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来看我惨状
作品:《灵官和山鬼》 月月痒是真的痒,它不是羽毛抚过肌肤的轻痒,也非蚊虫叮咬的痛痒,而是深入骨头里探不到摸不着的奇痒,发作时恨不得把肉和骨融在一起架在火上去燎一燎烤一烤。
褚九陵以道士打坐的姿势盘腿在地,默默忍着周身的奇痒,忍到浑身发抖,汗水淋漓,几次展开握在一起的拳头,恨不能把皮都撕下来跺跺实实挠一遍。一想起模糊男为所欲为的嚣张气焰,褚九陵的倔劲就比体内的毒更胜一筹,那人恶趣满满就偏不让他得逞。
指骨攥的咔咔作响,身子飘飘忽忽似要腾空,褚九陵不知自己几时晕了过去,醒来时还是昨晚两个丫头在服侍。她们在屋里走来走去,昨夜的一切好像没发生过,他有气无力地问:“你们没事?我以为那妖怪把你们……”
两丫头慌忙凑到床边急着辩解:“昨夜我们不小心都睡着了,醒来时见小公子也倒在院子里,我们服侍不周,下回一定长记性,小公子千万别把昨日的事告诉大人。”
“你们没事就好。”
褚九陵撑坐起来要水洗脸,才发现左臂不但骨折,还被挠的溃烂不堪,看来再强的毅力也扛不住毒药在体内的沸腾,他深深叹口气,安抚两个战战兢兢的丫头:“都是蚊子咬的,父亲问起就这样回他。”
手臂上被挠烂的伤口果然如那妖怪所言,直到下个月十九第二次痒毒发作时还没愈合。
褚九陵年纪虽小,做事却果决。到第三个月的十九日痒毒刚发作,他立即闭上门,转身就朝床柱猛的一撞,生生把自己撞晕。
效果还不错,两个难忍的时辰睡一觉就过去了。
待第六个月,怜州渡闲的无聊千里迢迢来褚家检收成果,恰好碰见褚小公子以粉身碎骨的勇气往墙上撞。
鲜血四溅,小小躯体倒在血泊里,晕的舒舒坦坦,万事不知。
怜州渡被他的行为惊住,凝眸许久,走近前把小公子抱上床,替他止了血并治好身上多处溃烂。
褚九陵先是闻到熟悉的清香,迅速睁开眼睛坐起来,不等看见令他胆寒的人就拼命往床角缩,离那人越远越好。
午后的屋里静悄悄的,唯有书案上沙漏发出脆脆的沙沙声,那人在写字,背影板正严肃。
“你不是鬼?你能照太阳?”
“鬼?”他还在继续写,头也不转,“拿我跟鬼比?”
“你来看我的惨状?”
“说对了。”
“看见了就赶紧走,我不想你弄脏我的屋子。”
“还没给你留下宝贝就请我走?”怜州渡终于从书案前转过身,大白天的,依旧是张模糊的脸,倒是能看清他戴在头上的发冠,是个象牙色的柳叶形发冠,他坐在从窗外投进来的一片日光中,发冠照的透彻明亮,一头青丝油光水滑。
褚九陵看了他半天,小声道:“这妖怪的头发真黑。”
怜州渡离开书案走进阴影里,房间骤然阴沉,步步逼近床边,褚九陵越发往后缩。
“为何缠着我不放?”
“你人虽小,脾性却很硬。张嘴。”怜州渡伸手把他的脸捏在掌中,控制一个人的感觉真好,要不是他太小不值得杀,真的如捏死蚂蚁一样简单,怜州渡解恨地松出一口气。
“张嘴。”
小公子的嘴被他捏成圆圈,又丢了一粒药丸进去,如同上次一样,药效在他指端的法术下扩散至全身。
“这叫月月疼。与月月痒药效差不多,能让你浑身巨疼无比,此种疼可不是你撞墙晕过去能缓解得了的。药效也是十年,十年后我帮你解毒。”
褚九陵脸色苍白,唇色苍白,灵魂也是苍白的,他不知这人为何要缠上他,所有的问题他一律不答,若世上有比鬼还吓人的东西,那就是这只怪物了。
“如果我死了,还会不会疼?”他得给自己留点余地。
这个问题倒难住了怜州渡,几个月前他哼哧哼哧捣鼓毒药时可没考虑到这一点,他是个得了师父衣钵的制毒高手,万一中毒之人死后连魂魄跟着一块疼也不是没可能。
“你可以试试。”怜州渡冷漠地盯着褚九陵清澈恐惧的黑眼珠,是双令人讨厌的眼睛,他尝试一转不转看进这双熟悉的眼底,只能坚持片刻就不得不挪开视线,还把自己刺激的发狂:“熬吧,小子,你在人世的惩罚都是天界那帮道貌岸然自命不凡的人给的,我的报复才将将开始。”
褚九陵抱紧双膝蜷缩在床一角,神态呆滞,像个被吓疯的傻子。
怜州渡走进明媚的日光下,唯一清晰的青丝和蓝色衣袍渐渐隐去,他听见那孩子声嘶力竭的骂声:“你是坏妖怪,我发誓,一定要亲手抓你送官。”
“可怜,是有多无助弱小才会在嘴上下功夫?”他御风于半空时一直在思忖:我花几年时间才找到他,万一受不了折磨真的寻死,还得重新投胎,再长到能杀的年纪又要二十年,不能让他死,以钟灵官前世的气性,说不定真能寻死。
模糊男消失后屋内恢复寂静,褚九陵的神思渐渐清明,抬手触摸撞过墙面的额头,伤没了,连身上大片的溃烂都愈合如初。他走近书案看那人坐在此处究竟写了什么,雪白的纸上密密麻麻写了无数个“死”。
真晦气,褚九陵把纸狠狠揉成一团又撕掉。
这妖怪还算有一点良心,不想把人一下子折磨死,竟然把月月疼的毒发日子挪到第二日。
奇痒过后的第二日褚九陵迎来巨疼。
掩起门悄悄地忍疼,脖子上暴起的青筋未消,眼睛狰狞过的红痕还在,褚九陵真真实实疼过一场,汗水淋漓躺在床上,目光无神,“我不知道他的来历,也不知他为何要害我,绝不能坐以待毙任他捉弄。”
月月疼发作后,浑身的骨头仿佛被人打散后又拼接在一起,褚九陵扶着墙壁、长廊一路找到父亲跟前。
这半年来褚春杰早就发现儿子身上来历不明不忍直视的伤口,几番询问褚九陵就是闭口不言,找了几个大夫都没能把伤治好,“或许这又是他命里一劫。”
褚春杰第一次动了要送他去大玉山的想法。
此刻看见儿子颓废破碎地出现在面前,脸色苍白到透明,像根挖出来丢在地上暴晒三日的嫩竹,褚春杰骇然不安,一眼就看出儿子又遭遇一次劫难。
他搂住褚九陵快要碎掉的身子,茫然无措:“怎么会这样?你这半年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爹,把铃铛给我,我需要老神仙救我。”
这几年,传讯铃一直是褚春杰收着,儿子被紧紧看在眼皮底下,若是发生必须用到铃铛的危险他也会第一时间知道,再者,传讯铃一旦启用,他觉得儿子离去大玉山就不远了。
“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害你?我是你爹,还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千万别一个人受着。”
“求爹快给我。”
铃铛是铜制的,刻着云纹,其上还有显眼的“快来快来”四字。
准备使用铜铃前褚九陵去了趟褚家祠堂。
祠堂递增式的供桌上摆了几代先人的灵牌,矗立在最顶端的牌位是个叫褚赳赳的老祖宗,接下一层是褚赳赳的四个儿子,其中有两尊灵牌较为显眼,都是红木制的,这么多年也没褪色,两个牌位甚至没按男左女右的顺序、跨过各自夫人的位置摆放在一起。
这俩人一个叫褚飞飞,一个是褚平安,据说兄弟二人关系十分和睦,在给褚家打下坚固基石的漫长过程里同心协力相互扶持,才有了今日的褚家。
褚家后代十分尊祖敬宗,把矗立在灵牌最高位置的褚赳赳当成发家源头,但凌驾在这位先祖之上的却是墙上两张古旧特殊人像画。
两张画就像褚家的门楣,走进祠堂的人都被画上人盯得毛骨悚然,不敢有任何歪心邪意,都曾对画发过誓要做堂堂正正的褚家人。
画像上都是年轻男子,画工很一般,甚至有点抽象,勉强看出画画之人很想凸显俩男子英俊神武的一面,不惜给身穿道袍那位的手里拿张弓,狗尾续貂样的,另一位则身穿玄色衣裳,手持宝剑,凌然侧目,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
褚九陵听父亲说过褚家的发家史。
据说一百多年前褚家快到了山穷水尽时,就是画像上的两位“神仙”及时改了褚家命脉,自那后褚家在下一代褚飞飞和褚平安两位高祖手里开始飞黄腾达,经几代努力终于成了新阳郡大族。
画像上的人是神仙,曾救过新阳郡数千百姓,如今当地百姓都不怎么相信他们是神仙一说,因为他俩吃了许多的香火却从没显灵过,也不帮人解危救困,不起作用的神仙就不是神仙,他们一百多年前帮过新阳郡和褚家那都只是遥远的传说。
只有褚家子孙勉强在过节祭祖时顺便把俩男子给祭奠一下。
褚九陵从不跪祠堂,说来也怪,他那运作自然的双膝一到祠堂就僵硬成两根木棍,使什么法子都跪不下去。众位叔伯心疼他是褚家唯一后嗣,每逢祭祖,宽容的允许他像个祖宗一样坐在旁边椅子上冷眼看众人祭祖。
这会,褚九陵走到生母林玥的牌位前,孤独无助哭了一场,把半年来遭受剧毒的折磨说给母亲听,说完就擦擦眼泪,干脆地通知一声:“母亲,我要用铜铃求助老神仙,我可能就要去大玉山了,再不能来看你。”
离开祠堂前,褚九陵少有的躬身朝两幅神仙画像拜了一拜,说一声:“请保佑我!”
夜深人静,褚九陵见四下悄然,忐忑地拿出铜铃摊放在手心,心里还有点纠结,“要不要联络老神仙?还是骗人的法子?”
白日的剧痛现在仍心有余悸,不敢再体会第二次,太疼了,疼的想杀掉模糊男,小小年纪怎么能有杀心,这是褚九陵最害怕的地方。
铃舌急切撞击铃壁,声音清脆空灵,给半明半暗的深夜带来一阵危机四伏的恐慌,他对着铃铛叫两声:“快来快来。”
约莫等了一炷香时间,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正给了褚九陵后悔的时间。
窗外的天地在星辉下白惨惨一片,现在很难看见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褚九陵听父亲说十几年前他有幸经历过漆黑如墨的夜,自十三年前东方夜空突然堂而皇之出现七颗妖星后,九州之地就再也看不见彻底的黑夜,七星从子时开始风雨无阻按时出现在东方,至黎明时消失,无一日缺席。
起初百姓觉得七星炽盛的光芒给他们省下不少灯火钱,文人骚客对星辰咏出大量诗词歌赋,它的出现,好像没有什么异常。但到了后来,发现事情并没那么简单,它们很快就成了人人唾弃的妖星。
老神仙迟迟不来,褚九陵支颐在书案上等到打盹,一个迷糊,脑袋重重磕在铜铃上,立即磕出一点血迹。
什么破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