厅正中,始终一动不动的男人和女人,竟低低笑了起来。
青衫男人和红衫女人缓慢扭转脖子,彼此幽幽对视一眼,原先空洞的眼里泛出精光,仿佛一瞬间兴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