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接鬼的生意

作品:《鬼怪心理咨询师

    午夜十二点零七分。


    林疏月租住的老旧公寓楼,灯光昏暗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彻底罢工。她瘫在二手沙发里,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红色余额数字长长叹了口气。


    “水电费、房租、泡面…下个月连西北风都得省着喝了。”她揉了揉干涩发红的眼睛,指尖烦躁地划过屏幕上一个花里胡哨的论坛页面——“都市奇谭·灵异事务所”。


    穷,是她眼下最顽固的心魔。


    几个月前,她踌躇满志地从名牌大学心理学系毕业,拒绝了导师推荐的稳定工作,一门心思要开自己的心理咨询工作室。


    结果现实骨感得像她此刻的胃——独立执业谈何容易?


    她这间藏在老旧居民楼里的“疏月心理工作室”,门可罗雀。高昂的房租、专业书籍和期刊的订阅费、各种进修培训费,像几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上个月好不容易接了个正经客户,还是个白嫖党,做完咨询说效果不好,愣是赖掉了尾款。


    存款早已清零,信用卡额度告罄,房东催租的微信像定时炸弹一样躺在列表里。


    这个论坛,是她最后的希望,一个专接各种“非正常”委托的地下平台。甭管客户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别的玩意儿,只要钱给到位,她林疏月就敢接!毕竟,尊严不能当饭吃,但鬼的冥币说不定能换点真金白银——论坛黑市里,信誉好的“中间商”可是明码标价收“硬通货”冥币的!


    就在这时,一个对话框毫无预兆地弹了出来,带着幽灵般的幽蓝边框。


    客户 ID:无处安息的影


    委托内容:需要专业的心理疏导,解决一个困扰我很久的…技术性问题。报酬面议(可现金/冥币/等价物支付)。


    林疏月的指尖悬在鼠标上,心跳漏了一拍。技术性问题?用冥币支付?这客户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她下意识地点开微信余额,里面只剩下个位数字,也就够买楼下自动贩卖机最便宜的矿泉水了。


    贫穷带来的巨大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关于“科学”、“安全”的顾虑。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即将续命的铜臭味,手指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敲下回复:


    疏月心理工作室:您好,林疏月。专业解决各类心理困扰,收费合理,童叟无欺。请简述您的具体问题和困扰发生的时间地点,以及您期望的面谈时间。另,本工作室优先支持现金支付(RMB)。


    对方回复快得惊人:


    无处安息的影:现在。你家楼下,槐树旁。我…有点急。


    林疏月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几步冲到窗边,刷地拉开那扇积满灰尘的旧窗帘。昏黄的路灯下,公寓楼前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投下张牙舞爪的巨大黑影。树影的边缘,一个模模糊糊、轮廓极其不稳定的灰白色人形,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站”着。它脖子那里似乎还拖着一截若有若无的、像是绳索的阴影。


    一股凉气顺着脊椎骨嗖嗖往上爬。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那影子还在,而且似乎因为她的注视,变得更加“凝实”了一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胃也揪成一团。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胃壁因为饥饿而产生的痉挛。她一把抓过桌上的保温杯,猛灌了几口冷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恶心感和饥饿感。


    “妈的,干了!饿死也是死,被鬼吓死也是死,好歹…好歹得试试能不能赚到买泡面的钱!”她低声给自己打气,想到即将到期的房租和空空如也的冰箱,那点恐惧似乎也被生存的压力挤到了一边。她一咬牙,抄起沙发上一个印着“心平气和”字样的抱枕。权当护身符了,趿拉着拖鞋就冲下了楼。


    初夏的夜风本该带着暖意,可越靠近那棵老槐树,空气就越发阴冷粘稠。林疏月硬着头皮,在距离那个灰白影子大约三米远的地方站定。那影子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来。一张青灰色的脸在路灯下清晰可见,眼窝深陷,嘴唇泛着不祥的紫黑,最扎眼的是他脖子上那道深紫色的勒痕,以及一根半透明的、仿佛还在微微晃动的麻绳虚影。


    “林…林医生?”吊死鬼的声音像是从漏风的风箱里挤出来的,嘶哑又飘忽,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悲苦腔调。他抬起枯瘦、半透明的手指,神经质地反复摸着自己脖子上那道勒痕,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某种诡异的职业焦虑。“您可算来了!我…我这心里实在憋得慌啊!”


    “您请说。”林疏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尽管握着抱枕的手指关节已经攥得发白。


    吊死鬼往前飘了一小步,那根半透明的绳索虚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指着自己的脖子,愁眉苦脸,语气近乎控诉:“您看看!您仔细看看!我这绳子!它…它它它总打结!”


    林疏月:“……?”


    “真的!每一次!”吊死鬼激动起来,身影都跟着一阵剧烈波动,差点散开,“我都选好了最粗壮、最结实的树枝,我打的是最经典的水手结!可每次!每次到最后一步,它总会莫名其妙地缠在一起,变成一个死疙瘩!特别难看!特别…特别不专业!”他痛苦地捂住了脸(如果那团模糊的雾气能称之为脸的话),“这让我怎么安心消散?同行会怎么看我?他们会觉得我是个连上吊都吊不好的废物!我这业务能力…不合格啊!”


    深夜的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林疏月站在原地,像一尊突然被点穴的雕像。她大脑里负责逻辑分析的区域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吊死鬼因为绳结打得不够完美而痛苦?这算什么?鬼魂界的职场PTSD?还是自杀界的强迫症晚期?


    一股难以言喻、极其不合时宜的笑意猛地冲上喉咙,带着强烈的酸涩感,差点就冲破了她死死咬住的下唇。她飞快地低下头,假装整理了一下抱枕上“心平气和”那几个字,用尽毕生演技把那股爆笑的冲动狠狠压回肚子里,脸颊肌肉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抽搐。


    “咳,”她清了清嗓子,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心理咨询师特有的、温和而带着一丝了然的表情,眼神专注地看着吊死鬼脖子上那道勒痕,“这位…先生?我完全理解您的困扰。”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从专业角度分析,您这情况,属于一种非常典型的‘完美主义拖延症’。”


    “完…完美主义?”吊死鬼茫然地重复,脖子上的绳索虚影困惑地扭动了一下。


    “对。”林疏月语气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感,“您对‘完成’这件事本身,抱有极高的、甚至可以说是苛刻的标准。您潜意识里,无法容忍任何一点微小的、在您看来代表‘失败’或‘不完美’的瑕疵。所以,每当事情即将达到您设定的那个‘完美终点’时,您的内心就会产生巨大的焦虑和抗拒。这种抗拒,就通过您无法控制的方式——比如让绳结打结——表现出来,阻止您真正‘完成’那一步。”


    她微微向前倾身,目光锐利而充满理解:“您真正害怕的,或许并不是那个‘不好看’的绳结本身,而是‘完成’之后可能面临的评价?无论是来自同行,还是…来自您自己内心深处那个严厉的审判者?您害怕‘完成’就意味着被定型,被评判,无法再达到心中那个‘完美’的预期?”


    吊死鬼彻底呆住了。他那双原本只有空洞悲苦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感波动——震惊、困惑、然后是一种被彻底看穿的茫然和无措。青灰色的雾气剧烈翻涌着,连带着他脖子上那根半透明的绳索虚影都像通了电一样,疯狂地扭曲、打结、松开、又打结,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我…我…”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您…您是说…我不是绳子打不好结…我是…我是不敢真的‘死’成?”这个认知显然对他固有的鬼生观造成了毁灭性的冲击。


    “某种意义上,是的。”林疏月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穿透力,“您执着于‘完美’的死亡形式,这份执着,本身就成了您最大的心结,它像另一根无形的绳索,死死地捆住了您。让您无法真正‘结束’,也无法真正‘开始’下一段旅程。”她抬起手,没有触碰,只是虚虚地指向他脖子上那道深紫色的勒痕,“您看,您真正需要解开的,从来不是那个绳结,而是这个。”


    她的指尖,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精准地指向了吊死鬼内心深处那个从未被触碰、甚至从未被他自己意识到的角落。


    时间仿佛凝固了。老槐树下只剩下风声,和吊死鬼身上雾气剧烈翻腾的细微声响。


    几秒钟的死寂后,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啪嗒”声响起。


    吊死鬼脖子上那根疯狂扭动的半透明绳索虚影,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消散了。如同被阳光蒸发的晨露,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紧接着,吊死鬼那青灰色、布满痛苦痕迹的脸庞,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所有褶皱。那些深陷的眼窝、泛紫的嘴唇、扭曲的表情,如同褪色的水彩画,一点点晕开、淡化。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与释然,如同月光般静静地流淌在他渐渐变得模糊、透明的脸上。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同样在变得透明的手,又抬头望向林疏月,青灰色的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只化作一个无声的、带着无尽感激的口型。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没有狂风大作的异象。他的身影,就这样从下往上,像燃尽的余烬般,一点点地分解、飘散,融入了沉寂的夜色和微凉的空气里。原地只留下几片打着旋儿落下的槐树叶。


    林疏月僵在原地,抱着那个“心平气和”的抱枕,目瞪口呆。夜风吹在她脸上,带着树叶和泥土的气息,刚才那股阴冷粘稠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这就走了?”她喃喃自语,低头看看自己空着的手,“咨询费…还没谈呢!冥币也行啊!等价物呢?!”一股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淹没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成就感。贫穷的焦虑重新占据了高地,比刚才撞鬼时还要沉重几分。


    她垂头丧气地拖着脚步回到那间狭小的出租屋,一头栽进沙发里。后半夜就在半梦半醒、一会儿是扭曲的绳结、一会儿是空荡荡的钱包噩梦中挣扎度过。


    第二天,林疏月是被一阵粗暴的砸门声惊醒的。那声音不是敲,是砸,带着要把整扇老朽木门拆下来的狠劲。


    “开门!灵调局!”一个冷硬得像冰碴子的男声穿透门板。


    林疏月一个激灵从沙发上滚下来,顶着鸡窝头,睡眼惺忪地扒开猫眼。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制服,肩章上的银色徽记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冷光。他面容英俊得近乎凌厉,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一双深邃的眼睛正透过猫眼,精准地捕捉到她惊慌的视线,锐利得仿佛能穿透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和压迫感。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制服、面无表情的年轻调查员,像两尊门神。


    灵调局?特殊事件调查管理局?传说中专门处理非正常事件的官方机构?林疏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昨晚只是“疏导”了一个完美主义吊死鬼的心结(顺带想赚点钱未遂),怎么把这群煞神招来了?


    门外的男人显然没什么耐心,不等她磨蹭,抬腿就是一脚。


    “砰——!”


    那扇饱经风霜的老旧木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门锁直接崩飞,整扇门带着一股冷风,猛地向内弹开,重重撞在墙上。灰尘簌簌落下。


    林疏月被震得后退一步,倒抽一口凉气,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男人一步跨了进来,黑色制式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叩击声。他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扫过这间狭小、杂乱、堆满心理学书籍和泡面盒的客厅,最后牢牢钉在林疏月那张写满惊愕和心虚的脸上。


    “林疏月?”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质感,没有丝毫起伏。


    “是…是我。”林疏月下意识地把那个“心平气和”的抱枕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最后的盾牌,“你们…你们这是私闯民宅!灵调局也得讲基本法吧?”


    男人根本没理会她的抗议,径直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个子很高,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微微眯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


    “昨晚,凌晨一点左右,这栋楼下的槐树旁,一个盘踞了三年、怨气深重的吊死鬼,突然怨气消散,彻底离开了。”他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带着审问的意味,“能量波动源,最终指向你这间屋子。解释一下。”


    林疏月的大脑飞速运转。灵调局…怨气消散…指向她…完了完了,这不会是要抓她去切片研究吧?还是指控她非法超度?她眼珠乱转,试图找个合理的借口:“啊?吊死鬼?什么吊死鬼?我不知道啊!我昨晚睡得可死了,什么都没听见!可能是…是楼上张大爷养的猫又发情了?动静是挺大的…”


    “猫?”男人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浓浓的嘲讽。他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林疏月甚至能看清他制服领口一丝不苟的针脚和他眼底深处那抹洞悉一切的精光。“林疏月,心理咨询师,‘都市奇谭’论坛ID‘疏月心理工作室’,专接各种疑难杂症,包括但不限于失眠、焦虑、家庭矛盾,以及…某些‘特殊存在’的心理健康咨询。”他如数家珍般报出她的信息,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份档案,“昨晚十二点十分,你接了一个ID为‘无处安息的影’的委托,面谈地点,你家楼下槐树旁。需要我调取论坛后台的加密通讯记录吗?”


    林疏月的脸唰地白了。完了,底裤都被扒干净了。在对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下,任何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咽了口唾沫,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声音弱得像蚊子哼哼:“那个…我…我就是跟他聊了聊…进行了一些…专业的心理疏导…帮他解开了心结…”


    “解开?”男人挑眉,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危险的探究,“怎么解的?用你那个‘心平气和’的抱枕砸的?”他目光扫过她怀里皱巴巴的抱枕。


    “当然不是!”林疏月有点急了,脱口而出,“我只是帮他分析了一下他的‘完美主义拖延症’!告诉他他真正害怕的不是绳结打不好,而是害怕‘完成’本身!他那是心病!心结解开了,他自己就想通了,绳子自然就没了!真的,就是普通的心理咨询流程!我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她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差点把抱枕扔出去。


    男人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得如同手术刀,似乎想从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里剖出真相。客厅里死寂一片,只剩下林疏月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她甚至能听到身后那两个调查员细微的呼吸声。


    几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林疏月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时,男人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那冰封般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惊异?兴味?


    “心结…和绳结?”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有些古怪,像是在玩味这几个字。随即,他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冷硬面具,从制服内袋里掏出一本黑色证件,唰地一下在林疏月眼前展开。


    证件上的照片和他本人一样冷峻,名字赫然在目——沈昭明。下面一行小字:特殊事件调查管理局,高级特派专员。


    “林疏月,”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的‘疏导’方式,很…特别。”


    林疏月心里咯噔一下,抱着“心平气和”的抱枕,努力挤出一个“我很专业我很无害”的笑容:“沈长官过奖了,就是…就是普通心理咨询,对症下药嘛。”


    沈昭明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那目光沉甸甸的,让林疏月感觉像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标本,浑身不自在。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更冷了几分:“无论你用什么方法,记住一点。”他向前微微倾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增强,“处理‘特殊存在’,必须在法律框架和灵调局的监管规则内进行。不得利用能力危害公共安全,不得进行非法交易,不得干扰正常社会秩序和阴阳平衡。如有违反…”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分量。


    林疏月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连忙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绝对守法!绝对配合!我就是个小小的心理咨询师,只想安安分分…呃…帮客户排忧解难!”她把“赚点小钱”咽了回去。


    沈昭明似乎对她的保证不置可否,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承诺刻进脑子里。然后,他直起身,对身后两人示意:“走。”


    没有多余的废话,他转身就走,黑色制服的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两个调查员紧随其后,皮靴叩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渐行渐远。只留下那扇被踹坏、可怜兮兮歪在门框上的破门,和一屋子冰冷的空气。


    林疏月长长地、劫后余生般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腿都有些发软。她靠在墙上,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这尊煞神总算走了。”虽然没被抓走切片,但沈昭明那最后警告的眼神,让她明白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以后行事必须更加小心。


    她低头看了看空空的双手,失落感再次涌上心头:“唉…咨询费还是没着落啊!”


    然而,林疏月万万没想到,那个完美主义吊死鬼的“消散”,就像在平静(或者说死寂)的阴阳两界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不知是哪个环节走漏了风声,还是鬼怪们自有其独特的信息传递渠道(比如“枉死城八卦周刊”或者“地缚灵朋友圈”),关于“槐树公寓楼下有个活人心理医生,三言两语就把一个怨气缠身的老鬼说得原地升天(消散)”的消息,如同野火燎原般迅速传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疏月那间小小的出租屋,或者说她那块“疏月心理工作室”的破招牌,彻底成了阴阳两界交汇的热门“网红打卡点”。


    午夜时分:她的老旧电脑屏幕上,“都市奇谭·灵异事务所”的私信提示音开始此起彼伏,幽蓝色的对话框像雨后春笋般疯狂弹出。


    凌晨走廊:家门口开始出现各种奇形怪状的“访客”——有穿着破烂西装、顶着浓重黑眼圈、脖子上挂着工牌的“社畜鬼”,拍着门板哭诉:“林医生!救命啊!我加班猝死了,老板连抚恤金都克扣!我怨!我不甘心啊!这口气咽不下去投不了胎!”


    清晨窗台:一个穿着青衫、头戴方巾、浑身散发着陈年墨汁和霉味的“古代书生鬼”,幽幽地飘在窗外,对着刚起床还迷糊的林疏月作揖:“晚生…晚生苦读诗书数十载,屡试不第,郁郁而终…如今仍困于八股文章之樊笼,心魔难消,魂魄难安…恳请先生指点迷津…”


    下午阳光死角:楼梯间的阴影里,一个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的“地缚灵”怯生生地探出半个模糊的脑袋,声音细若蚊呐:“…那个…林医生…我…我在这里待了五十年了…好想离开…可是…可是外面好多鬼…还有活人…我…我害怕跟他们说话…” 典型的社恐晚期。


    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客户种类之丰富,问题之离奇,简直让林疏月大开眼界。她的小破屋简直成了“非正常心理问题集中诊疗中心”。


    林疏月从最初的惊恐、手忙脚乱,到后来的麻木、熟练,再到现在的…忙到飞起!


    “排队!挂号!都排好队!不许插队!不许穿墙!尊重一下活人的空间好吗?!”林疏月顶着一对堪比国宝的黑眼圈,手里挥舞着一个硬纸板做的简易号码牌,对着挤在她狭小客厅里(以及部分穿墙卡在墙里、飘在天花板上的)形态各异的鬼魂们大声维持秩序。


    她的桌子上摊着笔记本,旁边放着一个计算器,墙上还贴着一张手写的、歪歪扭扭的“价目表”:


    基础心理咨询:50分钟/次 (收费标准:现金(RMB)/ 等值冥币 / 特殊物品估价)


    深度心结疏导:视难度和时长定价


    新鬼特惠:凭有效死亡证明(需清晰显示死亡时间、地点、方式),首次咨询享八折!


    “那个穿西装的996兄弟!对,就是你!别对着我的发财树吹阴气了!你的号在后面!再吹收费加倍!”


    “墙角那位地缚灵小姐姐!别躲了!看到你了!深呼吸…对…想象外面那些鬼和人都只是会走路的蘑菇…没什么好怕的…”


    林疏月感觉自己像个陀螺,被无形的鞭子抽得团团转。她口干舌燥,精神亢奋又疲惫不堪,但看着抽屉里渐渐多起来的各种“报酬”——皱巴巴的现金、成色不一的冥币、一枚据说是陪葬品的古玉扳指(还在鉴定中)、甚至还有几颗散发着微弱灵气的“鬼泪结晶”——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主要是钱包的充实感)支撑着她。


    “发财了!泡面可以加火腿肠了!下个月房租有着落了!”她在给一个因为找不到生前藏宝图而焦虑的海盗鬼做放松引导时,内心的小人儿在疯狂撒花。


    当然,她没忘记沈昭明的警告。每次咨询都小心翼翼,反复确认客户的问题是否在“法律框架和灵调局规则”内。对于那些带着明显恶念或想利用她能力作恶的家伙,她一律挂出“今日号满”的牌子,或者直接让“心平气和”抱枕(似乎对低级怨灵有点震慑作用?)挡在门口。


    就在林疏月逐渐适应这种“人鬼通吃”的忙碌生活,感觉自己即将走上“鬼怪心理咨询界”人生巅峰时,那扇刚修好没多久的破门,再次被敲响了。


    这次的敲门声,沉稳、规律,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官方力量感。


    林疏月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扒开猫眼一看——


    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位一身笔挺黑色制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的特派专员,沈昭明。


    他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印着灵调局银色徽记的文件袋。