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作品:《宿敌修正指南

    言令仪眼睫紧闭,心里却潮湿一片。


    孟荼然手掌的温度贴着薄衫,却似沿着血脉一路烫到她心底。


    离萦搓了搓眼皮,看着眼前一对更‘情谊深厚’的姐妹,真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回秋翎,去补元池中浸一浸,对你的伤也有好处,为什么不肯呢?”离萦问,“命牌到底为什么会碎裂,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离萦不能明白到底是怎样的内情,以至于不能回秋翎对其师长言明,但她并未在言令仪心脉中发现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言令仪松了手,她看着离萦没有说话。


    这是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离萦觉得她果然做不到孟荼然这样,她一看这副模样就觉得气得慌。


    孟荼然犹豫片刻,道:“要不,先别带她回秋翎了。左右人没事,慢慢将养、再好好修道,说不准尤胜于昔,修为也能更上一层楼呢。”


    她这话纯粹就是宽慰。


    离萦偏了下头,但也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只能如此了。”


    事已至此,她哪怕再逼问也无济于事。


    师门并非要求她强行带回言令仪,只是命牌碎裂实在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但眼见她确实无性命之虞——


    “那时候救你的那个医者,你能联系上吗?”离萦百般斟酌下开口——


    孟荼然坠下的悬崖,那是九死一生、几乎有去无回的地方。


    连她都只记得那是一团近似黑雾的影子,从头到尾裹着黑袍,嗓音低沉,带着微妙的沙哑。


    悬崖底下、一片漆黑,她浑身剧痛,动不了分毫,而后逐渐麻木,周身冰凉,寒意自心底而起,她分不清她是尚有一息、还是已成魂魄。


    岩壁渗出的水滴,一滴滴落在积聚的水洼中。


    耳鸣、和几乎失明。她什么也看不见,失血过多带来的濒死之感,听之任之地在心里祈愿——


    变成厉鬼,也好。好过就这样死去。


    但随之的触碰像是黄泉里伸出的鬼手、寒气森森、冷到刺骨——


    疑似错觉,却在试探她的鼻息。


    有气。对方似乎说了句什么,但那时的孟荼然听不清。


    “很难。”孟荼然垂眼,“也算是得幸相遇了。”


    否则死劫难逃,此刻早已魂归地府。


    “也是。但我得回师门复命,”离萦看向好友,“这几日,可能要劳烦你多照顾她了。”


    孟荼然道:“你且去吧,有事我传声给你。”


    好友是靠谱的好友,离萦道:“至多三日,我就会回来。”


    孟荼然道:“好。”


    离萦说走就走,留了丹药给孟荼然,叮嘱她看着言令仪服下。


    她医术也算精妙,曾因天赋出众拜入医道大家门下,虽然后来仍入剑道,但根基未堕、旧识犹存,说言令仪性命无虞便是无虞,哪怕那时一口鲜血吓懵了片刻。


    但医典素来有记,心脉逆行,原本就会因动气、或者动用修为致使血行逆反,口吐鲜血。


    抗拒到这种程度,离萦也不想将言令仪五花大绑捆上秋翎。


    屋里只剩下她二人和那两包被忽视的蜜饯和冬瓜条。


    孟荼然对冬瓜条爱得深沉,热切地拎着纸袋坐在言令仪身边,不待她开口,言令仪反倒睨来一眼,眼色如墨,神色执拗认真道:“你不想问我吗?”


    然而那霜雪似的表情在孟荼然先斩后奏往人嘴里塞了块带糖霜的冬瓜条后裂出细缝。


    清淡而甜腻的香味漫进鼻腔,言令仪忽而顿住,她眼睫猛然敛下、再也不能坦然自若地与孟荼然对视——


    她原本也不太能看她,总要带着傲气与不甘,非要胜她一筹,抱着这样的心态才能用磊落的目光,一遍一遍看向她。


    可是归根结底,她什么也没分清。


    孟荼然没发现这一点,只是搓搓指尖粘带的糖霜,又摸出一块顺带喂了自己。


    “你不想说,我也不想为难你。”孟荼然颇善解人意,“再说了,比起你,我弑师叛道,以死脱身,早为外界不容,你也没有多问我呀。”


    她有过顾虑,毕竟她是已死的身份,如果被十三司知道,又是无尽的麻烦,但言令仪不是那样的人。就孟荼然对她的了解——


    她只修道、除祟、比试,还有揍那些讲话难听、看不顺眼的人。她年纪小,心思浅,从来不是外界口耳相传那样的冷漠刚愎。


    虽不知缘由,但听说那位追杀她至崖上的十三司的师兄,便是被言令仪下了战书,一剑挑下台,输得脸黑成锅底的。


    想想就大快人心,阴差阳错也算小小地报了她的仇。如此一来,孟荼然更觉得言令仪实在不错。


    “是这样啊,”半晌,言令仪阴晴不定道,“那你可真是个好人。”


    孟荼然顿了下,似乎没预料到被夸,谦逊道:“……也还好吧。”


    空气诡异安静,言令仪陷入沉默:“……”


    是了,她对好赖话的判断能力是不太强。


    ***


    夜间,孟荼然将屋内正榻留给言令仪——


    她原本想再开一间房间来着,但思来想去还是作罢,找人搬了张侧榻进来,心想这样有事也好守着。


    言令仪坐在床上,那暗纹提花的被褥堆叠在腰腹之下,她垂在身侧的左手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间暗袋——


    似乎是个四角方方的东西。她隔着布料指腹轻捻,借此心上多了些实感。


    她微垂眼眸,看着侧榻之上的孟荼然躺下。


    两张床榻离得很近。


    孟荼然给自己盖好被子,还朝言令仪笑:“早些休息吧,明日寻个去处治伤修道去。”


    言令仪道:“去处?”


    孟荼然理所当然道:“是呀,难道放任伤口恶化?”


    话也不多说,只信手拈来般一记暗风如箭,自她指上发出,那烛火顷刻熄灭。


    屋中霎时一片昏暗,只剩外头雪白的月光落进。


    “好梦。”


    言令仪在一片静谧中听见——


    她阖上眼,没有回应她。


    ——“你要打败她,她是你最强劲的对手。”


    ——“你厌恶她,这是厌恶。”


    脑海中带愠怒的话语如同镣铐,轻易便能烙下刮骨一般的痛楚。


    可其实不是。


    她已经知道不是了。


    言令仪皱眉,心悸不安,而身边人的呼吸很快变成熟睡后的匀速安稳。


    她便转身,面朝着那张侧榻上,在一片昏暗中,她却能看清她侧脸的轮廓和鼻梁起伏。


    而后心跳逐渐缓和。


    弯月缓缓攀上中天。


    半夜屋中一片静谧,而孟荼然忽然听到一丝极轻的声音。


    她旋即睁开眼睛,只见一道黑雾、细若游丝,丝丝缕缕往言令仪七窍里钻——


    竟然敢在她眼皮子底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反应尤比意识回笼更快,孟荼然悍然起身,长久未出鞘、一直堆在行李堆里的丛雪脱鞘当啷飞来,宛如一道银白的光,照出暗色中无处藏匿的猩红双瞳。


    下一瞬,两把剑刃交激,乒乓之声尖锐入耳。


    言令仪猛然抬眼起身。


    孟荼然道:“你好好休息,这个我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