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宿敌修正指南

    言令仪没听她的,拔剑就上,那周仪剑身微带红光,在暗色里错开孟荼然,直直朝那如雾似的黑影袭去。


    孟荼然错愕地看周仪与那不知名长剑交锋,火花带闪的哐啷乒乓,以一己之力碾压的那种程度,将黑影打得节节败退,然后言令仪喷出一口血来。


    孟荼然:“……”


    再多的话在舌尖辗转,最后都转成了叹为观止。


    ——打败她、战胜她、倾尽一切也要比她强。


    孟荼然是她少年时期被不遗余力倾注全部恶意的假想敌。


    她愈云淡风轻、高不可攀,她愈可怜。


    是以每一剑,言令仪都使出了十足的力,以至于此刻回忆尽数回笼,她似被反噬重创,徒留一口难以咽下的血腥气,满心怨忿难平,加诸于己身。


    很疼。


    哪怕今时并非往日,残留在血脉里的疼痛却齐刷刷上涌,宛如钝刀割肉,一点一点磨开她的心脏。


    她出手愈发凶狠,周仪剑泠然,竟然浮现可怖的猩红剑意——


    孟荼然觉得不妙,言令仪同这黑影应当没有血仇要报,这样近乎自残的打法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别离萦刚走没几个时辰,她这个托付给她的师妹就要在她手上折一半了,孟荼然暂时不想丢这么大的脸——


    她手臂一拦,拦腰将人搂回,偏头对上言令仪的双眼,被她瞳孔的黑沉之色吓了一跳,但她素来很稳得住,问:“你和她有仇?”


    黑影也没有穷追猛打,反倒站定,多了些显形的轮廓,黑袍宽宽大大从头拢到脚,一柄长剑垂在身侧,被黑气缠绕、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也看不出她的意图。


    于是两相对立。


    言令仪才摇头:“没有。”


    她竭力压下混乱的心神,目光却不管不顾地避开孟荼然关怀的眼神——她待年纪小些的后生都是如此,温柔有余、多情却无情。


    “没有仇打成这样?”


    她唇瓣上的血迹尚未擦去,整个人苍白如雪,又多了些近似疯魔的妖冶气,没有回话。孟荼然正色道:“你不许再动剑了。”


    她调子平静,认真而不容置喙。孟荼然道:“我打的过她。”就算那一伤折掉了她半数修为、剩下的能力也足以自保。她在十三司修道多年,绝不是可以被随意揉搓之人。


    黑影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动手。而远处的梆子声响了两声。


    “不知名阁下,请赐教。”


    孟荼然并未留给黑影太多喘息时间,这个人,并不是她的对手。只是胜在身法诡谲,近妖祟非人。


    却在凝住的片刻骤然出现在菱花窗边。


    纵使屋内黯然,架不住慧眼如炬。


    电光火石间,孟荼然定睛,狐疑道:“是你?”


    言令仪一顿,也将目光投向融入昏色中的人——


    借今晚之事,她骤然记起十余年前,道门百废俱兴之时,她曾经见过这黑影一面。孟荼然并不算是记忆十分好的那类人,但先前被埋没的记忆翻涌,此刻又一齐浮现——


    两次。


    十余年前,是第一次。


    而第二次,是在断崖之下,救她性命之时。


    言令仪收回欲出手的长剑。她侧身而立,长剑垂在身侧,站在孟荼然身后,凝望那人影的眼神带着探究,冷漠却不再含有猛烈的杀意。


    可她瞳孔猩红未消,指尖握剑柄、攥得很紧。


    阿岚——


    言令仪想。


    下一刻,孟荼然唤她:“阿岚姑娘。”


    ——“救命之恩,实难相报,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无名无姓,游魂而已,你叫我阿岚就好。”


    言令仪闻言一顿、瞳孔紧缩,似乎没预料到她们原来这个时候就认识了。


    孟荼然问:“你要做什么?”


    她吐字清晰、语调恰似一弯小钩子,微微歪头,却绝不是束手就擒的意思——


    倘若阿岚来者不善,便是救命之恩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她有必须要做之事,不能在此时以命偿还恩情,至于言令仪,更不是她可以挟恩以报的物什。


    晦暗中,阿岚似乎长长的注视着孟荼然,分不清那是怎么样的目光,即便是置身其中的孟荼然,也疑惑不解。


    岚者,雾也。


    似乎仅是片刻,她一言不发,又如雾一般散掉,化作一丝一缕钻出窗缝。


    孟荼然收好丛雪剑,对上言令仪晦涩难懂的眼神,她端出师姐的架子:“不是说了让你休息吗?为什么不听话、要动手?”


    但是责问未完,言令仪脱力一般倒下,周仪剑哐啷落地。


    又如昨晚。


    孟荼然师姐架子摆了一半又狼狈拆掉,一脸无奈,心性已然被磨砺地十分愿打愿挨了。她扶住言令仪,将她安置上床,替她拭去唇边血迹,而后调度灵力,缓缓输送进她几已枯竭的体内——


    仍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你会愿意同谁说呢?孟荼然在心底喃喃。


    窗外素风长吹,收束灵力的孟荼然坐在侧榻之上休息。


    她记得五年前。


    即便是最该酒后吐真言的那晚,言令仪也只是愣愣的重复那一句话。


    “为什么……不杀了我?”呢喃细语,乖巧可怜。


    那是除去修为外几乎少不更事的言令仪被诓骗着喝下杜康酒的那一晚,孟荼然在酒肆之外眺见,她那时酷爱上屋檐赏月吹风,看见彼时只算初出茅庐的言令仪被几名弟子层层围住。


    言令仪横空出世,但她性情冷然,出手从不留情,人皆言其残酷,在望春台上使暗箭之人会被她挑断右手筋脉,且恰逢剑道大会刚刚结束,多的是被她一剑挑下台、自觉丢脸以至于心生怨怼的弟子。


    本门弟子也有、其他弟子也有。


    这孩子人缘差到这种程度,孟荼然没忍住多关心了两眼。


    她与言令仪在剑道大会最后一站时遇上了,缠斗了两炷香的时间,虽然惜败,但觉其心之韧,非常人所能及,假以时日,定然能成大器。


    言令仪不善饮酒,年岁又小,只那么一两杯,便双颊殷红,被酒意醺地不太清明,那杀意便在周遭人的嬉笑中占据心窍——


    周仪剑登时起,险些杀个片甲不留。


    孟荼然也不急着阻拦,等到要出性命之虞时才勉勉强强将酩酊之人拦住,她用剑鞘压下周仪凌厉剑锋,摁住言令仪握剑的手。


    “她修为远在你们之上,也敢这样作弄?”


    倒了一地,血痕四溅,哀嚎声一片,但无人敢告状。


    孟荼然扶走了言令仪,她将这人牢牢摁在身侧,控住她的手臂与长剑——


    她当时没认出她,褪去初醉时的一点清醒残留,现在彻底被酒意灌倒,罕见乖巧地倒在人肩膀上。


    即便是那晚。


    孟荼然都只听见那一句,没有前因、只有伶仃几字——


    “为什么……不杀了我?”


    那时灯笼摇晃、曲径通幽,她扶她去客房。忽转至现时眼前飘忽的烛火,烛光摇曳地映在躺在床榻上闭目之人冷白的侧脸上。


    她仍在蹙眉,秾长的眼睫轻颤,投下的阴影便如同重重的心事。


    “唉。”时隔多年,她心性只会比那时更坚不可摧,孟荼然叹了口气。


    而阿岚,她为什么要对言令仪下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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