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起局定

作品:《此去逢年

    殿内,皇帝揉着久久未能舒展的眉心,有些疲累地问道:“太子还在殿外吗?”


    “陛下,方才尚大人来过,已经派人送殿下回东宫了。”


    “如此甚好,太子还是阅历尚浅,遇事莽撞,对了,在沈易行刑之前,将太子禁足东宫。”


    言罢,皇帝将手边的诏书递给了刘守义:“带兵携旨,此刻便去沈易府上。”


    “是。”


    沈府内,一支箭掀起了人心之中久埋的恐慌。那箭之下附着一张字条,一张令沈易此生悔恨入仕的字条。


    “娘,您和爹这是何意?”沈莜眼中噙泪,她娘此刻正慌忙地将她平时所穿衣物裹进包袱里,她爹正在奋力书写着什么,沈莜独自站在一旁,此刻她看不清了。


    “莜儿,你听娘说,你爹在官场之上得罪了人……我和你爹待会儿会将你从后门送出去,记住,待会儿出了此门,以后便再也不要回来。”


    “可……爹不是致仕了吗……”沈莜似是想到了什么,“是那日的刺客……爹……娘……”


    沈夫人轻拍着沈莜肩膀,继而抚摸着她的脸颊,那双时常含笑的桃花眼竟有泪倏地落下:“莜儿……你爹已经为你寻到了可托付之人,此人虽不是富可敌国,但为人也算琨玉秋霜,是你爹最看重之人。”


    “娘,那你们呢?行儿呢?”沈莜挣开她阿娘,笑中含泪,“我们……我们难道不一起离开吗?”


    “莜儿……”


    沈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可是已然泣不成声,沈莜看着她娘,心中惘然:“爹定是被奸臣诬陷了对不对?”


    沈夫人并未回答,她将沈莜揽入怀,此后,她们便是天人永隔了。


    “莜儿,这几封信你定要收好,必要时或许可救你于水火。”沈易将跟随他数十载的毛笔搁置好,随后从书案旁离开,“哪位大臣,府邸在何处,爹都在此注明了……待会儿拿着这封信先行去找尹百山……”


    “爹,我不会走的,您该把弟弟送出去,他年纪尚小……”


    沈莜话还未说完,沈易便大怒:“他年纪尚小又如何,天子知其面,就算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但是你不同。”


    话落,沈易便转过身去,他阖眸道:“爹已经将你许给尹百山了,我们沈家断断不能绝后。”


    “何人……”


    当沈莜听到她已被许给观文殿学士那个糟老头子时,她神情恍惚了,要嫁于那糟老头子做妾,她宁可自缢。


    “琨玉秋霜?”沈莜讥笑着,眼中泪止不住的流,“爹您这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爹你只是相中了他的免死金牌罢了,何来的琨玉秋霜!”


    “荒唐!仅在几个时辰之间为你找到夫家保命的,除了尹百山,再无二者。”沈易大怒,沈莜切不能在此刻不明事理,“快将她送走,再晚些就真的来不及了。”


    “娘……爹!”


    沈莜被仆人拉出去的那一刻,似锥心泣血般喘不上气来,沈夫人朝她笑着,如春山澹冶,如秋山明净。


    可她忘了,此刻是冬山,是她此生都走不出的惨淡。


    “来人呐,围起来!”


    “是!”


    “呦,刘公公,有失远迎。”


    沈易脸上尽是笑意,他命人将沈府的门大开着,待刘守义望去,府中主仆已经整整齐齐的站在一处了。


    刘守义回眸看了看身后的禁军,谄媚的笑着:“看来沈老知道咱家此番是为何而来?”


    沈易不改笑意:“当是公公听闻沈某致仕,特来送行。”


    “哼,咱家可没有那个闲功夫。”刘守义的脸色骤变,“搜!”


    沈易怒而质问着:“刘守义,你这是何意!”


    不待刘守义开口,院中的禁军侍卫便拿着不少证物跑了出来:“刘公公,证物找到了。”


    “罪臣沈易还不恭迎圣谕!”


    “沈易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易与单斯广暗中勾结,意图谋反,罪不可恕,今沈府上下皆处以腰斩,然朕念其已致仕,且劳苦功高,故旁支不连坐,三日后于南城门问斩,钦此。”


    刘守义俯身笑道:“沈老,接旨吧。”


    沈易微怔,原是罪证与诏书竟都备好了,此番就等他认罪了。


    “罪人沈易……领旨。”


    沈夫人听到后近乎晕厥,沈易脸色煞白,他早该想到的那日就是为他沈易量身打造的鸿门宴,沈易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什么,君要臣死,臣子便安然赴死。


    只是他领旨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他知道全府上下难逃一死,但他没想到天子竟真的如此不念君臣旧情。


    刘守义清点过人数,回眸问道:“沈老,为何不见令千金?难不成是沈老将人放走了?”


    “刘公公不知,几日前小女已经嫁于观文殿学士尹百山做妾,而且已在族谱上除名,公公不会还要插手尹学士的家事吧。”


    刘守义狞笑道:“沈老可真是好谋算啊。”


    “来人呐,带走!”


    “爹,行儿怕……爹……”


    沈行是沈易年仅不到六岁的儿子,即便如此,也难逃一死,沈易知道,天子一贯的作风就是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行儿不怕,爹在,爹在。”


    相府外惋惜声一片,在他们眼中沈易一直是造福百姓的好官,怎会意图谋反?


    “公公,后方庭院有人试图翻墙逃窜。”


    “哦?人呢?”


    “已经抓起来了。”


    “把人带过来。”


    “公公,公公,求您饶了小人吧,小人家中还有八十老母啊。”那人拽着刘守义的衣角,满脸惊恐,双腿跪着蹒跚前行,“小的……小的给您磕头了,求您放小的一命……”


    刘守义看着脚边求饶的人,眼中未曾有一丝怜悯之意,脸上的神情反倒是看丧家犬般:“好啊,这就放你回去给你那八十老母颐养天年。”


    “动手!”


    一侍卫手起刀落,方才活生生的人睁大双眼,双手死死捂着血淋淋的脖颈,他惊恐地爬向众人,竭尽最后的气力想活下去:“沈大人,救我……”


    众人纷纷向后退去,神色惨白,沈易眼眸中也噙满怒气,他大声呵斥道:“刘守义,别欺人太甚!”


    “这是圣意,沈老莫非要抗旨不尊?”


    沈易全身颤抖着:“你……”


    刘守义拍了拍褶皱的衣角,旋即转身轻蔑地笑起来:“抗旨者,就地斩杀。”


    沈易看着血泊中的人,他仰头叹息着,昨日身居高位万人敬仰,今日便跌落泥潭任人羞辱,微微阖眸间,一滴泪划过耳鬓,他究竟是该痛恨己身还是痛惜大势已去。


    “押走!”


    一声令下,一众人被禁锢了手脚,脚上重重的枷锁声冲散了门前的百姓,沈易回首望去,竟望见沈莜就藏在不远处。


    他恐多望,可他亦知道,这是决别的一眼。


    两日后,城中众人因一告示争论不下。


    “大人,您醒了。”


    尚逢年披上大氅,微微蹙眉,转身质问着身后那人:“周伯,那些证物你是何时送出去的?”


    “三日前夜,子时。”


    “那夜太子殿前失仪,一副萎靡之姿令陛下震怒,太子这般,旁人多少能猜出一些,除了沈易能让太子做到如此,便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尚逢年指腹轻抚着佩韘,微抬的眸子间似有风云,“可沈易身为同平章事,岂能不知有人要参他。”


    话落,他伸出手接下了房檐外的落雪,眼眸中竟透着一丝落魄:“看来是有人先我们一步,只是可惜了宅子里那些证据,竟做了顺水推舟之物。”


    “那老奴要不要吩咐人去查?”


    尚逢年轻笑几声:“不必,不日便会有人坐上这平章事之位,那时自然就知道了。”


    “是。”


    尚逢年欲离开,转身之际看到周伯的身影映在雪中,一瘸一拐地挪动着,他的思绪瞬时被拉回到周伯残腿的那日,数年之久,身旁人早已两鬓苍白,身形伛偻。


    尚逢年突然开了口:“周伯,近日风雪大,一会儿让傅青给你屋子里多添些碳火。”


    周伯探了探腰,并没有展露太多神情,只是浅浅笑着。


    “公子!公子!”


    尚逢年脚还未踏进正堂,便听见傅青大喊着,他手中挥着一张薄纸,纸上似是画着什么。


    他手中攥着官府的告示,弯腰大口喘着气:“公子,沈府上下,腰斩啊!”


    腰斩二字一入耳,尚逢年眸子微颤,此间种种天子心知肚明,尚且抛开建国老臣不谈,沈易致仕,权力全然付之,看来身在虎侧亦为虎食啊。


    而且比起狠,下手之人还真是不遑多让。


    “监斩官是何人?”


    “公子,是枢密使韩大人,但属下听人说巡检一职交给了将军府小公子李安,三日后城南刑场问斩。”


    “李安?韩杳怎会找了他?”


    尚逢年蹙眉,十年前边陲大乱,韩杳在李安之父李韫手下做事,李韫还在世时,也算对韩杳有恩,可如今局势,他将巡检这乌纱帽戴在李安这颗脑袋上,那他的这颗心昭然。


    傅青愣了愣,道:“想必是李将军舍命殉国后,朝廷心中觉得有所亏待吧。”


    “亏待?”尚逢年指尖轻捻竹叶,叶尖似刃,“李将军可殉国十余载了。”


    傅青似是有些听不明白,挠了挠头:“公子的意思是?”


    “十余载,这十余载中朝廷可曾安抚过李家人,而且听闻这李安小公子可是出了名的纨绔,这巡检虽说是虚职,但这位子给他坐,他可坐得稳?”尚逢年眼眸犀利,脸上神色渐渐黯淡,“他坐不稳,甚至会为此丧命。”


    “丧命?”傅青神情乱作一团,“这韩大人曾是李将军部下,害故人之子是不是……”


    “沈易这人声望不容小觑,想当他的监斩官又谈何容易,民间舆论定不会小。”尚逢年将这竹叶在指尖碾碎,“这两日我称病闭门谢客,躲的就是韩杳那老东西,没有人想落人口舌,他自知承不住民意。”


    傅青眸子转了转,可他好像还是不明白。


    “走吧,先随我去拜一拜这李小公子。”


    “是。”


    李府内,一众女眷立于堂内,人人手中皆执一本女训,而上座之人双鬓花白,口中不断念叨着什么,手中戒尺揉进年长者的威严里,容不得小辈置喙。


    “小公子,老夫人喊您。”一仆人站在李安身后,此时的李安逗蛐蛐正尽兴,生生被这婢子扰了兴致,他放下手中刚淘来的蛐蛐,甚是厌烦:“祖母喊我,何事之有?”


    “奴婢不知,只是老夫人请小公子尽快过去。”


    “知道了。”


    一个时辰后,李安捂着腚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他吃痛着,口中暗骂祖母的戒尺真是恶毒,他迟早要偷出来当柴烧。


    “真是的,我还能无故消失不成。”李安小声呢喃着,他如今锦罗绸缎吃喝玩样样不愁,“我又非府内独子,那不还有大哥吗,话里话外点我,我偏不听。”


    李安时不时向四周张望着,生怕祖母旁边的老人听到了,正当他回首望去,恰与两个黑衣人迎面相撞,李安猛惊:“你们……来人呐,有刺客!”


    “喊什么!”


    尚逢年用臂弯束缚着他,傅青手随即盖了上去:“别喊,李小公子,是我,傅青。”


    “傅青兄,你怎会在此?这月亮高悬你们怎么进来的,为何府中没人通报?”


    “还能怎么进来,都伪装成这番模样了,当然是翻墙进来的。”


    李安身后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好是狂妄。


    “……”


    ①观文殿学士:授予重臣的荣誉头衔,一般授予曾任宰相或执政(副宰相级)的高级官员,作为对其地位的认可。象征政治地位,实际职能仅为顾问侍从,类似现代“顾问”或“名誉职务”。(参考的宋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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